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长就是一个感慨多多的人。
他背着手,身后仰,站在那里看杨树时,我们,我们的老师和附近的农民就在周围看高校长。高校长浑然不觉,自言自语:这种杨树是做洋火梗的材料,根根劈得那么细,这就叫粉身碎骨哪!他边说边认真地做个手势,像在讲台上似的。
每年开学典礼,高校长都站在司令台上,早先一开口就是“《孟子》孟三年,屁股烂半边;《中庸》读得通,屁股像火囱”;后来改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但依旧一讲就半天,讲着讲着,就举块手帕抹一回眼泪,再抹一回眼泪,抹得台下我们这片小萝卜头心里感感动动的,眼窝里甜酸酸的。
高校长两只沙眼,见风见阳光或哈欠时,都要流眼泪。
高校长刚来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就住在社小里,一有空就上田野里转悠。清晨,书生气十足地跟青菜茄子、蓝天白云说话聊天,甚至为一条浅浅的小河唱歌呢。黄昏,他又在乡间的小路上漫步,思想。这天天色将晚,农民仍在地里忙碌,高校长忽然想到先人的一幅对子,就回去写了下来,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小径容我静
大地任人忙
就挂在高校长的卧室兼书房里。他不但字写得好,还能画呢。三两片绿叶儿弯弯的,有米黄色的暗香袭人,是《天生一段香》;几重山水,遥看草色近却无,是《聊赠一片春》……这些画高校长都送本校的同仁了。
高校长有学问,激动不说激动,说“鹿冲心头”;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口头禅,劝人别激动,却说你可千万别“鹿冲心头”呵!但他自己却一直“鹿冲心头”,三十多年前师范毕业,高校长就因一个“鹿冲心头”,立志下乡教书,实施他的教育兴国计划;谁知来了,一看社小一片草舍,就傻眼了。但高校长就是高校长,傻过眼之后,依旧勇往直前。
时间不待人哪,高校长退休了,就爱在田野转悠,依旧书生气十足地跟青菜茄子、蓝天白云说话聊天;他的画也朴素到只是青菜茄子南瓜葫芦,字也不再是漂亮的瘦金体了,拙得很,像是孩子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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