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没有了熟悉的黄沙,只有古老的民居和经过夯筑的地面。从一截断裂的围墙可以看出,民居全部采用木骨泥墙的建造方法,用胡杨木和红柳枝搭建起屋舍的框架,然后在框架外涂上很薄的泥土,这样可以弥补泥土沾合性不足的缺陷。部分民居的泥层内外涂抹了白灰,绘上朱红色的漩涡,花奔图案,应该算是比较奢侈了。土屋都是平屋顶,上面覆盖着芦苇、麦草和土;房门全是单扇,没有后门,而且大多屋舍没有窗户,应该和风沙肆掠的恶劣环境有关。
吕方阳坐在我旁边的地面上,他和我一样捂着脑袋,看样子也头疼得厉害。
“这是什么地方?宋方舟,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吕方阳一边说,一边揉着太阳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于是回答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是被沙尘暴刮到这儿来的,你信吗?”
“刮?”吕方阳的嘴张成了大大的‘O型’,发音就像声带受损的青蛙:“怎么可能?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苦笑一声:“我还等着你告诉我呢,你不是研究考古的吗?你看这周围的房子,哪儿有咱们二十一世纪的风格?”
听我这么一说,吕方阳终于冷静了些,他站起来,仔细打量四周。街道静得出奇,地面上除了一层薄沙,没有任何垃圾。阳光没遮没挡地直射下来,看似毒辣,气温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高,至少我从地上爬起来时,并不觉得十分烫手,和在沙漠中的感觉完全不同。
两旁的民居全都大门紧闭,其中一家的门口倒挂着一捆谷子。谷穗依旧橙黄,就像刚打下来不久一样。另一户民居左侧有个土台,上面摆放着几只破碎的瓦罐。似乎主人家正打算晾晒什么东西。
我们一边走一边观察,越是往前,心中的疑惑就越深。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四周的房屋如此完好,就像主人刚刚离开,不久就会回来一样。可偌大的城市里分明就没有半点生命的痕迹。我们甚至在一处房舍前发现一只晒成干尸的狗。这只狗并没有被栓起来,估计主人离开时就预感到自己不会回来,所以故意解开了绳索,可这条狗并不打算离开,他不知道主人的去向,只好一直守在家门口,直到饿死。
类似的场景不止一处,我们还在一户民宅的围栏里发现五只成了干尸的羊羔,羊羔全部蜷缩在围栏的出口,也许主人离开时粗心,忘了放走可怜的羊羔,也许是他以为自己不久后就会回来,所以没必要顾虑这些小家伙。
我们来到一户民居门前,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思考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向主人做自我介绍,因为这些房舍太过完好,晃眼一看,和沙漠内陆的许多民房非常相似。吕方阳说:由于木骨泥墙的建筑耐风耐沙,至到现在,大玛扎、卡巴克·阿斯卡尔、尼雅河股内散落的民居依旧保留了这种古老的建筑方式。
轻轻推开门,我的手有些许颤抖。千年前古人的生活方式立即呈现在眼前。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土炕,土炕紧贴三面内墙铺展开来,形成‘凹’字形,宽约一米五,高五十厘米上下。吕方阳走过去,手从土炕外缘抚过,他的和我一样,手在微微颤抖:“没错,这里肯定是一座消失的古城,古代沙漠居民都喜欢这样的土炕,白天待客,在炕上铺好布、毯,摆好水果可以待客,晚上就用来睡觉。还有这个,”他指着墙角的一个陶瓮说:“这种陶翁小口,底平,是一种又大又深的腹器,上面盖着木板,这类陶翁,一定是用来盛酒的。我在精绝的佉卢文书上曾读到过,酒是精绝王国征税的重要项目之一。这个陶翁是红褐色的,可见烧制的时候火候不够,中间夹砂,属于比较劣质的陶器。真正好的陶器火候很高,经过上千年的历史,敲打起来还是清脆作响。”
吕方阳一边说,一边打开陶翁,虽然里面已经完全干枯,但听了他的一番讲解,我似乎能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葡萄酒味。
“你的意思是,我们进入了另一座精绝古城?”我问。
吕方阳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地,他左瞧瞧,右看看,根本没把我的问题当回事,就好像弄清状况,寻找出路是我一个人的事,他吕方阳只是来观光的。
我急了,一把抱起陶翁,做出要砸的姿势。吕方阳这才慌了神,对我摆摆手说:“不要着急,我不是正在找线索吗?”
为了防止我砸烂陶翁,他领着我离开这户民居,继续朝前走去。但我发现他的眼神明显和刚来时不一样了,完全是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慌张。对古代世界的求知欲牢牢控制了他的大脑,就好比考古学家进入了一处千年古墓,只要能解开其中玄机,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重要了。
的确,能亲临一处沙漠古城的遗迹是非常难得的,更何况是一个保存如此完好的古城。虽然四周处处充满怪异,无数疑团困扰着我们,但吕方阳总有办法将这些困扰统统放下,在他的心里,求知和探索远远压倒了内心的恐惧。虽然我很高兴看到一个大无畏的考古学家站在自己面前,但他的如痴如醉还是让我有些发怵,因为现在的吕方阳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渴望,和我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多久,我们来到一片坟地,这是一片穷人的墓地,坟头垒起一个小沙包,沙包上方压着一块石头,坟墓前连块墓碑也没有,即便有也没用,应为沙漠里风沙很大,墓碑很快就会被吹走,即便是被埋葬在泥沙下的遗体,经过若干年后,也有被曝晒在外的危险。坟墓和周围的民宅一样沉静,应该说,这片土地从千年前开始,就没有热闹过,因为这是属于安息者的地方,容不得任何人打扰。
尽管如此,其中的几座坟茔依旧被打扰了,这些坟墓被刨开来,原先埋葬遗体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大坑,坑里还放着草篓或散落的珊瑚珠,遗体不知去向。看到这幕场景,我忍不住皱皱眉头,想不到那些可恶的盗墓者连穷人的坟墓也不放过。
再往前行,我们来到一处面积较大的屋舍,这间屋舍是普通民居面积的五倍,外墙涂抹了白灰,角柱位置还雕刻了精美的漩涡形纹饰,白灰质量不错,明显比刚才见过的那几处普通民居强,而且门也大出许多,只是同样没有窗户。
“这里应该就是官署了。”吕方阳一边说,一边领着我走进去,果然,推开房门后,正对面出现一张雕工精美的木桌,桌子四条腿雕刻着造型怪异的人头兽蹄,上面还涂了一层朱红色,虽然颜色褪掉不少,显得有些斑驳,但无损整个木桌的美观大方。
木桌旁整齐堆放着许多木牍,这些木牍我并不陌生,中间凸起,两头扁平,凸起处的中间有一道凹痕,凹痕上填抹了封泥,上面还盖着各种各样的印泥。吕方阳拾起一块木牍,非常感慨地说:“你看,这块木牍上的印泥是希腊神话的智慧女神雅典娜,其他木简的封印上也都画着希腊诸神,爱神厄洛斯、大力神赫拉克勒斯,还有一些形态各异的男女画像。很显然,制作封印者很清楚各个神祗的主责,可以看出早在7世纪,西方的肖像画技法就已经沿着丝绸之路传到了中国西域。”
他又指着屋顶的角落说:“再看那里,那是斗拱,汉晋时期由中原流入西域,西周以后,工匠们在中原独创了斗拱技术,斗拱从此成为房梁的重要部件,具有拉伸屋檐,防止雨水对土木侵蚀的功能。在具有支撑功能的建筑部件接汇处加固,可以加大柱子的支撑面,也可以分散柱的压力,缩短横梁跨度。但是,沙漠王国无雨多风,全是木骨泥墙结构,斗拱就失去了实际用途。但我们在发觉许多遗址的时候,依旧能找到‘斗’型部件,而且斗耳、斗腰、斗底的高比为2:1:2,和中原建筑法式的规格完全一样。只不过,斗拱在沙漠房舍里的作用不同,只是起到装饰的效果,让呆板的梁柱显得美观一些。我一直想要看一看完整无缺的斗拱,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对吕方阳的长篇大论毫无兴趣,只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于是没好气地问:“说了半天,你倒是拆几个木牍瞧瞧,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也好有点儿线索。”
吕方阳点点头,蹲下来,捡起这块木牍看看又放下,然后拾起另一块,看看又放下,总也舍不得拆开封泥,我的耐心快被磨光了,随便捡起几个木牍,解开绳子一拉,干脆的封泥便整块掉到地上,摔成了两半。
“哎呀,你在干什么你?”吕方阳心痛地捡起封泥,小心放在木桌上,这才打开木牍,认真读起来。很快,他的眼睛骤然睁大,眼中闪烁着兴奋无比的光芒,嘴唇还在微微蠕动,但我知道他不是在读这些佉卢文,因为佉卢文作为死文字早已失传,虽然能够解读,但没有人知道读音。吕方阳一定是在自言自语,说一些只有他能听懂的话。
为了不打扰他,我尽量表现得有耐心,学着他的样,解开木牍翻看,但上面这些驴唇般的文字就像天书,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没过多久居然睡着了。
朦胧中,时空仿佛倒转,我又回到进入古城前的情景,四周黄沙遍野,狂风夹杂着沙土蜂拥而来,我背靠着沙地摩托,身旁是已经昏迷的吕方阳。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重演我们进入古城的经过。面对大自然的肆掠,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救助吕方阳是不可能了,我只能使劲闭上眼睛,拼命呼吸衣服过滤后的稀薄空气,尽管如此,我依旧觉得缺氧难受,胸口就像憋闷了一团火,肆意燃烧着想要冲出胸膛。大风劈头盖脸地袭击过来,虽然我知道自己无法抵御这股强大的力量,仍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拼命抵抗。夹杂着沙尘的大风力量倍增,我能清晰感觉到头顶有一股向后撕扯的力量,仿佛风沙幻化成一只巨大的魔手,要将我的头皮整块揭掉,完美印证了塔克拉玛干有关风沙是魔鬼化身的传闻。
我的身旁,吕方阳已经被完全埋没,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呼吸困难,虽然暂时没有断气,但死亡是迟早的事。
突然间,风似乎小了些,没过多久居然停了,突然而至的平静让我非常不适应,来不及多想,我赶快把吕方阳给拉起来,他声嘶力竭地干咳了两声,又昏迷过去。我下意识伸手去摸车上的矿泉水,手抓了空,这才想起,在如此剧烈的风沙下,水早就被吹没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沙海,身边是奄奄一息的吕方阳,而我自己也已经失去站起来的力量,绝望并没有因为风沙的暂时停止而离开,反而越发牢固地占据了我的心,我苦笑着摇摇头,嘴唇一张开,嘴角立即裂开了两条血口子,这是被风沙吹干了水分的结果。
风为什么会突然停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唯一清楚的是,如果大脑一片空白,我会好受些。慢慢的,我摸出杨sir送给我的那把匕首,轻轻抚过刀柄上那排奇怪的火柴棍儿小人。如果没有这把刀,如果没有刀柄上的刻字,我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太多的事说不清道不明。我沉思片刻,耳边又响起若有若无的风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狂野。很快,一堵黑色沙墙凭空而起,直入天际,朝我翻滚而来。不难辨认,这次的沙尘暴无论强度还是速度都远远强过上次,风沙再次封住我的眼,我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然后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脖子。鲜血从伤口流出,没有落下就被大风刮得无影无踪。猛烈的风沙叫嚣着冲过来,将我彻底覆盖……
“宋方舟,宋方舟,快醒醒!”
耳边传来吕方阳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斜靠在神秘的屋舍里,吕方阳就在我身边,我俩脚下摆满了木牍,有的拆过,有的没拆。吕方阳一手拿着木牍,叫了我两声,又埋头读了起来。这小子居然满脸的幸福,我有点儿心理失衡,如果他知道我刚才梦到的情景,一定不会是这副表情。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还好,脖子上没有伤口,杨sir送的匕首连同刀鞘都不知去向,也许落在沙漠里了。我不禁纳闷儿,难道梦境是真实的?如果这样,我们怎么可能在如此猛烈的沙尘暴里幸存下来?可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我绝望的感觉会如此真实?在梦里,我居然有了轻生的念头。这还是我宋方舟吗?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绝不会想到轻生,老爸从小就教过我:生命诚可贵,什么爱情,自由都不重要,好死不如赖活。这个观点根植在我的骨子里,不可能改变。
吕方阳见我神色不对,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着急,我找着线索了!”
“什么?”听到线索两个字,我立即从迷惘中清醒过来:“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了?”
吕方阳神秘地冲我眨眨眼,轻轻吐出两个字:“你猜!”
我叹了口气,心想吕方阳一定是兴奋到极致,连未泯的童心都冒出来了,当下没好气地说:“别绕弯子,赶快讲!”
吕方阳深呼吸一口气,就像发言人即将发表非常重要的讲话。他说:“这里和精绝一样,是另一座神秘消失的古城。被学术界称作鬼魅魔都的且末古城。”
“且末?”我愣了愣:“且末县的且末?”
“字是没错,不过且末县并不是且末古城的所在地。”吕方阳纠正说:“且末在古代是且末国,小宛国地,《汉书·西域传》里记载,且末国位于鄯善国以西720里,精绝国以东2000里,也就是如今的车尔臣河附近。北魏时期的《宋云行记》对且末国做了详细记载,宋云曾路过且末古城,当时的且末古城仍然有居民,从事原始农业。但宋云之后的125年里,到了玄奘西行取经时,且末古城却已经没有人了。他描述道:‘从尼壤东行入大流沙,沙则流漫,聚散随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聚遗骸以记之。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之间,恍然不知所知所至,由此屡有丧忘,盖鬼魅之所致也。’玄奘对且末的描述虽然有迷信的嫌疑,却也说明进出且末非常艰难。到底这125年里,且末发生了什么事,人又到哪儿去了,没有人知道。
由于历史原因,很多人都知道楼兰和尼雅,但和这两处遗址同样神秘的且末却鲜为人知。据史料记载,三万多古楼兰人曾为了逃避战乱逃到且末,但是后来,且末也消失了,这些人不知所踪。且末古城共有两座,现在的且末遗址属于唐代且末古城,而汉代且末古城至今没有找到。奇怪的是,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座古城的具体位置,史书上甚至有明确记载,却始终没有人发现。唯一一次历史发现是在1957年,中国科学院兰州沙漠研究所在且末境内从事考察活动,在沙漠里发现了一座古城遗址,据当时的考察人员回忆,那座古城保存得非常完好,城内地面上洒落了大量木牍,考察人员们随手带了十几枚木牍回兰州,后来,大部分木牍失散了,只留下两枚保存在甘肃省博物馆。后来,这两枚木牍被翻译出来,内容居然是公元三世纪左右鄯善国且末洲的一份法律文书。”
我睁大了眼睛:“这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且末古城了?”
吕方阳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当地世世代代流传着一个故事:传说沙漠里有一座城市,城市里到处都是珠宝,不过,这些珠宝都是魔鬼用来引诱世人的工具。凡是找到珠宝的人最后都会惨遭不幸。五十多年前,有五个老乡在金钱的诱惑下,结伴寻找且末古城,居然还真找到了一座古城,他们到了城的脚边,已经可以清楚看到泥培的城墙,却突然刮起沙暴,这五个人为了活命,只好离开。回来后,他们告诉别人,那座城就是且末古城,不过,古城已经被魔鬼占据,成了一座鬼魅魔都。
这之后,考古人员为了寻找且末古城,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寻找古城有两个基本要素:第一:古城位于车尔臣古河床的东岸。第二,且末古城距离现在小宛国的都城,也就是今天的莱利勒克古城有三天的路程,如果以莱利勒克为圆心,以三日路程为半径,由南向北画圈,在与车尔臣河古河床的交界处找到且末古城的可能性大一些。不过,这些都是理论,一百多年来,古城一直没找到,没想到被我遇见了,真是三生有幸啊!”
我微微一愣,吕方阳刚开始说起且末古城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只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他多次提到且末古城在车尔臣河古河床以东,但车尔臣河在塔中的东面,而我们明明是在往西面的精绝遗址前进。这么说来,到底是我们在沙漠里走昏了头,一直在南辕北辙?还是沙尘暴把我们往东边刮了呢?
我把这个严重的问题告诉了吕方阳,谁知他居然无所谓地挥挥手,还告诉我:“不管方式方法如何,结果总是好的,能发现且末古城,比什么都重要。这里可是连考古学者都称之为幽灵城市的古都。”说完,他还指着木牍上那些天书文字说:“你看这个,这可是且末王发放给官员的警示令,要他们严于律法,以身作则。”
我真是哭笑不得。对吕方阳来说:一座失落的古城就像巨大的珍宝,相比起来,大风把他往哪儿刮真的不重要。
说完这番话,吕方阳又埋头读起来。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让他看个够,自己先出去走走,希望能找到城的边缘。和吕方阳激动的心情不同,我反而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这种预感很快应念了,我往前走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找到城的出口,倒不是围墙太高,把我围了起来,而是我每走到看似边缘的地方,四周就会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漫天沙尘模糊了天地间的界限,就像一场用沙罩下的浓雾,根本无法挣脱,看不见前方,也看不见退路,行走其间,内心会被一种名为‘未知’的恐惧紧紧抓住,最后不得不折返回去,城里虽然同样安静得出奇,好歹视线没有阻碍。这里没有风,没有漫天飞舞的沙尘,就连看似毒辣的日头也并不十分炙热。一切似乎静止了:古城,阳光,还有时间。
这是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所有屋舍都完好保留着数千年前的模样。一些民居墙壁上挂着的皮质弯弓甚至取下来就能用,只可惜没有可打的猎物。尽管如此,我的肠胃并没有停止饥饿,咕咕叫的声音提醒我,现在该吃饭了。可我身边没有任何食物,也没有水。虽然墙上挂着金黄色的麦穗,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吃这些千年前的食物。静静躺在地上的动物干尸预示着我的未来,我突然觉得非常害怕,害怕自己真的永远也不可能出去。不觉中,古城正在无声摧残着我的意志,让我越来越恐慌,越来越绝望。
这种时候,找个人商量是最好的办法。我加快脚步,几乎小跑着冲回那座被吕方阳称作官衙的屋舍。吕方阳居然不见了,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木牍,吕方阳爱惜文物就像爱惜生命,他决不可能把古物随地乱扔,除非遇到了非常紧急的事。这个想法让我的心骤然紧缩,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看似寂静的空间里,危险也许一直在我们身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走出衙署,我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希望能发现吕方阳的踪影,手表早就无法使用了,身处如此寂静的空间,人的时间观念很容易变得淡薄,说不定,手表就算没坏,我也会认为是多余的。就在这时,我发现古城中心有一座佛塔,佛塔圆顶方座,属于典型的西域古典式佛塔建筑。走进塔内,我立即被眼前一尊巨大的佛像吸引了,佛像盘膝而坐,身体线条流畅,却唯独没有头,说不出的怪异。四周壁画也非常精美,和在精绝土城地下甬道里看到的一样,壁画里的供养人和佛像都具有典型的多人种混杂特征,有高鼻蓝眼的西欧人,有下颚和鼻翼都很窄的印度人,还有黄皮肤矮鼻梁的中原人。他们全部虔诚跪拜在佛像脚下。但所有人物有一个共同特点,它们的眼睛和嘴都被扣去,原本细腻的脸部轮廓也因此多了几分阴森。
这座佛塔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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