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风景看不尽-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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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杂忆之六

    我的《故乡杂忆》系列见诸报端后,亲友们读到都颇感亲切,反响强烈,唯女儿抗议说,为什么不写写她奶奶!是的,该写写她奶奶——我那已辞世三十九周年的老母亲了!

    我母亲出身于一个殷实的中医家庭,其父即我的外祖父是一位名医,他长于儿科,兼及时疫杂病。母亲是长女,故十分受溺爱。据说母亲三岁时,眼角上长了个疖子,由于治疗不当或不及时,导致一眼失明,于是,外祖父由于内疚而更加宠爱她了。她不仅陪着外祖父喝酒,还在她得了鼻炎后允许她抽烟;就这样,外祖父把他的长女留在身边快20岁了还没有出阁,这可真有点着了急。我祖父也是一位中医,且是祖传的,我家祖传的是妇科,到祖父这一代是第七代。祖父与外祖父是同行,且住在相距十来里地的两个村里,肯定是相熟的,于是,外祖父通过祖父发现了父亲。父亲是祖父的小儿子,三岁丧母,上过三年私塾,即跟着祖父学医。外祖父把父亲请到他们家里住了半年,一方面把精湛的医术,尤其是儿科的医术传授给他,一方面,在外祖父看来更重要的是让父亲同母亲培养感情。于是,在母亲20岁、父亲19岁时,外祖父终于把长女嫁出去了——我的父母结婚了!据说外祖父给我母亲的嫁妆是相当丰厚的,到了我到县城上学时,母亲还翻出她当年作为嫁妆的土织布给我做衣服呢。

    我母亲虽然受到外祖父的宠爱,但毕竟是个大家闺秀,与我父亲结婚之后,既孝敬公公与几位大伯,又处理好了几位妯娌的关系,备受称赞,颇显贤惠的风范。更重要的是,她成了父亲工作中的重要助手。我的童年时代,每天早上都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在那兼作客厅、餐厅、灶间和书房的“多功能厅”里,两队人用小板凳排着队,一队是等着看病的患者,一队是来请我父亲出诊的患者家属,父亲专心致志地给病人看病,母亲就做服务工作了,一边招呼大家,一边还要询问病情或解释什么。她俨然成了一个护士!有时候,父亲调侃她说:“曲馆旁边的猪母也会唱曲了!”她明知在挖苦她,也只是一笑置之,照做不误。母亲还学会了缝制衣服,除了孩子们的衣服外,还给亲友们做。后来她还学会了剪裁,会做各种时新的式样。在我们几个兄弟稍长到外面上学之后,家务减轻的她居然还靠给人缝制剪裁衣服赚工分。我九岁那年到县城上高小,母亲特地为我缝制了一套新衣服,是对襟的中装,只是有一对袢扣缝得不太对称,我拒绝穿这套新装去县城上学,她的制衣技艺不被爱子认可,很是伤她的心!至今回忆起来,还是感到很对不起母亲。母亲的烹调技艺也有一手。她的炒腰花、熘肝尖、汆腰肝两样汤,火候掌握得好,既脆且香,是我家饭桌上的保留节目;她做的各种米粿,尤其是萝卜糕,至今回忆起来都唇齿留香;而她最拿手的还是制作肉松,她做的肉松从选材到火候都很讲究,既蓬松又保持肉汁的香味,是她娘家的祖传,她又传给我的三位妹妹。近些年来,时不时能品尝到妹妹们从家乡通过各种渠道送来的肉松,此时就更怀念在天堂里的母亲了!

    母亲更大的贡献还是在于操持家务养育子女,并培养我们热心助人的品格。她生养了10个孩子,我前面的三个哥哥姐姐都没有长大,最小的弟弟长到三四岁时在我父亲难得出诊住在病家那天晚上患急症而夭亡,余下的六个兄弟姐妹三男三女也是一个不小的群体,仅凭我父亲的力量要把六个孩子都培养出来是有困难的,于是按照父亲带有封建意识的谋划,实行“间苗”,把两个妹妹送给人家当童养媳,集中精力培养三个男孩。这对于父亲而言实属无奈之举,而对母亲却是很大的伤害。据说大妹妹养到半岁时才让人抱走,二妹生下不久就送人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妹妹的送出,对于母亲无疑留下剜心之痛。母亲把爱大都洒在三个儿子和四十几岁才生的小女儿身上,而对我用心尤多;我虽有一位义务奶妈照顾,但母亲还是大事小事都要管的。我九岁那年到县城上高小,她出面找到她那嫁到县城的小姑并送了厚礼让我寄宿其家,无奈我的这位姑婆一家比较势利,看不起乡下人,把我视同店中伙计,母亲一怒之下与其绝交。我寄宿学校,每周六回家,母亲总要想法让我饱餐一顿,而当周日下午必须回城返校我装肚子痛时,又为我打掩护求父亲同意我再住一宿,而她就要在周一凌晨4时起来为我做早饭,好让我吃饱了赶二十多华里的路到学校上早读。后来我到上海上大学,每当假期一到,她就盼着我回家,准备各种我喜欢的吃食;而假期一过,她又要牵着年幼的小妹妹含泪送我二三里地,看着我步行到县城搭车回上海。这些平凡小事,件件桩桩,至今回忆起来,都叫人心动!

    然而更为让人心动的是母亲还为我带大了三个孩子,尤其是带大了我的小女儿。我的小女儿1964年11月初在北京出生,不到56天就送到她奶奶身边了。时值隆冬,我父母也都五十大几了,要抚育如此幼小的婴儿,其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到女儿稍长后,母亲回述当年养育我那幼小的女儿的情景,实在让人动容:白天要抱着她吃百家奶,到了晚上就更热闹了,小姑娘饿了,哭个不停,老两口披上棉袄,烧水冲奶,用凉水降温至可让其吸吮;可过了一阵,她又尿了,此时,老两口又要合作为其更换尿布及洗尿布,等等,如此反复,一个晚上难以睡个囫囵觉。有段时间,三个孩子都在爷爷奶奶身边,孙儿孙女绕膝,要管吃喝穿戴,又喂养一头猪和一群鸡,真够年逾六旬的老母亲忙活的。

    我母亲一辈子没有受过穷、挨过饿,但受过不少委屈,吃过不少苦,她心宽,能容忍。她常教我要宽以待人,热情帮人。她就是这样做的。小时候,经常看到她热情接待穷困的大伯父的情景,大伯父在家是吃不饱饭的,每次来我家,母亲都为他做大米饭,有鱼有肉,让他饱餐一顿,再送他一点东西,才让他满意地回去。三伯母是我奶奶养的童养媳,照顾过三岁丧母的父亲,母亲不仅待之以长嫂之礼,且如婆母待之。我毕业工作后,每次回家探亲,她都要我回员峰祖家时去看望三伯母,还要我多少给点钱。对于左邻右舍,她也是能帮就帮,口碑不错。

    1979年夏天,我回家探亲,正赶上她照顾了几年的侄儿被接回去上学,她一时赋闲,很不适应,多次要求到北京看看她养育大的三个孙儿孙女,我因返程途中要办公差而不便带她,许之翌年专程回家接她来京。没想到此时她已有病在身,我回京仅两个月,就传来她病重的消息,不久又传来她不治辞世的噩耗。我竟因刚回去不久没有时间没有经济能力而不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并为她送行。每念及此,便懊恼不已。

    母亲罗耽,1910年生,生日不详;卒于1979年农历十月初五,享年69岁。

    2018年8月12日凌晨写毕于北京亚运村华侨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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