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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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1

    十月七日,星期一。

    天空仿佛被涂上了厚厚的灰色,这样的天气适合我此时的心情。

    第三节没课,我夹在去上课的教师中间走出办公室。

    清华女子高中的医务室在教师办公室正下方。校医志贺经验丰富,总是穿着白大褂,戴着金边眼镜,背地里被人叫作“老处女”,其实已经有了个念小学一年级的女儿。

    我进去时,幸好只有她一个人。她正在桌前写东西,一见到我就说:“真是稀客,是来拿醒酒药吗?”她边说边转过转椅朝着我。大概是大我一岁的缘故,她对我说话总用这种语气。

    “不,今天找你有要紧事。”确认走廊上没人,我迅速关上门。

    “别吓我!”说着,她搬过床边的圆椅让我坐。空气中掠过药品和香水混合的气味。“什么要紧事?”

    “其实……”我咽了一口唾沫,慎重地说出要问的事。

    “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跷起二郎腿说。这动作和语气让我觉得有些不自然。

    “当时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吧?只有你和她们知道。”

    “你这问题很怪。”她像演员似的夸张地摊开手摇摇头,“我完全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她们是谁?”

    “就是她们。”我说出名字,注视着她的表情变化。

    她没有马上回答,把玩着桌上的镊子,又看看窗外,过了一会儿,嘴角浮出微笑:“为什么现在想起来要问呢?”

    我没放过她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我只能说,因为必须知道。”

    “是吗?”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既然你这么表情恐怖地追问,想必是和事件……两位老师遇害的事件有关。但我不认为当时发生的事和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

    “当时发生的事……”我不禁长叹一声,“果然有事。”

    “对。本来我打算永远埋在心底的。”

    “能告诉我吗?”

    “老实说,我希望你别问……”她的肩膀起伏了一下,是在深呼吸,“我就不问是什么原因让你猜测当时发生过什么,而且会来问我了。你猜得没错,当时确实发生了一点事,乍看是不起眼的小事,其实很严重。”

    她把当时的“事件”详细告诉了我。事情确实很严重,瞒到现在没人知道简直匪夷所思。她也解释了一直保密的理由,当然,这理由合乎情理。

    我既惊讶,又深深绝望,原本闷在心中模糊不清、希望是个错误的推测,现在已现出轮廓,无比清晰。

    “我说的符合你的期待吗?”她微微歪着头问,“虽然我无法想象你希望知道的事情本质是什么……”

    “不,已经够了。”我黯然垂下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心底沉落。

    “要说你这大侦探的推理如今得到了证实,这脸色也太难看了吧。”

    “是吗?”我像梦游症患者一般站起来,晃悠悠地向门口走去,正要开门,回头欲言又止,“那个……”

    她用指尖推了推金边眼镜,又恢复了刚才的温柔表情:“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谢过她,走出医务室。

    第四节课,我让学生们做课本上的题和发给她们的练习题,她们小声发着牢骚。这五十分钟,我一直看着窗外,脑子拼命去解一团乱麻。就快解开了。

    铃声一响,我收回习题,学生们起立,鞠躬。走出教室时,听见有人毫无顾忌地说:“这算什么课?”

    午休时,我只扒了一半饭就匆匆站起。藤本对我说了什么,我随口应了一句,大概答非所问,他一脸惊奇。

    走出教学楼,我发现校园里早已恢复了以前的热闹,学生们坐在草坪上谈笑,神情和一个月前没什么两样。要说有什么变化,只是她们的校服换了,还有,树叶也开始变黄……

    我经过她们旁边,朝体育馆走去。有几个人一看见我就开始窃窃私语,大致能想象她们在说些什么。

    来到体育馆前,我向左瞥了一眼,更衣室就在楼对面。出事之后,那地方我不知去过多少次,现在不用去了,谜底已浮出水面。

    爬上体育馆里的楼梯,我来到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对面有两个房间,一个是乒乓球室,另一个是剑道室。剑道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透出灯光。我走近门口,发现里面有人——有挥舞竹刀和踩地板的声音。

    我慢慢推开门。宽敞的屋子中央有一个挥舞竹刀的背影,每挥一下,头发飘动,裙摆摇曳,动作敏捷有力。

    听说北条午休时间也在苦练,这正说明了她的性格。现在看来传言并非无中生有,她真是了不起。

    她大概以为进来的是剑道社队员,听到开门声后仍继续挥刀。过了一会儿,像是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她放下竹刀,回过头来。看到我,她吃惊地睁大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表情和剑道社王牌简直判若两人。

    “我有话问你。”大概是心情紧张,我声调有点高,宽敞的屋子里回音缭绕。

    她静静地走过来,把竹刀收进袋子,然后突然在我面前端正地坐好,抬头看着我说:“好的。”

    “你不用那么正襟危坐。”

    “还是这样轻松。老师也坐下吧。”

    “啊……是吗?”我莫名地觉得自己气势大减,盘腿坐下。地板有些凉。这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我做了个深呼吸。雅美表情冷静地等我开口。

    “不是别的,还是关于密室阴谋。”

    “您想说有矛盾?”她接得自然,呼吸丝毫不乱。

    “不,没有矛盾,推理很完美。”

    她点点头,充满自信,像是要说“是吧”。

    我接着说:“不过,有一点我不能理解。”

    她脸色微变:“什么?”

    “那就是……你的观察太敏锐了。”

    她掩嘴扑哧一笑:“我还以为您要说什么呢,您是在用拿手的委婉方式夸奖我吗?”

    “不,不是。我是说你的推理敏锐得有些不自然。”

    “不自然?”这回她哼了一声,“什么意思?”

    她毫不掩饰不悦的心情。她一直出类拔萃,连老师们都另眼相看,现在我对她的绝妙推理挑起毛病,大概伤了她的自尊。她看我的眼神变得像地板一样冰冷。

    凶手或许也算计到了她的自尊。

    “关于那起事件,你是局外人,唯一的牵连就是,你和被怀疑的高原阳子是初中就认识的朋友。和事件有关的内幕你应该知道得不多,却做出了绝妙推理,解开了那些和事件有关的人以及好事者们冥思苦想也想不通的谜。这不是不自然又是什么?”

    北条雅美一动不动,端坐着举起右手,在眼前竖起食指,冷静地回答:“只要知道凶手不可能从男更衣室入口逃走这一点就够了,至于女更衣室入口的上锁方法和更衣室构造,都可以自己去查。”

    “也许你确实得到了必要的资料,但要使推理成立,只怕还需要掌握相关情况吧?比如堀老师的开门习惯,你说自己不是事先知道,而是推测。这可能吗?我觉得对一般人来说不可能。”

    “我希望您说的是一般的推理能力。”

    “你是说你的推理能力非同一般?”

    “从您的说法来看,是这样。”

    “我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如果不是推理,您的意思是什么?”雅美像是在抑制着焦急,慢慢地低声问道。她挺直腰杆,双手放在膝上,乌黑的双眸紧盯着我。

    我看着那双好强的眼睛:“我正想问你这个。”

    2

    放学后。

    比赛次日停止训练,射箭场空无一人。旁边操场传来其他运动社团的叫喊声,只有这片空间沉浸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中。

    我穿过射箭场走进活动室,拿出自己的弓具,架好弓,把护胸、护腕、箭筒系好。站在起射线上,觉得身心都挺了起来,像是被植入了金属芯。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心情不可思议地平静,也许是知道已经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我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

    听见有人踩着杂草走过,一回头,身穿制服的惠子正穿过射箭场旁往活动室走去。

    她轻轻挥挥手,对我说了声“真早”。我也冲她挥挥手,不知是否掩饰了僵硬的表情。

    惠子抱着看似沉重的书包进了活动室,门砰的一声关上,像是撞在我心上。

    “今天放学后有事吗?”第五节下课后,我叫住她。她回答说没什么事,我说那就一起射箭吧。

    “老师主动找我可真难得呀,当然没问题。要准备参加全国大赛了,能给我开小灶了吧?”

    昨天的全县比赛,惠子最终保住了第五名,加奈江第八,宫坂惠美也获得第十三名的好成绩,对清华女中射箭社来说算很有收获了。当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已经无关紧要……

    “那是当然,最好没人打扰。”我想尽量说得随意,可口气听起来有点不自然。惠子并没在意,说了句“放学后见”就进了教室。

    事已至此了吗——看着她的背影,我想。

    盯着紧闭的房门,我还在困惑这么做对不对。或许,没必要这么做,就这样不闻不问任时光流逝,只要日后能想起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就行了。就算现在坚持自己的做法,也没人会得救,没人会高兴。这么一想,心情更加沉重,甚至想就此逃走,但另一方面,想知道事情真相的念头左右着自己的意志,这也是事实。

    门开了,换好训练服的惠子一手持弓走了过来,腰间的箭筒咔嚓作响。

    “好久没有两个人单独练了,有点紧张。”惠子开玩笑似的缩缩脖子。

    我说:“先随便射五十米靶吧。”

    挂好靶,我们站在五十米起射线前。惠子面向靶子站在右边,从我这边能看到她的背影。

    我们俩开始射箭,几乎没有对话,各自射了六支,只是为了相互打气说了几句“射得好”。

    收回箭往起射线走,惠子说:“我不太赞成比赛第二天不训练。一参加比赛,姿势总会乱,最好尽快修正过来,所以最好还是比赛次日接着练,过一天再休息。”

    “我会考虑。”我心不在焉。

    这样的情形重复了几次。我没怎么练,假装在专心指导她,其实脑中只想着一件事——该怎么开口呢?

    到了五十米的最后一次。

    “看来会比昨天的成绩好呢。”惠子把计分册卷好放进口袋,开心地说。我说了句“太好了”,她如果回头看见我紧绷的脸,一定会感到诧异。

    她搭上箭,慢慢举起弓,缓缓拉开,神情严肃。弓拉满了,嗖的一声,箭飞向空中,急速穿过空气,砰的一声正中靶心,箭的影子如同日晷的长针一般从靶心投射出来。

    “好箭法!”

    “谢谢。”惠子愉快地搭上第二支箭。一年级时瘦削的肩背现在看起来强壮多了,这三年里身心都已成长——一瞬间,我走神了。

    她调匀呼吸,准备再次举弓,锐利的目光看着靶子。

    只有现在了,如果此时不说出来,就永远别想开口。我一咬牙,叫了一声:“惠子。”

    正准备摆开架势的她停住了,紧张的神情倏地松弛下来。她放松身体,问:“什么事?”

    “有事问你。”

    “嗯。”她看着靶子,等我开口。

    短短的几秒钟,我口干舌燥。舔舔嘴唇,调匀呼吸,我自言自语般说:“杀人……你没害怕吗?”

    我不知她是否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她才做出反应。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用平时那种语气说:“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说的是那起事件吗?”

    “对,就是它。”

    她声音爽朗,半开玩笑地说:“原来我是凶手呀。”

    我看不见她的脸,大概也是恶作剧般的表情。她就是这样的女孩。

    “我不会去检举,只是想知道真相。”

    惠子沉默了片刻,像在琢磨怎么逃避,又像对我突然追问感到困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慢慢举起弓,像刚才那样拉满,奋力射出。箭嗖地中靶,插在靶心左侧。“你说,为什么我会是凶手?”惠子保持着姿势。她的语气仍那么悠闲,令我吃惊不已。

    “因为能布置出那个密室的只有你,我不得不认为你是凶手。”

    “说得太奇怪了。照北条雅美的推理,那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简单办法,不是吗?那还是老师你告诉我的呢。”

    “那办法确实谁都能做,但其实是个圈套,凶手实际上并没有真正使用。”

    惠子再次沉默,我觉得她是在掩饰内心的震惊。

    “这想法真是有趣又大胆。那么,凶手用的又是什么办法呢?”

    她说得轻松,这回答本身就像在表明她并非和事件无关。我更绝望了。

    “发现这个圈套是因为我确信凶手并非从女更衣室入口,而是从男更衣室入口逃走。之所以这么有把握,是因为有你不知道的证人。案发时那人正好在更衣室后面,能证明没人从女更衣室入口逃出来。于是,北条雅美的推理就不能成立。也就是说,凶手是从男更衣室入口逃走的。这样,密室阴谋的关键就集中在一点,即是否能从门外用木棍把门顶住。这一点警察早就查证过,答案是不可能,因为从发现的木棍上找不出丝毫动过手脚的痕迹,对木棍的长度、大小、形状和弯曲度的检查结果,也证明无法从门外进行远距离操作。”

    “你是说这种见解不对?”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但仍很平静。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摇摇头说:“警察的见解没错,这也正是我苦恼的地方。其实,警察和我都在重复毫无意义的试验。那根木棍不可能从外面顶上,但我们没想过换了其他棍子会怎样。”

    惠子的背痉挛般动了一下。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大声询问:“其他棍子?这话什么意思?”

    “比如,假如凶手用的是更短的木棍会怎样?被发现的那根木棍大约和地面成四十五度角,这样顶着门需要很大力气,无法远距离操作。但如果木棍和地面的角度接近于零,就不需要多少力气,从门外也可以操作。”

    这简直像是在上物理课。惠子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听呢?我看得出来,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也许当真有你说的那种木棍,可事实上顶住门的明明就是那根,你不是也看到了?”

    “没错,当时照你说的从通风口往里看,确实看见那根木棍顶着门。”

    “这么说……”

    “你听我说。我确实看见了那根木棍,但不能因此断定没有其他木棍顶着门,对吗?”

    “……”她无言以对。

    “怎么啦?”

    “没什么。然后呢?”

    “你看下面这说法怎样:凶手事先准备了两根木棍,一根是在杀人现场被发现、无法从门外操作的,姑且叫第一根棍;另一根是长度、弯曲度都能从门外操作的,把它叫第二根棍。作案后,凶手先把第二根棍用结实的线或铁丝缠住,线的一头甩到门外,然后把门打开一条勉强能过一个人的缝,把两根木棒靠在门上,出去后小心关上门,这样两根木棍会轻轻顶住门。这时,凶手用刚才准备好的线或铁丝,让第二根棍牢牢把门顶住。第一根棍不是拿来固定门的,不用管它。最后,把线或铁丝剪掉。”

    发现尸体时,我从通风口往里看,昏暗中看见一根顶着门的长木棍,那是第一根棍,也就是“替身”。

    “想象力真丰富。”惠子故意摇摇头,那动作看起来像在忍受着什么,“可门上确实有你所说的第一根棍顶过的痕迹,这怎么解释?”

    “这个简单,只要事先弄好印迹就行。相反,不能留下第二根棍的痕迹,要用皮革或布片之类的东西把棍子两端缠上。”

    “嗯……理论上讲得通。”

    她从箭筒里拔出第三支箭,小心地搭在弦上——在我看来,她是想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还剩下一个重要问题。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撞开更衣室门进去时,屋子里应该有第二根木棍。”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该摊牌了。

    整个诡计最重要的问题就在这里,而这也正证明布置机关的是惠子,我预料到她会拿这点来做挡箭牌。

    “这确实是个难关,因为是我证明当时室内没有那东西。但破门而入时,我的注意力全在村桥的尸体上,如果凶手趁机收回物证,我就见不着了。那么,能收回的是谁呢?很遗憾,惠子……只有你。”

    如同被冻住一般,她僵立不动,不知正现出怎样的表情。我乘胜追击:“当然,你大概会说,那么长的木棍无法避人耳目,如果拿在手中会令我感到奇怪。不错,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但你选择的第二根棍却是拿着也不会让人起疑的东西。”

    惠子抬了抬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也不用卖关子了,那就是——箭。这样,只要放进箭筒就不会被发觉了。你的箭太短,用的大概是我送你的幸运箭,长二十八点五英寸,也就是七十二点四厘米。我测试过了,这大约是能顶住更衣室门需要的最短长度。这个长度不仅只需一点力气就能把门牢牢固定,还有个好处,即顶着门的箭隐在门轨里,从远处看不清楚。另外,箭的颜色也不惹眼,没人会注意昏暗的屋子角落横着一支细细的黑箭,何况还有引人注目的替身——第一根棍。”

    我一口气说完,等待她的反应。我期待她会死心,将事实和盘托出,因为我不想这样一再追问下去。但她不动声色:“有证据吗?真是个不错的推理。第二根棍……有意思。但如果没证据,终究只是个假设。”

    她想必大受刺激,却还能如此冷静应对,令我很是佩服。如果没有这样的意志,也不会引发这起事件了。

    “当然有证据。”我声音里的冷静不亚于她,“你看看带在身边的幸运箭号码,写着‘12’,对吧?我送给你的箭应该是3号,可3号箭不知为何却在加奈江那里。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是这么推测的:用来顶门的是12号箭,3号箭当然在你身上。尸体被发现之前,你把3号箭放回我的弓具盒,破门而入的一刹那,你捡起12号箭放进自己的箭筒。你本该把这两支箭换过来,但你没换,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记得箭的号码。后来加奈江也说要幸运箭,选的恰好正是3号。”

    昨天在比赛现场发现写着“加奈江”字样的箭是3号时,我再也无法无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设想,所有的谜团也因此连锁反应般迎刃而解。

    “这个……”惠子又举起弓,“也不过是推测而已。我有许多理由可以辩解,首先,那天我不是一直在和你一起训练吗?”

    她拉开弓,开始瞄准,肌肉紧张——估摸着这紧张到了顶点。我不动声色地说:“你的任务是布置密室,杀死村桥是宫坂惠美的事。”

    砰的一声巨响,惠子的弓弦断了。猛地松开的弓朝反方向弹去,在惠子手中颤抖不停。

    3

    惠子重新上弦,我默默把视线投向远处,发现一直守着我的警察白石待在射箭场的背阴处,正看着这边打哈欠。想必今天他也会报告“情况正常”,如果得知我们的谈话内容,他大概会惊得目瞪口呆。

    “弄好了,接着说吧。”惠子又站在起射线前,似乎这种情形下还要接着射。我能感觉,这不光是因为她不想让我看见她的表情,还透着一种莫名的倔强。

    我口干舌燥,慢慢开口:“你的同谋……不,她是直接下手的人,叫主犯更合适。当然,我断定宫坂是主犯有各种根据。事实上,在识破两根木棍的伎俩时,我就确信主犯在射箭社内部。理由有两个,一是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二是你只在那天延长了训练间隙的休息时间。你对训练一向严格要求,那天却把平常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延长了不止五分钟,主犯就是在那十五分钟内杀了村桥,用刚才说的办法把更衣室弄成密室后赶回社团。本来预计十分钟,但主犯没按时回来,你就若无其事地延长了五分钟,对吧?”

    惠子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靶子,保持姿势,像在催促我说下去。

    “至于你们为什么非要把更衣室弄成密室,照我的理解,简单说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就是说,你们的最大目的是让警察做出错误的密室推理。照这个错误推理,凶手为了换锁,必须在堀老师进更衣室的四点左右潜伏在更衣室附近,这样,当时正在训练的所有射箭社队员都会被排除嫌疑。当然,为把警察诱进圈套,你们设下多个陷阱,在更衣室隔墙上留下有人爬过的痕迹,用水弄湿靠近门口的储物柜,故意扔下同样的锁。但光凭这些暗示还无法保证警察展开错误推理,于是,你又准备了一个确保能提出错误推理的人,那就是北条雅美。”

    惠子突然发出了打嗝般的声音,我知道她握弓的手在使劲。见她这种样子,真想就此打住,我又不是虐待狂……

    但我朝着真相继续迈进,那是自己也无法抑制的冲动。

    “照我的推理,在当初的计划里,提出假推理是你的任务,没想到从我这儿听说北条拼命想帮朋友高原洗刷嫌疑,于是想到把这个角色推给她。我刚才问过她,已经确认这一点。”

    北条雅美刚才的话在耳边回响:“堀老师的开锁习惯是杉田说的,但不是直接告诉我,而是我偶然听到她对我旁边的同学说。解谜的过程当然是我自己的见解。”

    “不是她偶然听到,而是你说给她听的,而且你也断定以她高傲的性格,不会主动说是从谁那儿听到了暗示。就这样,她提出了假阴谋,警方把它当成了有说服力的推理。”

    见我停下来,惠子喃喃道:“接着说。”声音低得让我吃惊。

    “就这样,我推定杀害村桥的凶手是你和射箭社的某个队员。当然,小丑被杀事件也一样……威胁麻生老师,让她调换酒瓶,实在是高明的手段,但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动机,因为我相信,不管你们和村桥之间有怎样的过节,对我都绝对不会心生杀意。但我不得不承认小丑被杀这一事实。动机是什么?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记忆里细细搜索了一遍,却找不到答案。这时,另一个疑问冒了出来,那就是:为什么要准备化装游行这么一个巨大的舞台?我试着去想,你们没有理由杀我,却有理由杀小丑。一个可怕的想法在那一瞬间闪现出来。”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你们要杀的不是我,被视为不幸牺牲者的竹井老师才是真正的目标。”

    听到这大胆的推论,惠子仍然纹丝不动,但脖子分明发红了。

    “小丑换人是你给竹井老师出的主意。他向我提出换角色时显得很自信,我当时就该怀疑。不知道射箭社化装程序的他会那么自信,一定是知道你会帮忙。体育节之前,化装游行的扮相和各位老师要扮演的角色已经四处传开,我认为这也是你们做的手脚。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方面是让警察无法缩小凶手范围,另一方面是为了制造借口好让竹井老师提出换演小丑。”

    惠子回了一下头,马上又转过去,呼吸变得急促。

    “我想起一件事,就是第二学期开始后,我好几次几乎被害死——差点被从月台推下去,差点触电,花盆从头顶上方掉下来……每次都捡了条命,我以为那是幸运。其实那是你们的一着棋,目的是制造凶手的目标是我、和竹井毫不相干的假象。为什么要制造假象呢?简单说就是搅乱警方调查——单就这一点来说,你们的手段真是太周密了。这里头隐藏着一连串事件中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为了行凶想出各种伎俩,最费心思的莫过于这一点,就是让人产生错觉,认为目标不是村桥和竹井,而是村桥和我。”

    惠子从箭筒里拔出箭来,想搭在弦上,手一抖,箭滑落脚边,她想去捡,却双膝一弯,跪在起射线上。她慢慢回过头来,仰脸看着我。

    “真不愧是‘机器’!”

    她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我感到身体被无可名状的虚脱感包围。我茫然伸出手,惠子拉住我的手站起来。

    “今天你叫我来这里时,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你最近好像在躲着我。但坦白说,没想到你能彻底看穿。”

    我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们的目标是村桥和竹井,但不能直截了当地置他们于死地,否则,只要追查他们俩的共同点,你们就很容易遭到怀疑。这两人的共同点是什么?阴险的数学老师村桥和快乐的体育老师竹井,这两人看似毫无共同之处,也正因如此,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显而易见,那就是今年夏天集训时他俩曾一起查夜。惠子,确实是……那天晚上吧?”

    惠子点点头:“是。”

    “那天晚上一定出了什么事。为了弄清楚,我翻过当时的社团日志,发现第二天宫坂请假没参加训练,理由是来了例假……后来才知道是手腕扭伤,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戴着护腕。注意到这一点,我觉得手腕的伤可能有文章,不,究竟是不是扭伤也很可疑,于是去问了校医志贺大夫,她给宫坂包扎过伤口,大概会知道些什么,结果不出所料……应该说比预料的还严重。”

    志贺是这么告诉我的:“那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左右,杉田惠子悄悄来到我的房间,说同屋的宫坂身体不舒服,让我去看看。我急忙赶过去,进屋一看吓了一大跳,屋里四处扔着沾血的布和纸团,宫坂摁着手腕蹲在那儿。杉田说是不小心摔破了牛奶瓶,被碎片割伤了手腕,因为怕事情闹大才谎称身体不舒服。我给她做了应急包扎,她们俩求我保密。我想反正伤得不重,传开了也没什么好处,就没说出来。”

    志贺犹豫了一下又说:“但凭我的直觉,宫坂是想自杀,那伤口是用剃刀之类的东西割的。本来不该放手不管,可我想有杉田在她身边,先让她好好睡一夜再说。后来我也在注意她,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放心了……”

    那天晚上,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过自杀未遂事件——它给我的冲击超过了预料。这事实也让我确信,它才是这起事件的起因,惠子的同谋(也许应该说主犯)是宫坂惠美。

    “如果凶手的目标是村桥和竹井,警察一定会很快注意到集训时两人曾一起巡夜这一点,进而彻底调查集训时发生的事,很显然,那样就会从志贺大夫那儿问出自杀未遂一事,你和宫坂很快就会被盯上。你们害怕这样,就想出了设置‘凶手目标不是竹井而是我’这个圈套,周密准备之后就有了小丑事件。换成别人大概也会上当。你们成功地走到了今天。”

    惠子静静听着,乌黑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她一下子挪开视线,自言自语般说道:“惠美要想活下去,就只有让那两个人死,所以我帮了她。”

    “……”

    “为什么要在更衣室杀村桥,这和你的推测一样,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也是为了迷惑警察。启发来自以前读过的推理小说,我相信不会被识破。那天,惠美把约村桥出来的纸条放进他的外套口袋,约定时间是五点。为配合她,我调整了射箭社的训练时间,从五点开始休息。”

    天热时,男教师习惯把外套放在储物柜里。放储物柜的屋子就在教职员办公室隔壁,能自由进出,在那里偷偷递纸条可以说是个好办法。

    “可我又想,不知道村桥会不会来。纸条上没写名字,他可能会怀疑。”

    确实,如果只有宫坂的纸条,村桥也许不会去。但那天早些时候高原阳子已约好了见村桥,而且一样是五点。村桥见了纸条,大概误以为是阳子改变了见面地点。

    惠子接着说:“所以,老实说,当惠美脸色煞白地回来时,我也是两腿发抖。她说已经没有退路。至于密室,和你的推理一样,没必要解释了。”

    “氰化物溶液是怎么回事?”

    惠子犹豫了一下:“惠美以前就有,是从一个开照相馆的朋友那儿拿的。你知道的吧,氰化物溶液被用来让照片显色。她今年春天拿了之后再没去过那家照相馆,觉得不会露出破绽。”

    “今年春天?那时她为什么要氰化物溶液?”

    “真不明白?”惠子懒洋洋地露齿一笑,“如果有什么毒药能轻易杀人,我也想要呢,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也没准是自己要用。”她又轻声自语,“我们就是这种年龄。”

    那声音如冰水滴落,让我后背一阵发冷。

    “知道是惠美找自己,村桥像是很吃惊,但因为惠美是好学生,他也就放下心来,毫不怀疑地喝了她递过来的果汁。”

    原本以为约自己的是问题学生高原阳子,结果却是一年级的宫坂惠美——我能理解村桥松了口气的心情。

    “就这样,第一步计划成功了,还有了个意外的发现,就是惠美从村桥的西装口袋取回纸条时偶然发现的一张照片,你猜是什么?一张拍立得照片,但能看清拍的是麻生老师,是她睡觉的模样,那样子真叫人难以启齿。我们马上明白了,村桥和她有亲密关系,这张照片是村桥背着她偷偷拍的。”

    我恍然大悟。村桥用这张照片胁迫麻生恭子和自己保持关系。

    “我觉得可以利用这一情况,因为第二步计划中只有一着险棋,那就是把酒瓶调包。把魔术箱从社团活动室搬到教学楼后面时有其他队员看着,当然没法调包,这样就只有在下午比赛期间动手了,但拿着那么大的酒瓶太惹眼,要是被人看见就全完了,所以我们决定让麻生老师替我们去做这危险的事。你知道恐吓信吧?体育节前一天,惠美她们班负责打扫教职员办公室,她乘机放进麻生老师的抽屉。我们就这样计划着杀死小丑,结果非常成功。虽没想到麻生老师那么快就被抓,但警察似乎认定凶手的目标是你,我们俩看来也没被怀疑,就这样结束。我以为惠美能步入幸福的人生,我也能放心毕业。”

    惠子努力使自己冷静,说到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涌上心头,一个转身,心神不定地搭上箭,想拉弓瞄准,肩膀却开始摇晃,似乎无法控制身体。

    我把手搭在她颤抖的肩上,在她耳边问:“动机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吧。”

    惠子深呼吸了几下,渐渐又恢复了刚才的冷静:“那天晚上,我和你在餐厅,对吧?当时惠美在房里睡觉,她说,好像有人往房里偷看,门开了一条缝,外面似乎有人。她慌忙去关门,看见村桥和竹井从走廊走过。”

    “偷看……”我茫然地把手从她肩上拿开,“那就是……动机?”

    “在你们看来,这也许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你们觉得现在的女生还有出卖身体的。但这完全是两码事。有一段时期我也想过去出卖身体,却绝对不愿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被人偷看,那就像有人穿着鞋闯进你心里一样。”

    “但……也不至于非得杀人吧?”

    “是吗?但如果被偷看时,惠美正在自慰呢?”

    这话直刺我的神经,令我不禁反问:“什么……”

    “惠美又羞又悔,想自杀。我不能责怪她,如果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我进屋时,她全身是血,求我让她去死,说只要那两个老师活在世上,她就没勇气活下去……我没说什么安慰的话,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只能抱着她的肩膀,哀求她不要死。我等着她停止哭泣,不管多久。她总算放弃了寻死的念头。”

    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天晚上会发生这种事。第二天见到惠子,她不露声色,只字未提。

    “可她的不幸并未就此结束,不,是刚开始。”惠子几乎是在压低声音叫喊,“第二学期开始后的一天,惠美给我打电话,她说:‘现在氰化物就在我眼前,喝下去行吗?’我大吃一惊,问她为什么,她哭着说已经忍受不了了。你知道是什么让她无法忍受吗?是那两个老师看她的眼神。她说,他们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学生的完全不同,那眼神分明是在回想她那天晚上不堪回首的样子。一想到在他们脑中自己是怎样地被玩弄和蹂躏,她简直要发疯。她说,这种心情就像每天都在被视线强暴。”

    “视线强暴……”

    “的确有这种强奸方式,所以我也理解她决意再次寻死的心情。事实上,当时在电话那头,惠美当真差点就要喝下毒药。于是我说,该死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两个人。这虽是为了阻止她自杀脱口而出的话,也有一半是认真的。她改变了主意,继而下定决心。”

    可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有没有在“视线强暴”?——我想这么说,但没说出口。反正惠美是这样认定的,对她们来说重要的是这个事实。

    惠子拉弓,射出第五支箭,这是姿势最漂亮的一箭,画出一条平直的抛物线,正中靶心,碰到插在那儿的另一支箭,发出金属声。

    “制订计划的人是我。我对惠美说,她来决定要不要实际行动,我能帮的只是在打开更衣室门之后收回顶门的幸运箭。她做得干净利落,通过整个事件,我觉得她长大了许多。”

    这几个星期宫坂惠美确实变了,拿射箭时的表现来说,难怪她能达到那种境界。

    “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请便。”

    “第一个,体育节结束后开车撞我的也是你们吗?那真的是想置我于死地。”

    惠子一时间好像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不知道,大概是惠美干的。她说过,小丑事件后至少要再假装袭击你一次。但用车撞可真够大胆的,是找谁开的车呢?”

    她担心这样会露出马脚。

    “最后一个问题,”我咽下一口唾液,严肃地说,“你们的动机我明白了,会努力去理解。可杀人时你们不害怕吗?看见别人中了自己设的圈套而死,难道毫无感觉?”

    惠子歪头犹豫了一下,明确地答道:“我也问过惠美害不害怕,她说,只要闭上眼,回想这十六年来开心快乐的事,然后再想想那次集训时发生的事,很奇怪,心里会涌上一种冷静的杀意。我能理解她,因为我们有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东西。”

    她回过头来,脸上了无怯意,恢复了平时的开朗。

    “没别的问题了吧?”

    我有点丧气地伸伸腰,答道:“没了。”

    “是吗?那就不说了,你得说话算话,指导我练习,就剩一支箭了。”

    说着,她慢慢举起弓,拉开。我转身走开。

    “我没什么可以指导你们的。”正这么自语,耳边传来嗖的一声。她一定射中了靶心。但我没回头,她也没叫住我。

    就这样了却一件事。

    4

    “喂,裕美子吗?是我……嗯,是喝了点酒。出了M车站……自己一个人,想一个人走走……警察?没有,路上把他甩了。现在?在H公园。对,就附近那个,从这里能看见公寓。嗯,再歇一会儿就回家……别担心,已经没事了……为什么?别问了,反正不用担心了。挂了……”

    我撞开公用电话亭的门走到外面。冷风吹着滚烫的脸,我摇摇晃晃地来到附近的长椅,倒在上面。我头晕目眩,感到恶心,的确喝多了。

    我躺在长椅上看着公园。非节假日的晚上这里不会有人,何况这是个只有个小喷泉的僻静公园。

    实在喝得太多了。

    我想把一切都忘掉,一杯接一杯往胃里倒酒。想忘掉的不光是这起事件,而是当了教师后发生的所有事。

    “无聊!”我吐出两个字——这就是对自己生活的描述。

    突然,一阵睡意袭来。我闭上眼,却头晕胸闷,真惨。

    挣扎着站起来,没想到感觉舒服多了。踉踉跄跄地抬腿往前走,自嘲道:原来醉鬼是这么走路的。

    看着公寓的方向走出公园,这时,小路上驶过一辆车,车灯亮得我睁不开眼睛,更糟的是胃里一阵翻滚。我打了个趔趄,抓住公园的栅栏。

    那辆车停在我面前,车灯却没熄。正觉得奇怪,车门开了,下来一个男人。那人背对着车灯,看不见面孔,好像还戴着墨镜。他走了过来。我被莫名的恐惧包围了,扶着栅栏想往旁边挪。就在那一瞬间,他扑了过来。他比我高,块头很大。

    他一下子击中我的腹部,我立刻感到一阵发烫,像麻痹了一样。我哼了一声,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剧痛随即袭来。

    那人从我身边逃开,手里握着一把刀。大概被刺了一刀——这么想着,我两腿一软,倒在路上。我按住伤口,手上滑溜溜的,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芹泽,快点!”

    我在路边挣扎,忽听车里有个女人在叫。一听到那声音,内心的震撼让我忘记了剧痛。虽压低了嗓门,但那毫无疑问是裕美子的声音。

    裕美子……为什么?

    那人上了车,我听见关车门的声音,引擎声随即从柏油路面传来。车灯一晃,那辆车掉头往来路驶去。看着车尾我想起来了,是上次那辆丰田……

    车子消失后,我还像虫子一样爬着。我想叫,却连吐气的力气都没有,手脚麻了,还因流出的血而滑了好几下。

    断断续续地,意识模糊起来。趁着中间的片刻清醒,我做了番冷静的推理。

    裕美子叫的是“芹泽”。我不太确定,但如果记忆没出错,裕美子所在超市的经理就姓芹泽。那人身材高大,不到四十岁……原来,裕美子和他……

    上次被车袭击,是在我对裕美子说有人想杀我之后不久。对他们俩来说,这是杀我的最好时机,因为会令人误以为,凶手和做下前几次事件的是同一个人。原来,只有那一次和惠子她们没有丝毫关系。

    一直以为有人要我的命,其实只是被利用而已——今天我才明白这一点,却是以这种方式,并且是被自己的妻子追杀,多么讽刺!

    裕美子会杀我吗?痛苦中我思索着这个问题。回答是:也许会。

    我没有给过她任何东西,不光如此,还一直都在从她身上索取——自由、快乐,还有孩子,简直数不胜数。如果身边出现一个男人,能给她想要的东西,她当然会视我为障碍。

    意识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在一点点消失。

    但我不能死,死在这里也留不下什么,只会让裕美子成为杀人犯。

    我倒在柏油路上,专心等待着有人路过。我还能等。

    看来,这次放学后的休息时间会很长了。我心里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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