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的婆家在山东烟台,公公跟霍老爷是拜把子兄弟,情如手足,这是霍老爷把小凤远嫁山东的理由之一。还有个无可奈何的理由,因小凤长得漂亮,镇子里打她主意的人太多,最令人头疼的是柳大赖。自从火烧猪场,黄半仙消失后,柳大赖就软磨硬泡地找上门来,非娶小凤做妾不可。霍老爷怕夜长梦多生出事端,于是才做出如此决定,让女儿远走高飞。
一晃就是两三年,这是小凤出嫁后头一次回娘家。坐了一天的船,折腾得一个劲儿呕吐,像得了一场大病。出了码头,她跟贴身丫头菊花说:“我快被折腾死了,再这么折腾下去非见阎王不可。”
菊花说:“离家还有八、九十里旱路哪,咱总不能走回去吧?”
小凤说:“傻丫头,不走就得坐马车,我晕了一天的船,再让马车颠巴一天,到了家我这身子骨还不得散架呀?”
菊花说:“我倒有个主意,就看小姐肯不肯掏钱了。”
小凤说:“咱不缺钱,说吧啥主意?”
菊花说:“前面不远处可以雇到花轿,就是价钱太高。”
小风说:“钱不成问题,只是苦了你了。”
她们花了四十块大洋,雇了一乘八抬大轿,向柳河镇开拔了。
小凤拣了个便宜,她和菊花打听一圈儿,所有的八抬大轿都一口价,不出六十块大洋不肯。唯独这个叫班显的轿主口松,四十块大洋就成交了。
八抬大轿这个营生,没有固定的轿夫,都是现用现雇。碰上有钱的主,还可以把整个轿子租出去,也不必担心轿子被人拐走,因为租金里面含押金,一乘轿子的押金可以买两乘新轿子。班显的轿子就是花高价从轿主那儿租来的,谁也闹不清他为啥做这赔本的买卖。
小凤总觉得班显面熟,很像五年前失踪的半仙哥,于是就掀开轿帘儿问他:“刚才下船的时候,跟在我们身后的是不是你呀?”
班显说是。
小凤说:“那你咋一下又成轿主了?”
班显说:“是这么回事,这个轿的轿主是我表兄,家里有急事让他回去,我是来替他的,也正赶上我要去柳河镇办事,就顺便接了你们这趟活,要不,能少要你们二十块大洋吗?”
小凤问:“你老家在哪?”
班显说:“从小跟爹娘在外做工,说不清哪是老家了。”
小凤接着问:“你是不是在柳河镇住过呀?”
“小时候住过。”
“住在镇里还是镇外?”
“镇外。”
小凤不再问了,她否定了自己的感觉,日思夜想的半仙哥已被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吞没,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否则,她怎会嫁到烟台哪?这都是命。
晌午时分,正好路过一片树林,轿夫们要凉快凉快歇歇脚,小凤也想出来透透气儿,便都停了下来。大伙刚坐定还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听林子深处传来阵阵枪声,越来越近,轿夫们以为来了强盗,吓得撒腿就跑,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一会,从后面跑过一伙人来,领头的问班显:“看没看见一伙强盗跑过去?”
班显说:“除了你们没看见别人。”
领头的说:“那你们快走吧,要是强盗再来,你们就遭殃了。”说完就领着人准备走开。那领头的突然顿住,朝轿子里望了望,又停了下来。他把小凤看了又看,直看得小风脸红到脖子根儿。
领头的说:“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柳河镇的霍家小姐对不对?”
小凤感到奇怪,忙说:“是啊,你咋知道?”
领头的说:“柳河镇哪有不认识霍小姐的呀?别看你出嫁好几年了,样子没变,~眼就能认出来。”
小凤问:“那你们也是柳河镇的了?”
领头的说:“我们是柳河镇镖局的,刚给码头押活回来。”
小凤想,难得有镖局的在一起,就不怕强盗了,便说:“好了,都是乡里乡亲的,碰在一块儿不容易,咱就搭伴儿走吧,碰见强盗也好有个照应。”
领头的说:“既然小姐吩咐了,我刘常理啥也不说了,权当交个朋友,我说弟兄们,还愣着干啥,过来为小姐抬轿子。”
“等等,”班显拦住说,“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我是这个轿的轿主,没说雇你们,到时可别管我要抬轿钱。”
刘常理说:“我们免费为霍小姐抬轿,你就一边跟着吧。”
傍晚,小凤等人到了柳西镇。柳西镇离柳河镇还有四十里山路,只能在柳西镇打尖。霍小姐在悦来客栈的楼上包了三个房间,刘常理的人住顶头的大间,小凤和菊花住中间的小间,班显住隔壁的单间。
收拾完,班显独自从房间出来,拎着一坛关东老窖走下楼。这酒是他自己带来的,本打算在路上跟轿夫们二起喝,结果出了差头。这会儿他想出去找个酒家,要些下酒菜,独斟独饮喝个痛快。
突然,楼上吵吵嚷嚷乱成一锅粥,有三个日本浪人跟小凤她们撕巴起来,其中两个浪人架着菊花往楼下推,说菊花走错了房间,冲了他们泡妞的兴头,要把菊花扔下来,小凤和刘常理拼命阻拦,闹得不可开交。
班显急忙把手中的酒坛交给客栈老板,转身往回跑,刚跑到楼梯口,那两个浪人已将菊花推了下来。班显一个燕子翻身窜上去,从半空中接住菊花,又一个旋转,抱着菊花双双落地。
这场有惊无险的空中救人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四周围观的人对日本人的行为恨之入骨,谩骂声不绝于耳,却没谁敢跟日本人面对面地较量,因为如果官方追究下来会掉脑袋的。
班显救了菊花一命,小凤感恩不尽,请刘常理作陪,在客栈对过的聚仙楼设宴款待班显。冤家路窄,那三个浪人也进了聚仙楼,就坐在他们对面。
菜上全了,班显打开自己带来的关东老窖,顿时香气扑鼻,飘满酒楼。一个浪人奔着酒香走过来,问班显:“你的什么酒,如此的异香?”
班显说:“我的中国酒,你们洋鬼子的闻都没闻过。”
浪人说:“能不能用我们日本的清酒换上一点的尝尝?”
班显说:“能是能,但有条件,你们三个洋鬼子给我们菊花姑娘磕三个响头,当面赎罪,我把酒换你一盅,你的同意?”
“巴嘎!”浪人恼羞成怒,拔刀逼近班显,班显回手一个二指蝉,锁住浪人的喉咙,另一只手随后一个卧心拳,浪人被击出七、八尺远,倒在了地上。另外两个浪人唰地拔出刀,向班显砍来,班显抓起两双筷子甩过去,像四把匕首扎在两个浪人的手腕上。顷刻间,两个浪人手腕脱臼刀落地,闹个四脚朝天。他们见势不妙,爬起来呜哩哇啦地跑了。
班显转回身,把着酒坛接着喝起来……邂逅匪巢的情人。
夜半,刘常理把手下们推醒:“起来起来,趁着夜深人静,该做咱的活了。”
手下们说:“老大,这半夜三更的霍小姐能跟咱们走吗?”
刘常理说:“我自有主张。”他吩咐手下先抬着轿子悄悄溜出客栈,在后门拐弯处等着,然后他走到小凤房前,轻轻敲开门。菊花问:“深更半夜的干啥呀?”
刘常理说:“有急事找霍小姐。”
小凤披上衣服说:“啥事这么急呀?进来说吧。”
刘常理进了屋,装成心急火燎的样子说:“霍小姐,班显惹祸了,听说那三个受伤的日本浪人去了官府,威逼官府到这儿抓人,这样一来,咱们谁也逃不了干系,我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趁早离开这儿的好。”
小凤问:“班显知道吗?”
“班显?”刘常理说,“这会儿说不定早在去往柳河镇的路上了。”
小凤说:“不会吧?他不像是那种人啊?”
刘常理说:“不信你去他房间看看,屋子早就空了。”原来,刘常理悄悄去班显的房间外看过,没有班显的踪影。他便想,可能是由于担心日本浪人会暗中偷袭,班显已经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所以他不用担心小凤会看到班显。
小凤问:“你去过了?”
刘常理说:“可不是,要不咋敢惊动你呀?”
小凤说:“算了,快收拾东西,咱们走。”
三人悄悄溜出后门,走到拐弯处,刘常理请小凤和菊花一同上轿,菊花说:“我能走,小姐一人上轿就行了。”
刘常理说:“前面都是山路,不安全,你还是上去吧,弟兄们抬得动。”于是菊花也上了轿。
天亮时分,轿子停下来,小凤和菊花走出轿子才发现,她们被抬进了山洞里。“你们……”小凤惊恐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刘常理笑着说:“对不住了霍小姐,我们是土匪,吃的就是这碗饭,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把你们怎样。有人花钱雇我,让我把你接到这里。你放心,不论你在这儿待多久,我都会好吃好喝地款待你,不会伤你一根毫毛。至于前来领你的人怎么对你,那就不是我的事了。霍小姐,听明白了吧?”
小凤说:“求你放了我们吧,雇你的人给你多少钱,我双倍给你。”
刘常理说:“这不行,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别看我是土匪,但我说话算数。霍小姐,我不难为你,你也别难为我,有本事你跟领你的人交涉,领你的人要是放了你,我刘常理照样让弟兄们抬着轿把你送出去,一直送到镇里。”
“我看不必了。”班显突然从洞口走进来,“我早就看出你们是土匪,树林子里的枪声就是你们耍的把戏。我所以没动你们,是因为想弄清你们到底想干啥。说吧刘寨主,谁雇你这么干的?”
刘常理有些胆怯,他清楚班显的厉害,也目睹过班显的身手,即便他手下的人一起动手,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他不想把事闹僵,但也不敢轻易放人,那会让他今后无法在道上混。
于是他软下来:“班显兄弟,我知道你的厉害,也钦佩你的为人,我服你,服得五体投地。只要你给弟兄们留条退路,我会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班显说:“那好,我只想知道谁雇的你,剩下的事我来摆平。”
刘常理无奈地说:“雇我的人是柳河镇的柳大赖。”
班显问:“他的目的是啥?”
刘常理说:“五年前,柳河镇的霍老爷有个神奇的猪倌,神奇的猪倌别着一枚神奇的功德勋章,因此发生了许多神奇的故事。突然一个夜晚,天降大火,烧了猪倌的草房,猪倌也无影无踪了……”
“这个我知道。”班显打断刘常理的话,“我想知道柳大赖为啥劫持霍小姐?”
刘常理说:“柳大赖早就看上了霍小姐,因为听说霍老爷把霍小姐许配给了那个猪倌,就没敢轻易冒犯。那个猪倌消失后,柳大赖才屡次登门提亲,霍老爷百般不允,一再推脱,后来实在搪塞不过了,就把小姐悄悄嫁到了山东。柳大赖因此怀恨在心,总想寻机报复。这次闻听霍小姐回娘家,就花重金雇我劫持霍小姐,打算以此威逼霍老爷,或把霍老爷的产业交出来归他所有,或把霍小姐嫁给他做妾。”
班显说:“我明白了。刘寨主,我把霍小姐托付给你,但天黑之后,你必须把他们送回家,等我摆平山下事,一定另有酬谢,按柳大赖的价钱双倍给你。不过,你得守信用,你该知道,在我面前不守信用的结果是什么……”
“半仙哥?”霍小姐忽然冲走出洞口的班显喊道,“班显,你是不是半仙哥?快告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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