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老婆婆，譬如我外婆，都有这么一块土布手帕；别的用场都不派，专用来包钱的。那土布手帕包的钱，一般都不多；乡下的老婆婆不可能有太多的钱，她们已经在儿子家吃轮饭了。这一点有限的钱，被她们摊得平平整整，折二道，然后放在手帕的中央，对角包起来，包得四四方方、严严实实，藏在毛衣或内衣的袋里。总之，那藏钱的地方，都是她们贴身处，安全，让人放心。

    小时候，外婆带我到镇上去玩，给我买枇杷和李子，称好后，问了钱，外婆才小小翼翼地掏土布手帕。外婆一手撩起斜襟衣裳，一手在层层的衣服里挖；挖出来后，捏在手心里，很牢。那块手帕就像一朵春天里的花，一瓣瓣盛开，最后露出花蕊——钞票。外婆总要把该付的钱数过很多遍之后，才不放心地交给卖主，眼睛一直盯到那钱落进他人的袋里为止。然后，外婆才低头把手帕包起来，放回原处。外婆做这一切，都很慢，都一丝不苟。在我印象中，这带着外婆体温的钱，除了给孙子辈买点吃的玩的之外，不再有其他用途了。

    这钱的来源有两个，一是儿女们孝敬的零用钱，二是自家挑花边或种点菜卖卖得来的。说是体己的铜钿，但乡下的老婆婆很少用它来体己的；自己都七老八十了，孙子辈的欢笑声才是她最大的幸福。于是，那土布手帕里一点有限的钱，就点点滴滴地成了我们对儿时最美丽最甜蜜的回忆。记得外婆每次出门，刚走到路口，就会停下来，将温柔地手探进衣内，轻轻地抚摸一下那土布手帕包着钱；只要它在，就是最泥泞的路，外婆走来也有了依靠，平坦而又宁静。

    用土布手帕包钱的人，在乡下，都是些经历了沧海桑田、饱经人间凉暖的老人；她们最清楚钱和用钱，把钱当作钱来看待，甚至一分钱当十分钱来用。钱到了她们的手上，就永远是一种好的善良的事物，就成了温暖、爱和情。她们手上的钱永远不多，但经久耐用，最少也足够她们毕生使用。她们用第三只眼时时刻刻静静地很轻很甜地注视着土布手帕及里面的钱，防止放错、遗失……其实，这一切就是她们对待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

    我十分羡慕这乡下老婆婆一生善待的土布手帕和钱。它们一经慈祥的手指，就跟他们的同类有着完全两样的遭遇；它们是有福的，被人的体温严裹着，被藏在距人心最近的地方，成为她们生命中最温柔的一部分。或者说，土布手帕用一种朴素的思想，严严实实地包裹了乡下老婆婆的一生。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