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谨刚把丈夫余长天打发走,想就着凉快把鱼塘的残局收拾完。但她没想到一会儿天就这么热了,一动就是一身的白毛汗。今儿一大早,余长天请了几个帮忙的,清了这口最大的鱼塘,弄了几千斤的鱼。逮完鱼后,顾不得清理鱼塘,余长天就开着那辆农用汽车进城了。夏天,鱼死得很快,得赶紧抢时间把鱼批出去,鱼一死,就不值钱了。
周谨的活也不轻省,她得把拉鱼用的网收起来,涮干净,要不就会沤烂。另外,还得把抽到别的鱼塘里的水再放回来,放晚了,鱼塘里残留的小鱼们就得呛死。刚清完塘子的鱼池,只剩下了一洼浑浊的水根儿,一群群的小鱼在水里憋不住,全浮上水面,露出了小嘴,水面上全是清一色的小鱼脑袋。周谨看着心疼,就想着尽快把网弄好,然后抓紧放水。但那张网实在是太大了,上面又沾满了乌黑的塘泥,她费了好大的劲儿也没把它从泥水里拽出来。倒是双脚全陷进了泥里。周谨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全贴在了身上,有说不出的难受。看着手里这张死沉死沉的大拉网,她无奈得简直想哭了。
米小奇就是这时候出现在鱼塘附近的路边上的。米小奇下身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老板裤,上身着一件短袖的白衬衣,下摆都扎进了裤带里,最显眼的,就是他那条鲜红的领带了,还别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领带卡。周谨发现米小奇的时候,米小奇正冲着她笑,一边笑一边悠闲地吐着烟圈。周谨就没好气地喊,米小奇!米小奇!快过来帮忙!
米小奇极小心地沿着铺满青草的塘坝走了过来,大概他是怕弄脏了他的裤子,还特意弯下腰往上绾了绾裤腿儿。
走近了,周谨问,打扮的这么酷,又想去勾引谁?
米小奇又吐了一口烟圈说,来勾引你的,还勾你男人。
周谨“啐”了他一口,又没正经的,长天听见又不高兴了。
米小奇说,你以为我愿意来?是刘少江和安丽丽几个狗男女中午要来,这次轮到宰你们了,给你家里打了够八百个电话了,总没人接,猜你们在鱼塘,我就开车过来了。
周谨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帮我把鱼网收起来,要不我哪儿也去不了。
米小奇挠了挠头说,这个……这个我还真有点儿……有点儿……
周谨知道米小奇这人特爱干净,甚至有点儿洁癖,这种脏活他是最不乐意干的。就从塘坝上拿了一根较干净的绳子,一头拴在鱼网上,把另一头甩给米小奇说,你在上面帮我拽,这样总不会弄到你身上泥了吧。
米小奇不情愿地接过绳子,死力地往上拽。周谨站在塘下面,和米小奇往一个方向用力拽。米小奇虽然爱干净,但他毕竟是一个大男人,因有了他的参与,沉重的拉网一下就从泥水里被拽了上来。周谨猝不及防,一下子坐在了泥水中。由于她手里还抓着网,这么往下一坐,一下把坝上的米小奇也拉了下来,米小奇整个人都扑倒在了乌黑的泥水中。
米小奇费了很大的劲才从泥水里爬起来,身上、脸上全是塘泥。
周谨看着他的狼狈相“哈哈”大笑。
米小奇和周谨、余长天以及刚才提到的刘少江等都是大学同学,只是毕业后去向不同。米小奇比较热爱写小说,毕业前已经发过不少作品。毕业后,他先是应聘在本市的日报社当了一名记者,兼编文学副刊,干了几年后,人头混熟了,他毅然辞职开了一家文化传播公司,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小说集也出了两本。余长天和周谨毕业后工作上处处碰壁,后来就在郊区承包了几个鱼塘,几年下来,日子也非常红火。倒是奔到省城去发展的刘少江、安丽丽等几个人,一直过着到处跳槽的漂泊日子,没什么起色。省城离这儿很近,他们经常在节假日串通好了跑到这儿来宰米小奇和余长天,疯闹两天后再回省城上班。
把网弄上来后,周谨的身上也看不出衣服的颜色了。她用铁铣在塘坝上掘开了一条小沟,让另一个塘里的水慢慢淌过来,这样,就不用看着了,等两个塘里的水持平了,就自动不淌了。周谨把鱼网泡在了一个蓄水池里,等下午再涮,这样要省不少力气。
接下来,周谨把米小奇领到了自己的家里。
周谨和余长天的家就在离鱼塘一百多米的村边上,是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虽是在郊区,却修建得颇有品位。楼顶是尖的,楼的外墙全是砖色仿大理石浮雕的,显得古朴又典雅。楼前是一个小院,院内没有像普通人家那样养花,而是种了一畦畦的蔬菜。一楼的大部分是客厅兼餐厅,非常宽敞,还有一个客用的卫生间。二楼有三大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还有一间做客房;另有一个卫生间,比一楼的要大一倍左右,并且中间隔了门,一半是用来洗浴的,另一半才是WC;靠近楼梯口有大约三米见方的空闲地方,被布置成了一个小型的会客厅,摆了一个雅致的双层小圆桌,周围是四把藤椅。
米小奇是第一次来,边看边赞叹,余长天真是能干呀!给你弄的这个小窝多舒服呀!
周谨笑道,这里面可有我一半的功劳呢。
米小奇说,别自吹了,没有余长天,你办不了,但余长天要没你,照样!
周谨说,那这么说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了。
米小奇没接茬,而是问,我在哪里洗?
周谨说,你稍等,我先给你找替换的衣服。
周谨找了一身余长天的衣服,不过是一件短袖白衬衫,一件休闲裤。余长天穿衣服远远没有米小奇这么讲究。
周谨把衣服放在洗浴室里,对米小奇说,你进去,把脏衣服脱下来后扔出来,然后关上门洗澡,我把你的衣服抓紧洗一洗,别耽误了中午的事。
米小奇盯着周谨问,你不洗?
周谨说,我给你洗完衣服后再洗吧,我洗得快,谁像你这么爱干净呀!
米小奇进了洗浴室。片刻之后,周谨就听到了他的声音,衣服扔出去了!
周谨来浴室门口拿米小奇换下来的脏衣服,她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却见上半截的窗子上贴着米小奇的脸。窗子是花玻璃的,往里看照理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但里面的米小奇把整张脸都紧紧地贴在了玻璃上,这就让周谨看到了他那张变形的有些滑稽的脸。周谨笑了一下,但随即赶紧转身离开了。因为她突然想到,里面的米小奇一定是光着身子的。
周谨下了楼,先把米小奇的衣服在水池子里大体涮了涮,一涮,水变得黑黑的,很浑。周谨干脆将水龙头开得大大的,狠狠地冲了一气,见水有些清了,才把它扔在了洗衣机里面。周谨是第一次为丈夫之外的男人洗衣服,感觉有些怪怪的。在大学时,米小奇是第一个追她的。她曾和米小奇若即若离地谈过一段时间,但总找不到感觉,原因不是太明确,但与米小奇的洁癖有些关系,因为周谨是一个在生活上有些大大咧咧的人。后来,在米小奇与周谨的一次长期“冷战”中,余长天插了进来,两人志趣相投,很快进入了热恋。本来,米小奇和余长天是很好的哥们儿,班里的同学们都以为这一下两人得一拍两散。但米小奇却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少有的大度,仍然和余长天一如既往地亲如兄弟,使余长天一度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铁哥们儿。
周谨把甩干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又仔细地熨了熨,然后拿到了二楼的客房里。
浴室里还是一片水声,这在周谨的意料之中,全班所有的同学都知道米小奇洗澡比女人都慢一半。周谨对着浴室大声喊,米小奇,衣服给你放在这儿了,我下楼洗澡去了。
浴室的门忽然打开了,吓了周谨一跳。米小奇穿着余长天的衣服走了出来。
米小奇说,在这儿洗吧,我正给你放着水呢。
周谨一想,楼下浴室是和卫生间在一块儿的,太狭窄,再说了,自己也习惯了在楼上洗。就打消了下楼的念头。
周谨说,这次你倒挺快的呀!
米小奇摊了摊双手说,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吗?如果洗到一半让你那醋缸老公给堵上,那就跳到你的鱼塘里也洗不清了。
周谨心里一紧。这虽是一句玩笑话,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后果还真的不堪设想。
周谨第一次被余长天放倒在床上时,没有发生一个少女应该发生的事情。连周谨自己都觉得奇怪,因为她清楚,在余长天之前自己从来没有和任何男人有过性的接触。至于和米小奇,甚至连接吻都没有过,她曾一度怀疑米小奇性冷淡。但从那天起,余长天经常盘问她和米小奇谈恋爱时的事,质问她和米小奇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为此,两人没少怄气。这也是他们建成这座漂亮的小楼后,从没有请米小奇来过的原因。米小奇已经成为了她们婚姻生活里的一根既消化不了又拨不出的刺。但在聚在一起喝酒时,余长天对米小奇一如既往地亲热,并且从不谈以前在学校的事情。周谨明白,这是余长天重哥们义气的缘故,其实他的内心里早就有了排斥米小奇的倾向。尤其是米小奇一直未婚,这更增加了余长天对米小奇的防范之心。
周谨将脱下来的脏衣服泡在了浴缸里。她不想泡进去洗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想冲一冲淋浴算了,反正是天天洗澡,身上也不会太脏。周谨打开淋浴喷头,一股凉爽的感觉顿时包裹了她,她觉得一刹那间自己全身的暑热都被冲走了,接替而来的是一种神清气爽的美妙享受。她在墙上镶嵌的大镜子中看了看自己错落有致的身体曲线,一点儿下垂迹象也没有的挺实的乳房,很满意地笑了。几年来,她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总算没有破坏自己的线条。冲了几分钟后,她用洗发水洗了头,准备再用淋浴液抹一下全身,冲一冲就算完工了。她就是在这时候发现了一点儿意外的:米小奇已经把淋浴液用完了。不用淋浴液是不行的,天气太热,一会儿出门,全身的皮肤会被抽得紧紧的,非常难受,这是她在上一次淋浴液用完时亲身经历过的。现在,惟一的办法是先用香皂将就一下。问题是香皂不在浴室里,它在浴室窗外的搪瓷脸盆上放着,只要打开窗子,触手可及。她估计这时候米小奇正在客房里换衣服,就悄悄地推开了推拉式的小窗,然后把手伸出去,凭着熟稔的感觉,摸到了香皂盒里的香皂。由于周谨的手很湿,香皂又滑,她刚把它捏起来,就从手里滑掉了,“咚”地一声轻响,香皂掉在了浴室门外的地板上。周谨吓了一跳,她赶紧将窗户推上,留着一条缝隙往外面看了看,客房的门还紧闭着。她想了想,不用香皂肯定是不行的,既然要用,那就越快拿到手越好。
米小奇穿好了衣服,看了看手机,已经快中午12点了,估计刘少江等几个同学也快到了。他打开客房的门,想到洗脸盆前的镜子前梳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顺便再喷点儿摩丝或嗜喱水之类的定型液。客房的门和浴室斜对着,米小奇一出门就看见了赤身裸体的周谨,她手里还拿着一块香皂。也许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傻了,周谨竟然呆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啊”地轻叫了一声,退回到洗浴室,然后“哐”地一声关上了门。米小奇虽然和周谨谈过恋爱,但那绝对都是柏拉图式的。尽管有相当一部分恋爱中的人把什么都做了,但他和周谨连最起码的接吻都没干过。原因全在米小奇,他太爱干净了,他认为人的嘴里都有很多很多的细菌,这一点从他自己的身上已经得到了证实。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把牙仔细地刷一遍,然后用整整两大快餐杯的水来漱口,做完这些,他就绝对不吃东西了。尽管这样,每天早上醒来,他还是觉得嘴里有异味。至于其他不太讲究卫生的同学,呼出的气更是臭不可闻。这样的一个人,确实没有和别人——尽管是一个漂亮女人——口舌相交的欲望。
周谨退回到浴室后,才觉得自己太傻了,竟然光着身子在米小奇面前站了那么久才想起来逃跑。她匆匆忙忙地把全身打了一遍香皂,还未冲,就听见外面米小奇大声说,长天!你总算回来了,要不我们就走了!
余长天的声音诧异地问,你们?你和谁?
米小奇说,还能有谁?周谨呀!
余长天声音急切地问,她人呢?
米小奇说,在洗澡,我们刚才……刚才……
余长天打断了米小奇的话,看你的头发,你也是刚刚洗过澡吧?我的浴室……什么的……怎么样?感觉爽不爽?
米小奇说,是这样的,刘少江……
周谨听着米小奇的声音已经非常地不自然了,甚至有了一点儿的结巴,这是非常不正常的,米小奇以前可是侃侃而谈的人物。周谨知道这一下事情将非常地难以解释。想一想吧,丈夫不在家,女主人和一个男人孤男寡女地待在一套房子里,而且最要命的是一个刚刚洗完澡,另一个还在浴室里洗着,这些都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只有夫妻之间才可以做的一些活动。何况,丈夫还是一个生性多疑的人,而这个在她家里洗澡的男人偏偏又是米小奇。周谨越想越觉得事情要糟,她必须快一点儿出去,向丈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她三两下擦了擦了前胸和大腿等大面积的地方,然后就迅速地穿上了衣服。
周谨出了浴室的门,见余长天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她,目光里有很多说不清的内容。至于米小奇在一旁给他说的话,相信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周谨一边甩了甩她的长发,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鱼都批出去了?
余长天说,你肯定没想到今天的生意会这么顺利吧,恰好,一个老客户全包了,真他妈的顺呀!
周谨这时已经把长发拢起,她走到余长天面前,面色凝重地对他说,长天,我知道你不高兴,可事情太意外了……
余长天打断她的话说,我怎么不高兴了?鱼卖得这么顺,价钱也好,这不是小奇也来咱家了,我哪能不高兴呢?我高兴着呢……
周谨说,长天,你别打断我,你必须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我要求你解释了吗?有什么可解释的?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小器,小奇也不是外人,是我们共同的同学,也是我的老铁,他来家里不是很正常吗?在家里洗个澡算个蛋,就是住上几天也是可以的呀!你说呢小奇?
米小奇尴尬地站在一边,不知说什么好了。
周谨还想说什么时,米小奇的手机响了,米小奇总算找到了事情做,他接起来后,说了声“马上到”,就对余长天说,长天,刘少江他们已经到了,我安排在了春苑大酒店……
余长天说,这哪行?轮到我了就得我请,今天的生意又这么好,哪能让你代我破费……
周谨也说,还是我们请吧,上次你刚请完。她把“我们”说得很重,以表白她的立场。
三人离开了这座别墅样的小楼,步行着来到米小奇放车的地方。在这一百多米的路程中,余长天指着他的一片片鱼塘,声音很大地说着他的鱼如何如何好,前景如何如何……周谨和米小奇都沉默着不说话,任由他自己在那里表演。
米小奇的车是一辆白色的“本田雅阁”,以前聚会时,余长天多次提出要开一开兜兜风,米小奇却一次也没让他摸,他拒绝的理由非常简单:你开农用车时间太长了,再开这车不习惯。但这次三人来到车前,米小奇一反常态地把钥匙扔给了余长天,他说,长天,你试一试这车,如果合适,自己也弄一辆,反正你也买得起了。说完这话,米小奇突然想狠狠地打自己一个大嘴巴,他觉得他今天的智商不是太低简直是愚蠢透了。
余长天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钥匙。
周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米小奇坐在了后面。
车子一起动就到了80迈上,米小奇在后面说,长天,这车你不熟,慢一点儿。
余长天不屑地说,这算什么?我的农用车还开100迈呢。说着话,车速明显地加快了。
车子驶入了本市的环城公路,余长天见车就超,仪表盘上的时速指针不断上升,很快指到了160迈上。
周谨说,长天,你慢点儿吧,我害怕。
余长天说,行!
车子却“嗖”地一下更加快了。
米小奇轻轻地拍了拍周谨的肩,待她回过头来时示意她系上安全带。
周谨赶紧系上了安全带。
这一细微的暗示被余长天感觉到了,余长天笑道,哈哈,原来你们这么怕死呀,信息传递得还这样默契。好!我慢点儿!
猛然一个急刹车,车子像一片叶子般从地面上飘了起来,然后一个大幅度的旋转,翻滚到了路边的沟里……
刚刚出院的米小奇来看周谨。周谨比米小奇早出院几天,在家里静养。
周谨的腿还没好利索,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米小奇坐在周谨的对面,两人相对无言。
周谨的眼泪汹涌而下。
米小奇叹了口气说,长天都走两个多月了,你还这么哭。
周谨止住了哭声,缓缓地说,我现在哭的不是他,我哭的是自己,他就这么走了,连证明的机会都不给我?
米小奇冷笑道,即使没有那场车祸,你以为你还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米小奇又说,当他在心里认定你不清白时,你怎么解释怎么证明都是幼稚而可笑的。
周谨被米小奇的话吓着了似的,懵懵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绝望而无助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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