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解释有很大的局限性,因为鹿石上不光有马和鹿,还有猪、狼和狗,很难想象,古人会不分青红皂白,逮到什么动物都拿去献祭给太阳,这明显有违萨满对神的崇拜和尊敬。另外,祭祀的说法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动物们的嘴都被刻成鸟喙状。
“是的,鹿石分布十分广泛,从内蒙古呼伦贝尔横跨蒙古高原、俄罗斯图瓦和南西伯利亚、我国新疆的阿勒泰地区,再经过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黑海沿岸直到欧洲的德国和保加利亚等地,几乎遍及整个欧亚草原。现在已经发现鹿石近600通,尤其以蒙古国最为集中,鹿石历史悠久,至少可以上溯到3000年以前。”吕方阳说。
“不,是3500到4000年以前。”冯教授说:“这一点已经得到了俄蒙学者的公认。中国学者总是喜欢局限在自己国家的范围进行研究,不愿意延伸出去,所以在地面石构建筑研究方面才如此滞后。”
被冯教授这么一说,吕方阳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于是说:“那好,请你用俄蒙学者的研究成果告诉我,为什么分布在广阔草原上的鹿石会出现在山上?”吕方阳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倒想起了前苏联考古学家萨维洛夫说过的一句话,他说:鹿石问题的分析和最终解决,要求助于独立于风格研究之外的另一种论证体系。”冯教授仔细看了看身旁的两块鹿石,这两块石头呈交叉状,下端斜插进泥土之中。
冯教授的话就像绕口令,我完全听不懂。学者在遭遇自己解释不通的问题时,似乎都喜欢说一些晦涩难懂的话来敷衍。我走过去,用手轻轻抚过上面的鹿图腾,透过指尖的触感,我似乎穿越时空,感受到了三千多年前斯基泰人的文化风俗。突然间,一个温柔的女人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声音轻柔而绵长。
她说:“回家吧!”
我心头一紧,猛地松开手。再看四周,众多鹿石斜插在山坡上,每一块都像是一个无声的墓碑,埋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会不会就是这里?”吕方阳问冯教授:“你不是说,每座石堆石圈墓的四周都有鹿石吗。既然这里有这么多鹿石,那就一定有石堆石圈墓。”
“理论上的确是这样,不过,这个地方好像有点儿不一样。怎么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鹿石呢?再说这些石头也不像山上的石材。要把数量如此众多的鹿石搬到这里来,以三千多年前的生产力水平来说,肯定是个非常庞大的工程。”冯教授皱着眉头说。
就在这时,里维走过来,指着前方说:“我不知道这些石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你们看前面。”
我们抬头一看,前方出现了一座高耸庞大的山岭,这座山岭和我们之前翻过的所有山岭都不同,不仅高出许多,而且异常陡峭,山腰以上都覆盖着皑皑白雪。
“我目测了一下,那座山岭的海拔至少在三千米以上,萨彦岭的平均海拔只有两千米左右,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山峰非常稀少,我们前面那座应该就是其中之一。还有,”里维指着鹿石说:“这些石头都指向那座山峰,我想上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我们定神一看,果然,所有鹿石都或多或少朝山岭的方向倾斜。
“那还等什么?”吕方阳一听就来了精神,马上朝前走去。
“等等,”我赶忙拦住他:“现在不是登山的时候,我们应该赶快找个能避风的地方。”
说话间,一根枝桠从山顶翻滚着落下来,树枝摩擦地面,发出‘嚓嚓’的轻响。山间开始起风,只不过大家刚才的注意力都在鹿石上,谁也没在意,现在反应过来,才发现这阵风来得很快,而且突然就大了许多。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下风处,转瞬间,不止是枝桠,连石块和泥土也被大风翻卷到半空,铺天盖地般朝我们刮来,一时间,我只觉得天昏地暗,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肩膀,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朝后仰倒下去,正好撞到后面的吕方阳,只听他哎哟一声,我俩同时滚下了山坡,吕方阳在我下面,他很快被一颗大树拦了下来,我重重砸在他的身上,吕方阳惨叫一声,一把推开我,身体痛苦地蜷成一团。
他这一下撞得不轻,我赶忙去扶他,却又被他拼命推开,整个人始终维持着蜷缩的姿势。
我暗叫一声不好,吕方阳八成是伤到胫骨了。这时候,山风已经将天空彻底搅浑,天色就像跳过了中午和下午,直接进入到黄昏一般,四周泥沙俱下,一张口就是满嘴泥,我根本无法说话。也无法睁开眼睛,只能背对着风,努力护住吕方阳。又一根树枝抽打在我身上,我庆幸自己的衣服厚,只要护住头脸,这样的风还伤不了我。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冲到我面前,将一个防风镜塞到我手上,我戴上风镜一看,这人正是里维。
里维又将另一个风镜戴在吕方阳头上,看了看他蜷缩的姿势,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背,吕方阳发出一声惨叫,蜷得更加厉害。里维摇摇头,拉住我就要走,我挣开他,指着吕方阳,意思是他不走我不走。
里维拍了拍自己的背,意思是吕方阳好像断了骨头,不能再走了。我冲他直摇头,索性蹲下来不走,吕方阳是我的兄弟,我说什么也不能扔下他一个人走。里维的眼中升起一团怒火,我甚至看到他捏紧了拳头,似乎想把我打晕了背走,但很快他又松开了拳头,取出匕首,顶着风沙将一根被拦在岩石后的树枝拉过来,我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是想做一个担架,吕方阳伤了胫骨,必须用东西固定住伤处。
我赶忙上去帮忙,两个人顶着昏天黑地的狂风和被石头砸到的危险,将树枝简单修整一下,然后里维脱下外套,把下摆划破成布条,然后将衣服的袖子和下摆拴在树枝上,做成简易担架,紧接着,他又划开自己和我的背包,将背包后部用来支撑的塑料板扯出来,再取下自己的鞋带,将两块塑料板牢牢绑在吕方阳的背部和前胸,固定住伤处。做完这一切,我和他合力将吕方阳抬上了担架。
这时候,天上开始下雪,昏暗的风中夹带着鹅毛大雪,在混沌的天地间肆意飞舞。由于我从小在南方长大,在我的印象里,下雪应该是件很浪漫的事,没想到萨彦岭的雪居然会恐怖到这种程度,风卷着泥沙和小石块,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飘到自己脸上的是雪花还是针叶树枝。针叶的威力我已经领教过了,那一下子扎过来,威力绝不亚于钢针。
我和里维抬起吕方阳,艰难地朝山下走去,雪越下越大,我早就听说西伯利亚的冬天来得很早,但总是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自己可以在雪季到来前离开这里,看来还是没有躲过。
这时候山腰周围已经看不到人了,由于无法说话,我也没办法问,但我猜大家应该都找地方躲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被一团泥雾包裹着,从上面飞速滚下,撞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那人似乎被撞到了头,当时就横倒在那里,口吐白沫,浑身痉挛。我想冲过去救人,里维一把拉住我,非常坚决地指了指山下,示意我不要管。
我看看担架上的吕方阳,里维肯帮忙救吕方阳已经是万幸了,要再让他救其他人,就算他肯,我俩也不可能顶着暴雪拖两个人去避难所,更何况,避难所在哪儿,估计里维自己也不知道,他完全是凭本能在往山下走。
四周的能见度非常低,我只能凭脚下的感觉判断出我们正在斜向下走,至于具体的方向和位置,我完全不知道。虽然风镜可以遮挡风雪,但毕竟是玻璃和有机塑料做的,没走出多远,我的风镜镜框就被一块碎石砸到,裂开一条口子。里维走在前面,他始终没有回头,我们俩几乎零交流,说实话我也不想他回头,因为我再不想看到他凶狠锐利的目光。
走了不知多久,吕方阳突然大叫一声,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一下子从担架上滚了下来。我看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只是微微抬起腰,嘴里立即吐出一口鲜血。这口血把我吓得不轻,我赶忙扔了担架和背包跑过去,努力把他背到背上。吕方阳没有再挣扎,任由我背着向前走。
里维不用抬担架,这时候速度也快了起来,他飞快冲到前面去打探路况,没多久他回来了,指了指山下,然后冲我点点头,意思是找到避难所了。
我背着吕方阳,艰难地跟在后面,原本以为还要走很远,没想到过了一块转角岩石就到了。避难所是一个山洞,洞口很窄,只能容一人蜷着身体进入。里维帮我把吕方阳扶下来,硬把他往洞里塞,吕方阳疼得哇哇叫,大声喊道:“不要推我,我自己能进去。”
说完,他果然一点点挪了进去,里维排第二,我正要跟着往里钻,突然听见头顶一阵轰鸣,抬头一看,一块巨大的岩石正从上面飞速滚落,连带着许多树枝和碎石,一起朝我的方向涌来,我急中生智,用力将里维往里推去,腾出一点空隙,然后整个人一猫腰就缩进了山洞。下一秒,巨石轰隆一声砸在洞口,堵住了我们的出路,只在上方露出一小条缝隙。
风雪被完全挡在了外面,但我的耳边还回响着巨石的轰鸣声,如果慢了一秒,恐怕我现在已经被压成肉饼了。吕方阳还在艰难地向前挪动,里维看到洞口的岩石,一下子明白我为什么会推他,所以也没说什么,跟在吕方阳后面往洞里移去,留下我一个人蜷在那里喘气。
没过多久,最前面的吕方阳突然叫了一声。我还没缓过尽来,听到他喊,又是心头一沉,赶忙爬过去看。由于心头着急,我的速度很快,加上前方一片昏暗,我的手电和头灯全都落在路上了。所以只顾着闷头往前爬,突然就撞到了里维的小腿上。
里维显然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快跟上来,踉跄了一下,让到一边。我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山洞内的空间突然大了许多,呈长条形,足有四十多个平方,洞的尽头是一片黑暗,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洞里坐满了我们队伍的人,每个人都灰眉土脸,就像一群躲进防空洞的难民。一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队医正在替他们一一检查。斯瑞和一个特工忙着清点剩下的装备,我估计这个避难所八成是他找到的。
山洞顶端亮着一盏大功率LED灯,将整个山洞照得非常明亮。里维见了不禁皱皱眉头,让人把灯关掉,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盏式样小巧的营灯,这种灯也是全球顶级的野外装备之一,最大的优势就是省电,功率只有1W,体积相当于三分之二个矿泉水瓶,重量只有140克,但光亮程度一点也不弱,理论光通量能达到一百明流。另外,这种营灯的灯罩可以拆卸,取下来后灯还能当手电用,非常方便。
里维将一盏营灯放在地上,又将另一盏扔给靠里的一个人。两盏营灯代替了一盏LED灯,光亮虽然减弱了一些,但照明足够了。紧接着,他用图瓦语对大家说了些什么,所有人听了都面色一沉。我不用猜也知道,里维把洞口被堵住的事告诉了他们,要大家节约能源和食物,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这场大风雪还要持续多长时间。
一个队医已经脱了吕方阳的衣服,正在替他检查伤势。吕方阳疼得哇哇直叫,但还能勉强配合医生做一些翻身和抬手的简单动作。
没过多久,队医对我说:“没有伤到胫骨和神经,不过有内伤,必须好好休息。”说完,他给吕方阳服用了一些药物,然后给他打了一针药剂。
“为什么不用卫星电话和总部联系?”我问。
里维说:“现在风雪太大,根本就没有信号,要联系也得等到雪停了以后。”
“那这场雪得刮多久?”吕方阳终于坐了起来,他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脸色苍白,精神很不好。
斯瑞摇摇头说:“不知道,西伯利亚的大雪很难说清楚,有时候几个小时就过去了,有时候要下上十天半个月。看这天气,一时半会儿肯定停不下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情立即沉重起来。洞口那块巨石虽然堵住了我们的出路,但也将风雪挡在了外面。如果大雪一直下下去,我们不是要在这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更郁闷的是,特工们整理装备后,发现少了装衣物的箱子。
同样缺少的还有攀岩装备,这些东西比较沉,全部驮在马背上,刚才太过混乱,我们和负责马匹的人走散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找到避风的地方。
武器的缺失情况我就不清楚了,这些里维不会告诉我,我也懒得问。
我在角落里坐下来,有人递给我一块压缩饼干。我抬头一看,对这张脸好像没什么印象,也难怪,队伍人多,我认识的人就这么几个。这个人八成是个勤杂工,我想说些什么,又想起这个图瓦人应该不懂中文和英文,只好冲他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那人也冲我笑笑,露出两颗大龅牙。
我顿时一愣,这两颗牙齿立即让我想到了包子,正想拉住他看个仔细,那人已经走到了一旁,将压缩饼干分给其他人。由于每个人都穿得很厚重,我辨不清他的身形,但看他那副摸样,除了牙齿,其他地方根本就不像包子。
原来这人是负责分发食物的,我的心中一阵失落。也许是自己太想念包子了,他明明已经死在天山深处,怎么可能翻越千山,突然出现在另一个国度。
经历了一场大风雪,每个人都很沉默,我们这群人算得上是真正的国际团队,有俄罗斯人,图瓦人,中国人还有美国人,聚在一起就像一锅大杂烩。除了少数几个会多国语言的人,大部分人语言不通,互相又不熟悉,所以我们之间的信息沟通主要依靠里维和斯瑞这两个人。我和吕方阳都会英语,里维最厉害,四国语言都会。希德尔的特工除了俄语,全都会说英语,斯瑞除了本族的图瓦语,也会英语,所以和所有人沟通都没有问题。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信息沟通不畅的问题,因为图瓦本地人全是花钱雇来的,希德尔那帮人又不面善,所以图瓦人对希德尔的人有本能的警备,很多事不愿告诉他们,大家表面上通力合作,其实是一盘散沙,这也是我们只遇到一场风雪就狼狈成这样的原因。斯瑞虽然是向导,我相信他之前也对里维说过天气转坏的事情,不过里维的办事风格我已经领教过了,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所以根本就没把斯瑞的话放在心里。要不然,今天清晨斯瑞就不会表现得那么忧虑了。
我和吕方阳倒是很面善,但我们不懂图瓦语,无法和他们沟通。冯教授就更不说了,他这个人表面和善,骨子里却很清高。进山以后,他连吕方阳都爱理不理,更别说其他人。
里维清点了人数,发现少了六个人,其中也包括奥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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