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爷是个蛮有意思的老人,夜头得喝点酒,半碗黄汤落肚,一张嘴非得把酒气说出来,不然过不了夜的。大人们三三两两地一堆儿坐,东家长西家短地白话;小人们擦天擦地地搞,搞得跟大人说的夜里头撒尿都不晓得。若是蒋大爷一手端茶壶、一手抹着油滋滋的嘴出来,场面上都会静一静的;不用蒋大爷“王婆买瓜”,就有人高声问他,蒋大爷今朝讲啥个呢?蒋大爷就来劲了,哈哈一乐,颇为自得地说,就看你想听啥个了。
说到曹操,我得从诸葛亮草船借箭说起;说到诸葛亮,我得从刘备刘玄德三顾茅庐说起;说到关羽,我得再讲讲他过五关斩六将……蒋大爷的故事总是这么开头的。蒋大爷讲故事了,小人们轰地一窝蜂地涌上来了,在大人中间见缝插针的,惹得大人脸板板的,去去,凑什么热闹。小人们就爱凑这个热闹,三国的事体听来似懂非懂的,但故事中有好人坏人、好听就成。蒋大爷的故事,不分前后、不分章节,昨夜已讲到貂蝉被青龙刀砍了,今晚的貂蝉才刚刚与吕布眉目传情呢。蒋大爷的故事就是这样的。死的说活就活,活的说死就死,日日没头没尾、没前没后的,全凭蒋大爷一时的兴趣。他还振振有词,这才叫故事嘛。
也有的日脚,大家不理会蒋大爷的那份酒后热情,硬是让蒋大爷左一脚右一脚地从场面的这端踱到那端,从那端又踱回来;蒋大爷还是那姿态,找个人多的地方,立定,捧起茶壶咕咚咕咚豪饮一番,就自个儿无端地哈哈一乐,笑声响亮,提醒大家。于是,蒋大爷就开口了,要说貂蝉那个美貌,连关公关老爷也心生敬重的……这个开场白,那真叫落地有声,惹得大家不得不转过头来,两只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于是,就有人让座了;于是,就有人急着催他了。蒋大爷颇为自得地环视一下,两只眼睛远远地落在繁星闪烁的天上,像是在想什么,其实是对大家刚才的不理会,现世报呢。
说起貂蝉之死,蒋大爷的头都要摇落了。蒋大爷说,就是关公关老爷也对貂蝉心生敬重,不忍心杀她,但不杀不行啊!怎么办呢?关公眉头一皱,心生一计,提起靠在墙上的青龙刀,朝貂蝉的影子砍去;谁知貂蝉命中注定该绝,关公的大刀砍她的影子如砍她的人,貂蝉应声而亡。这故事听得小人心惊肉跳的,大家纷纷在风清月白的夜色下,寻找自己的影子,见人踩住了就尖叫起来,生怕跟蒋大爷故事里所说的那样……
小人堆里,我算是一个最听话的,但碰着蒋大爷讲故事,一样跟别的小人老问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小人最关心这个了,好人坏人要分得清,故事听来才有意思嘛!还有就是那个急,急着问蒋大爷后来呢?后来呢?不早了,后来嘛……就是明天的故事罗。蒋大爷酒气已尽,说着,很让我们失望地回家困大觉去了。
要说后来吗,夏天还是一年一年的有,也还是一年一年的炎热;讲故事的蒋大爷有天一碗黄汤落肚,再不用开口了;但他的故事,每每到了炎热的夏天,就从我们的心底清凉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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