早晨上学,就看见小错儿在校园门口的雨里四处张望。春寒料峭的冷雨里,她背着书包,缩着肩膀,像只丑小鸭。
“你怎么在这儿?”我预感到不妙,小错儿的妈妈苏婶肯定不会把小错儿转学到我的学校。
“来找你。”小错儿理直气壮。
“你咋知道我在这儿?”我撑开雨衣,把她拉进雨衣里。
“秦成告诉我的。”浑身湿漉漉的小错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向我一笑。这条狗的鼻子还真灵敏!
“他没跟你来吗?”我四处踅摸。
“我偷着来的,我妈也不知道——”小错儿忽然从兜里掏出一沓钱,伸到我面前,献宝似的说,“我偷来的,我妈的钱,我们有钱了——”
这小死丫头多欠揍啊,偷钱,偷跑,苏婶现在肯定急疯了。
那天我让同学捎去一张请假条,没去上学。我带着小错儿去小吃部吃热汤面,小错儿还不知死活地说:“三哥,我们有钱了,你不是喜欢吃锅包肉吗,我们要一盘锅包肉。”
“就为我吃锅包肉偷钱啊——”我真想伸手掐死她!这小死丫头比我还不省心!
“谁让你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你想撇下我?没门儿!反正我从现在就跟着你,你走哪儿我跟哪儿,跟贴黏糕似的,气死你。”小错儿笑嘻嘻地说。
“别臭美了,你就是贴树皮!”我狠狠地打击她。
小错儿还笑。
我该怎么办呢?我妈要知道小错儿现在跟我在一起,她真得气疯!
十八岁的我,还无以承载一个女孩这么大的信任,我的肩膀还扛不起我自己,更别提两个人的前途。再说我得考大学,小错儿也必须考大学。我偷着给苏婶打了电话。小错儿知道我给她妈打电话了,气急败坏地对我吼:“我就不走,你撵我也不走。我妈来了我也不走。你不就是烦我吗,我就在你的学校念书了,气死你!”
“转学那么容易吗?你们家长春有亲戚吗?耽误了考大学,将来没工作,看谁娶你。”
“就嫁你,就赖上你了——”小错儿还来劲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用我的衣服当抹布擦脸。
坏了,小错儿都说这话了!可我们不可能,我们是亲兄妹!
为了打击小错儿,为了让小错儿乖乖地回家,我只好硬着头皮,把我们是亲兄妹的事情说了。
错儿半天没有说话,半张着嘴看我。
她没有哭。
这更不正常。
她一句话也没有,开始狼吞虎咽面前的那碗热汤面。
“慢点,别烫着。”我伸手去拦她,她一把将热汤面盖到我脸上。
等我洗完头脸从洗手间出来,小错儿不见了。
那晚的雨一直在下,雨里总是闪现小错儿哭泣的脸。苏婶没有来,她派来了秦成。我一家旅店一家旅店地找,秦成鬼影子似的在身后跟着我。
在火车站候车室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她的脸隐在暗影里,脸上挂着泪珠。我走过去时,她一把抱住我:“三哥——”撕心裂肺地号啕,像死了爹妈。
人生有许多意外,每个意外都会让你的人生分外不同,走上不同的道路。我爸意外死亡,我意外地到长春念书。但我不能再让小错儿发生一点意外,我把小错儿送上火车,火车到了家乡的车站。小错儿和秦成下车了,我坐上返程的火车。
半年后,我意外地考进北京。小错儿不知道考去了哪儿?
我妈给我来过很多电话,我都没有接,我还在怨她没看住我爸。
高考之后,我妈来电话说想我了。但直到录取通知书来了,我也没回去。
“回去看看你妈。考进京了,有吹牛的了。”老姑在饭桌上说。
在我临去北京报到的前一天,我妈给我邮来一个包裹。巴掌大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亮晶晶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的Zippo打火机。
这是我爸在世时答应送给我的十八岁成人礼物。
我连夜爬上一辆夜行货车回的家,但我没有进家门。房里传来我妈踩缝纫机的哒哒声。老姑说塑料制鞋厂黄了,我妈踩缝纫机给人做衣服挣生活费,还有我的学费。她缺了两根手指的手,怎么裁剪衣服?
我看见了小错儿,她在院子里晾衣服。她的个头好像高了一点,头发也长了,披在肩膀上,腰肢还是那么细。嘴唇还是那么甜吗?她春天时在长春火车站那声撕心裂肺的喊声犹在耳边。
我去了我爸的坟。给我爸点燃一支烟,我也点燃一支烟,用Zippo打火机点燃的。淡蓝色的火苗里,是否映出我哭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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