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躺在床上,像只藏得太久的老南瓜,聊无生息;父亲蹲在床前,将嘴凑到奶奶的耳边,轻轻地叫她。良久,奶奶微微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暗淡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父亲的脸上;奶奶眼睛里那份陌生的淡光,让父亲心如刀绞。父亲一遍遍地说,我从西兴来的;奶奶终于明白了过来,眼睛里掠过一丝像笑又像哭的亮光。奶奶用蚊鸣般的声音,喊了声父亲的名字;父亲的眼里早已泪光闪烁了,他切切地答道,是我,是我。
那天下午,父亲始终陪在奶奶的床前,诉说着别后的一切;奶奶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父亲也知道,奶奶已经很难听到他的话了,但父亲依旧款款地握着奶奶枯柴般的手,诉说着。在父亲的话音里,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下那年冬天的头场大雪;悄然无声的雪,落到掌灯时分,人世间已是白皑皑的一片。那天晚上,我和父亲就睡在奶奶的床上。那是一张老式的大床,父亲捂着奶奶冷凉的小脚入睡的;但我一直感到害怕,雪夜特有的宁静,使蚊帐后面那口朱色的棺材弥漫着恐惧的气氛。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雪后的阳光特别的好;父亲搬了张藤椅在屋檐下,然后抱着用薄被裹住的奶奶出来,让她缩在藤椅里晒太阳。阳光下的奶奶,就像一片冬天里的枯叶;奶奶头上杂乱的枯发,蓬住了父亲的双眼。父亲弯下腰去,轻柔地问奶奶,姆妈,我给您梳个头好吗?奶奶没有反应。
那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捏惯了锄头的父亲,头一次捏起了小巧的梳子。为奶奶梳头的父亲,他的温柔胜于乡下的女子;木梳子轻轻地轻轻地梳着粘结的枯发,三两根一梳,三两根一梳。用木梳子将头发梳顺了,父亲才用篦子梳;同样的轻柔,同样的小心。当父亲的粗手翼翼地用网罩罩好,用木质的头饰别住时;我看到奶奶深陷的眼凹里,滚落两粒瘦弱的老泪。父亲也看到了,奶奶的嘴在嚅动,父亲将耳朵贴在她的嘴边,听了良久;忙小心地将藤椅移了个向,让雪后的大太阳侧照在奶奶的身上。
是雪地刺刺的阳光照得奶奶落泪了?不是的。是父亲拳拳的孝心照的。奶奶的用心,做儿子的父亲怎么会不知呢?当时我就站在奶奶的身边,见奶奶落泪,心里也酸得一汪一汪的,眼一红,就忙别过头去,怕父亲看见;正好劈头碰到雪地阳光,心底顿时落满暖色,软软的就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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