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个人的文章来判断这个人的为人，属于老传统了；结果应该有二：文如其人，文不如其人。“文如其人”是个著名的观点，即文品与人品高度一致；这个观点我们今天仍在使用，而且正确的时候多，错误的时候少。只是古往今来，“文如其人”讲得多了，往往忽视了“文不如其人”；就“以文观人”而言，这是偏面的。

    文章的高下，关键在文心；人品的优劣，关键在人心。从这一点上来看，文与人是否一致，关键即文心与人心是否一致？如果这两种心能够一目了然，问题也就不成其为问题了。从人的方面来说，春秋孔圣人就认为，人心比山川还险不可测，比天还难以知晓；因为天有春夏秋冬早晚之分，而人心非但深藏不露、更善饰伪。从文章方面来看，天下文章一大抄，自从魏晋到现在，忠、孝、仁、义、智、能、功，什么样的范文没有呢？赋、比、兴、起、承、转、合，什么样的方法不可学呢？诗、赋、词、曲、小说，什么样的体裁不可模仿呢？老人家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做个有心人，日夕揣摩，照样“大奸能为大忠之文，至拙能袭至巧之语”。所以人与文两个方面都是靠不住的。

    说起美国意象派诗人中的翘楚庞德，凡是对诗歌感兴趣过的人，都可能有印象；他的那一句描写现代地铁车站的诗，实在太有名了。可就是这位才气横溢的诗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竟投靠法西斯，成为出卖国家的叛徒。这种例子，古今中外都有过，可谓“文不如其人”的铁证了。古人说“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就是这个道理。眼见也有为虚的时候，不要太相信文章了，读过文章之后不妨再去看看文章作者的为人如何？

    古有孟子，认为“相人”的关键在于“眸子”，眼睛明亮的人心一定清纯。反之，眼里混混浊浊的，心思当然复杂。这个说法有待于科学论证。因为据我所知，船老大一年四季眼睛看水，就明亮，而心且未必清。今也有人，说看一个人品如何，就看他如何对待饭店服务员之类的人，因为这类人与他毫无利害冲突和情感纠葛，态度的好恶即本性的流露。大家不妨一试。

    以笔者之见，观文与观人，完全可以分开来做的。“以文观人”的本意，也不应当完全在于“文如其人”上；而在于将“观文”与“观人”的结果加以比较，并得出正确的结论：或文如其人，或文不如其人。“文如其人”固然好，但“文不如其人”也非坏事，晓得这个人说一套做一套，就能小心提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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