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两年不到的工夫,小柴火妞就出落成一个地道的美女作家!美人儿变得体形丰满圆润,谈吐仪态万方,穿着土褐色狗毛吊带背心,眼睛也变成了双眼皮,一见有客人来,扑上去就热情欢呼套近乎,一个劲地撒娇邀宠,摇尾乞怜,也不管对方是脑袋还是屁股,一律伸出小舌头“噗噜噜、噗噜噜”地乱舔,舔得人一脸一身的狗哈喇子。见此情景,有哪一个叫作“人类”的那个“东东”能不动心呢?又有谁能不被狗类的友好情意所打动?人类这个时候脑海里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涌起那段著名的《狗的礼赞》: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好友可能和他作对,变成敌人。他用慈爱培养起来的儿女也可能变得不忠不孝。那些最感密切和亲近的人,那些用全部幸福和名誉所痴信的人,都可能会舍弃忠诚而成叛逆。一个人所拥有的金钱可能在最需要的时候它却插翅飞走;一个人的声誉可能断送在考虑欠周的一瞬间。那些一贯在我们成功时屈膝奉承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失败的阴云笼罩在我们头上时,投掷第一块阴险恶毒之石的人。在这个自私的世界上,一个人唯一不自私的朋友,唯一不抛弃他的朋友,唯一不忘恩负义的朋友,就是他的狗。
或者呢,人类族群的脑海里也会刹时间回想起那个著名的尤金·奥尼尔的《一只狗的遗嘱》:“不管我睡得有多沉,依旧能听到你们的呼唤,所有的死神都无力阻止我兴奋快乐地对你们摇摆尾巴的心意。”
这些话说得多么深刻而动听啊!虽然说得都未免有点沉重,完全是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感觉,将自己的人生哲学强加于狗类身上,但是那些信条、格言仍然能够千古流传万世流芳,赢得人类的普遍赞许。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狗类一族一直未能开口说话,他们没法吐露真言,用狗嘴道出自己的生存哲学。
如今,一个掌握了话语权利的狗版小愤青傲然问世了!且还是个美女作家咧!这该有多酷啊!
来看看这条笔名叫“酷儿”的美女狗作家的自述吧!看看她毫不掩饰、做作,大胆而狂妄,颠覆了自以为是的人类多少既成的理论和经验。
这条小美女狗作家,从小耳濡目染,跟着她那个编小说的崔艾真“麻麻”,偷看了太多的属于“儿童不宜”的文学类书籍,因而世界观变得奇形怪状:既简单,又复杂,既感性,又抽象;能说出一些大道理,又不理解这些大道理究竟代表着什么。她的家里呢,又整日价宾客盈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来的都是一些似有精神病的一类文学人物。小美女狗作家就偷偷地听偷偷地学,慢慢地就变成了小妖精,也学会了臧否人物,指点江山,在贬低他人的同时不忘了给自己树立口碑——所谓“口碑”,也就是民间口口相传、私下里传老婆舌、用吐沫星儿堆起的一块块石牌牌。小美女狗作家总是要先声夺人,见谁就往谁身上扑,先舔他们一脸狗哈喇子,再抱住大腿往人身上蹭,赢得一番“性感”美名。
这些特点,都是被小酷儿的崔艾真“麻麻”给揭发出来的。她的“星妈”之所以要把女儿特长如实道来,也是因为熟谙明星炒作之道,知道女儿成名以后,身上的缺点立即也会成为优点,所以她要适时抖搂出一些,为狗仔队提供一些炒作猛料。
这个小柴火妞啊!获得的赞美越多,柴火妞先前的自卑越是荡然无存,渐渐把做人的道理也摸透了。她心里说:唉!哪一个美女作家不是出身平庸,长相一般,有一肚子狗心眼呢?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来一下子?
于是酷儿就牛刀小试,果然显出了力量。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会说话的狗了。激情充沛。喋喋不休。看来,有了文化的狗,果然不同凡响。尤其是女人,掌握了话语权,可以向整个世界表达和倾诉,还可以随意对人和狗进行褒贬。汪!汪!汪!
这又是一条典型的聪明而不用功的小美女狗作家,优裕,闲散,悠然自得,表面贤淑,而内心狂野,艺术口味刁钻苛刻,十分懂得低调做人、高调做狗的道理,也会遵循德行、仁义、正直、友善这些狗类的优点。对于豢养她的人类——也就是养育她的爹和娘,以及掏钱买她书的衣食父母们,有绝对的忠诚和信赖,低眉顺目,笑脸儿相迎;同时,作为一个小美女,她也很自我,有时难免狗眼看人低,看人下菜碟。
小狗美女知道,朝夕相伴是一种力量。她的崔艾真“麻麻”和她那个其其格姨妈,最初脑筋一热,就学做“蛇头”,把她从丽江老家给“偷渡”回来,而一旦上手养上,就会舍不得离开。尤其对于崔艾真“麻麻”家这个资深丁克家庭来说,第一胎是狗,可不得了咧!狗爹狗娘爱她爱得把命也都豁得上。那样一种深爱和依恋,是用狗的语言难以言表的。
美女狗作家在感激涕零之余,她也时常这样想:回望自己的生活,如果她现在还在那个高原上的东巴小县城里,现在该是什么样子?说不定早已儿女成群,面相衰老,每日为了生存而奔波忙碌。哪像现在,如此小资,如此格调,如此布波族啊……
小美女狗作家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离不开自己的养父母,离不开北京这座大县城。并且,她也知道自己将伴着他们度过十几年的好时光。父母在,不远游。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是能够陪伴在父母身边,相偕相伴,一点点变老。她要每天对他们迎接、相送、撒欢邀宠,永远不弃不离。这是责任,也是快乐。同时,她也要把自己狗类一族的生活态度传导给他们:热爱生命,随遇而安。就像她娘总结的那样:
睡觉要有沙发睡,骨头每顿都有喂,玩耍要够不要累,犯了错误不挨捶。
呵呵,够意思吧?
这就是一条小美女狗作家的欢乐人生。我们已经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狗。这个小美女狗狗非同一般:它既不像尤金·奥尼尔的《一只狗的遗嘱》和屠格涅夫的《木木》里的狗那么沉重,也不像彼得·梅尔《一只狗的生活自白》和恰佩克《嘿,杰西卡》里的狗那么循规蹈矩过完幸福一生,更不像石墨谦吾和秋元良平的《再见了,可鲁——一只狗的一生》那么有准备地煽情。这个来到人世才两年的美女酷儿,还比较痴顽,叛逆的思想比较严重。她轻松、戏谑、捣蛋、破坏、出其不意、异想天开,正值青春美年华,还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也不太关心自己是死在人前边还是人后边(有谁会在一出生就想到死亡?又有谁会因为惧怕死亡而拒绝出生呢?)对她来说,反正,活着就是快乐。
这只美丽聪明的来自西南高原的小美女,在这个物欲横流、狗欲当道时代里,借着女权主义猖獗之机,利用手中掌握的话语权利,一吐自己对人世的讥诮之音,以及对爹妈的感恩戴德之情,同时也倾诉着大千世界里,她和她的人类爹妈彼此相识相知的欢乐与愉悦。
2003年9月21日
(崔艾真:《小狗酷儿》,春风文艺出版 200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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