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去清东陵参观的车里,飞宇又忧心忡忡,自言自语地念叨:我小孩喝奶,边喝边玩,总是喝到一半就凉了,只好放下,重新去热,热好,他又没了兴趣吃,真愁人。旁边有过来人父亲说:你就同时预备两个奶瓶,轮换着给他喝。飞宇若有所思点头,连声说:哦,对,对。短暂的几天里,他每天必打一个电话回家,问孩子情况。散会后过天津时本可以留下玩一玩,但飞宇须臾不敢耽搁,匆匆往南京走,说是想孩子,要自己回去带。别人带,不放心。
其时,他的获奖作品正是《哺乳期的女人》。后来这篇文章还得了鲁迅文学奖。
今年春上在南京又见到他,脸上多了一点肉,一笑两个酒坑。一见面,说:我儿子会骂妈妈叉了。去扬州的车里,一路又听他在说儿子:小家伙已经开始讨人嫌,大人正写字,小孩蹑手蹑脚过来,伸出一根小指头“噗”地在键盘上按一下,就把他一天的工夫全弄没了。说是气,然而哺乳期父亲的脸上分明洋溢着旁人无法懂得的幸福。
当了父亲的毕飞宇写作风格跟以前有了明显不同。我更喜欢和推崇他前期那些有强烈美学旨皈的、超验的、满怀着对历史的释疑和沉迷的作品。后来,他文章里渐渐就充满了烟火气,以及对人性体贴入微的柔情。常能见这样的句子:六一节领儿子去买玩具,我儿子在柜台前高兴得像个贼……
哺乳期完全改变了父亲们的思维和内分泌。父亲们显得既幸福,又迷茫,兢兢业业恪守着一份袋鼠式的哺乳事业,且行径都有些大同小异。在去郊区旅游的车里,父亲李师东眉飞色舞,向众人传授哺育胖墩儿子的经验:要到赛特买一种进口原装的意大利通心粉,然后要到燕莎去买专门与面相配的三十四块钱一瓶的进口肉酱,而后煮的过程不要超过三分钟;给小孩做鱼要选择刺少的黑鱼鱼肉,削成薄薄片,快速滑熘……父亲李师东最经典的拒约口头禅是:嗳,嗳,我今晚去不成,待会得到学校接小孩儿……另一个哺乳期父亲名叫李洁非(化名荒水)的,电话拒约时则永远是低沉着一副沙哑嗓音说:不行啊,去不了,我得在家带孩子……
可是再听听那些身为人母的又怎么说呢?
徐小斌说:好的,我肯定按时到。孩子有他爸带着呢。
赵凝说:行。待会儿我打个车去。孩子送他奶奶家去了。
……
再后来的情形,就是满北京,能看见女人跟女人一起扎堆聚会的多了。她们泡酒吧、下饭馆、编杂志、做节目、飙车、钓鱼、划船、登山……玩得不亦乐乎。任何一个公共场合,都能发现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工作游玩的身影。而那些哺乳期的父亲们,家庭负担太重,别人也不太好意思再带他们玩。他们也就只能越发专心地在家哺乳。
这世道,说变就变了呢……
1999年11月29日
(《青年文学》2000年封二,《清气乾坤》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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