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轮胎里的少年-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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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苏禅

    夜色迷离。

    潜伏在高楼大厦间一条幽深的胡同里,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女生,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用自己的羽绒服蒙在一个流浪儿脸上,一点点扼杀流浪儿的挣扎和哀求。

    月亮总是冷冷地悬挂在高空,对城市冷眼旁观。看着它的浮躁,看着它的沉沦,以及它奔向崩毁的路上一个个零星的罪恶和个体的死亡。

    现在,月亮就歪斜着脸,看着那小女生对流浪儿的扼杀,它不动声色,但是它的脸今夜愈显苍白。

    终于,流浪儿的腿不再蹬弹了。他咽下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口空气。

    小女生把自己的羽绒服包裹在流浪儿身上,背起他的尸体,穿出胡同,穿过喧嚣,就像一个疼爱的姐姐背着熟睡的弟弟一样,走向了城市的寂静处。

    1 你死了我该怎么活

    林彩燕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手杀死弟弟,而且是在他离家流浪了一个月,自己刚刚找到他的时候。

    爸爸妈妈死了很久了,是自己带着弟弟靠着爸爸妈妈车祸留下的赔偿金生活着。可是弟弟开始长大了,越来越不懂事,越来越叛逆了,甚至他才十二岁,就为了一个女生打坏了另一个男生的眼睛。

    那次,当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林彩燕被弟弟的老师一顿奚落、被那个男生家长扇了一个耳光并拿出两千多元、被那个猥琐的警察以可以放过弟弟为理由摸了自己的手和……之后,她狠狠的打了弟弟,打得他哭爹喊娘,打得他离家出走。

    之后,林彩燕就从自己洗碗的小饭店里请了假,每天每夜地寻找弟弟。她拿着寻人启事满世界帖、满世界问,但是失望一波波冲击在她柔弱的心上,她已经疲惫到要绝望。

    终于在这个深夜,已经几乎不抱希望,只是机械地行走着寻找的林彩燕一眼看到了街边那个流浪乞讨的脏兮兮的少年。她发疯似的追过去,他于是发疯似的逃,一追一赶,就来到了这个只有月亮看得到的小胡同。她追上了他,面对弟弟粗鲁不堪的辱骂,疲惫绝望后的愤怒如火般爆发,她嚎哭着推到了他,并,杀了他。

    小小的房子里,灯光就像生活一样暗淡。

    林彩明躺在地上,他再不会犯错再不会气人了,可是他也再不会叫姐姐了。

    空虚如汹涌的洪水,忽然决堤,林彩燕泪水奔涌,嚎啕大哭。

    心头一阵阵疼痛,她想到了小时候。

    那个夜晚,妈妈抱着自己,看着熟睡的弟弟,轻轻叹气说:“燕儿啊,你一定要好好对弟弟,好好疼他。你知道为什么妈妈要生弟弟吗?是因为你啊。”

    妈妈那天对她说,她六岁那年,突然晕倒过一次,医院查不出任何毛病,但是她就是醒不过来。后来,无奈的爸爸妈妈找到了一个看卜的老人,老人说,她先天缺魂,心间有损,长大后随时可能会死,只有生一个同胞弟妹,在她长大发病的时候,为她移心续魂,才能让她保命。

    这是个冷血的说法,但是这个说法却是为了救她的命。弟弟仅仅是爸爸妈妈对自己的爱的一种表达,而对于弟弟本身,爸爸妈妈的决定却是何等残忍?

    爸爸妈妈生下了弟弟,全家都宠爱着弟弟,知道真相的林彩燕看着弟弟的被宠爱,却似乎看着被喂养待宰杀的羔羊,似乎看着一个装着人心的活容器,总感到愧疚的痛心。

    所以,弟弟渐渐被骄纵成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父母死了之后,林彩燕还是无法对弟弟多一些苛责,他继续放纵与被放纵着,那似乎是冥冥中他知道自己的命不属于自己,所以才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的体验“做人”的感觉。

    而现在,他的生命在还没有该到被利用的时候,就抢先被自己终止了,他彻底成了一具尸体,他的僵硬似乎也同样在说着林彩燕的必死无疑。

    这就是死亡吗?苍白,僵硬,冰冷。林彩燕看着弟弟的尸体,悲痛之外忽然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弟弟死了,死亡像一个强硬的壳,禁锢了他所有的顽劣。没有了弟弟,自己终究也会死亡,也许就在不远之时,自己就会和此刻的弟弟一样冰冷地躺在地上。

    林彩燕颤抖了,她恐惧于这样状态的自己。

    怎么办?

    林彩燕无比恐惧地思索着,脑子里混乱地跳出来一个骇人的念头。

    她颤抖的更厉害了,但她慢慢站起来,走进了厨房。

    她拿出来了一把尖利的菜刀。

    2 离不开的人是你

    林彩燕又回到了小饭馆,她开始早出晚归,安心上班。看着她,谁也不会想到她家里的冰箱里多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一堆冷而硬的尸块,不知道她每天深夜都要离家,把弟弟尸体的一部分扔到野猫野狗出没频繁的郎琳街。

    她对弟弟的愧疚与悲痛,已经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凭着“你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你的存在就是为了延续我的生命,如果不是我的病,你连之前的十二年生命都不会获得”这个自我安慰中,一点点被消解掉了。

    白天,她越发沉默寡言,没有人看出她青红色的眼神里,隐藏着阴郁的死亡之气。

    晚上,她在喧嚣之外的黑暗里潜行,一块块送走自己的弟弟,同样神鬼不觉。

    弟弟一点点地走了,就快要除了那颗心,就永远地彻底地消失在她的世界、我们的世界了。林彩燕的心麻木,似乎比冰箱里弟弟的心还要冷,还要硬了,但是突然一件事让她的心被刺激到了,那刺激的滋味叫做恐惧。

    那天,扔完了一块弟弟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毕竟她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精神和体力的双重压力,已经让她疲惫不堪。

    走进厨房,她打开冰箱检查弟弟,忽然发现冰箱里装弟弟的塑料袋还有四个。

    她记得很清楚,今天自己扔完了一块之后,冰箱里剩下的该是三块才对啊?

    林彩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她只是感到冰箱的冷瞬间铺满了自己的后背。

    “一,二,三,四!”

    林彩燕一块块仔细数了一次弟弟,加上心脏,确定是有四个塑料袋了。

    林彩燕拿了一张纸,认认真真记下来——4。

    那晚,躺在床上,林彩燕好久才睡着,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一条空旷的大街,梦到一群野猫野狗。大街上似乎有个看不见的目标,野猫野狗们都围着那个目标聚集在一起,它们发出悲惨的低鸣声,开始呕吐。它们吐出的是一滩滩的血,一块块的肉,但是那不是它们的血肉。那些碎肉掉在地上,慢慢汇聚到一起,汇聚成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小孩的左腿少了一块肉,双肩都不存在,胳膊似乎凌空飞着,他的胸口裂开一个伤口,黑洞洞的没有心。

    她没有在梦里看到自己,但是自己确实在梦里,只是在画面外,自己的眼睛就像是梦里的镜头。那个脏兮兮的残破的小孩儿聚集成人站起来之后,摇摇晃晃向着镜头走来,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说:“姐姐,还给我我的心,还给我我的心,还给我我的心,还给我我的心……!”

    林彩燕惊叫一声醒了。

    汗透重衣,她匆匆下了地,跑进厨房里。

    她仔细地检查了冰箱里剩下的四块弟弟——心,左肩,右肩,左腿上的一块肉。

    自己扔弟弟的时候绝对是随机的,从来没有刻意检查,为什么剩下的正好是自己噩梦里弟弟身上缺失的部分?

    林彩燕觉得这个梦鬼气森森,她忍不住在冰箱前哆嗦起来。

    看看外面,夜色依旧深沉。林彩燕咬咬牙,穿好衣服,顾不得不好掩藏携带,一股脑把剩余的弟弟都拿上,匆匆离开了家门。

    林彩燕很快又返回来了,她放下了弟弟的心。那是自己的命根,她还舍不得扔掉。

    然后她拿着另外三块弟弟,“义无反顾”地去了郎琳街。

    郎琳街的猫狗似乎想不到今晚会有第二次得到美食的机会,围着林彩燕流着涎水,眼睛里发出贪婪的光,似乎打算连她一起吃掉。

    林彩燕慌张地扔下弟弟,落荒而逃。

    回到家里,天几乎都要亮了。

    林彩燕冲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脸。她还是要上班,她不能让自己的生活出现任何不规律的地方,那样她担心有人会奇迹般地想到她之所以打乱了一天的正常程序,是因为她在深夜里抛尸。

    洗完脸,她觉得脑子有些清亮了。

    走出洗手间,她一眼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苍白的纸。

    那是昨晚自己记下弟弟块数的纸,林彩燕拿起来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字——5。

    她的心狂跳起来,三下两下把纸撕了个粉碎。

    然后她赶紧跑进厨房,打开冰箱——弟弟的心还在,盛心的塑料袋上面,压着另外四个塑料袋。

    林彩燕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3 笑啊笑啊笑

    弟弟缠上了自己了。

    活着的时候他躲避自己离家出走,死了,他却又纠缠着不肯离开了。

    林彩燕的脑袋嗡嗡地响着,她发狂般把弟弟所有照片都找出来铺了一地。

    满屋子的弟弟在地面上躺着,或笑或不笑,眼睛里无一例外都似乎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不管是穿着开裆裤的幼儿,还是一副痞子样的少年。

    “弟弟,弟弟!”捧着一张张照片,林彩燕哭泣着哀求:“你别来吓唬姐姐了,姐姐也不是故意要捂死你的,是你把姐姐骂的太狠了啊!你放心,姐姐会留下你的心,移植到姐姐的身体里,那样你就能和姐姐一起活着了!弟弟,求求你,安心的去吧!”

    说到最后一句,林彩燕陡然打了个哆嗦,说不下去了。

    自己说要弟弟“安心的去”,可是弟弟已经没有心了啊!他怎么能“安心”呢?

    难道就是因为不能“安心”,弟弟才一块块回来了的吗?

    再看看手里的照片,竟然每一张都似乎开始笑起来,从豁牙的孩子,一点点到那个痞子气的少年,全部都咧着嘴笑着,笑得阴险无比,笑得诡异阴森。似乎已经笑出了声音来!

    林彩燕再也忍不住了。她本来拿出弟弟的照片是想找一张放到镜框里,挂在墙上烧一烧香火。可是现在她手里的打火机点燃的却只是弟弟的照片本身,所有的照片在客厅里燃烧起熊熊的火焰,最后归于一捧焦灰。

    最后,林彩燕失魂落魄地坐在满地焦灰里,一把把抓住那些灰,胡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吃完那些灰,林彩燕感到一阵阵晕眩,她迷迷糊糊走进卧室趴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黑夜。

    时间如此之快吗?林彩燕觉得自己的时间里也充满了鬼气了。

    她迷迷糊糊地下了地,来到了厨房。

    打开冰箱,五袋弟弟安安静静滴躺在里面,林彩燕又一次性都拿出来,这次她决定把弟弟的心也一并扔到郎琳街,让弟弟“安心”。

    时间还不是太晚,林彩燕把五块弟弟放到一个大蛇皮袋里,出去了,她发现老旧的小区里,老头老太太一堆堆围坐着,自己想走出去,无论如何不能全部躲开。

    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走过一堆老头老太的时候,他们果然拦住了她。

    “燕子啊,你弟弟小明找到了吗?”慈祥的李大妈拦在她的面前问。

    “没呢。”林彩燕装作很忙的样子,绕过她去想赶紧走。

    老太太却横移一步继续拦着她。

    “哎,这孩子真是不叫你省心啊!真是个没心的孩子!”

    林彩燕浑身不由一冷:“没心?”

    现在的弟弟的确是“没心”的啊!所以他才不能安心,所以他才会回来!

    林彩燕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老太太的眼睛,老太太也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很幽深,深不见底。林彩燕赶紧驱散了自己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避开了老太太的目光,绕过她急切地想离开。

    李大娘却一把抓住了她手里的袋子,“你这里拎着的是什么啊?是不是饭店的肉菜啊?”

    她说着竟然就要扒开林彩燕的袋子看看,林彩燕本能般地一把把她推开,也不顾老太太摔了一个跟斗,也不顾那些老人哄然而起追着自己的背影大骂,仓皇地逃窜了。

    4 猫狗有灵

    郎琳街是一条老街,因为要改建,所以周围的住户和商铺大多都已搬迁,甚至连路灯都已经停止了供电,所以夜晚的郎琳街是寂静黑暗没有人踪的,也正因为如此,这里成了野猫野狗聚集的地方。

    林彩燕走上了郎琳街,今晚,月亮躲到了云层后面不肯出来了。她看到黑暗里,一对对闪着光芒的浮灯穿梭游走着,那是野猫野狗们的眼睛。

    似乎闻到了林彩燕出现的味道,一阵错乱的低鸣声过后,那些浮灯迅速地向着林彩燕的方向靠拢过来。

    看着那些野猫野狗眼睛里绿色的光芒,林彩燕感到它们似乎不是无助的被抛弃的动物,而是一个个食人的四脚鬼,她不知道吃光了弟弟之后它们是不是会也吃了自己。恐惧让她浑身发抖,趁着它们还没靠近,她拿出弟弟,远远地用力抛了过去。

    那些野猫野狗立刻厮打争夺起来,郎琳街喧嚣了。

    林彩燕顾不得看,她转身想跑,但是她忽然看到那许多因为争抢而愈发显得发绿了的眼睛里,忽然有一对脱离了群体,盯上了自己。

    那也一样是猫狗的眼睛,但是却带着冷冰冰的,人类才会有的眼神。

    林彩燕刚刚产生了看着自己的是人类的眼睛的想法,那双眼睛就向着她靠近了过来。

    看起来那必然是一条狗。一条狗放弃争夺到嘴的美食,向着林彩燕目标明确地走了过来。

    林彩燕竟然忘记了逃走。

    很快,那条狗已经到了林彩燕的面前。林彩燕看清了,那不过是一条脏兮兮的赖皮土狗,它要干什么?

    “姐姐。”林彩燕再也没有想到,那条土狗到了自己面前,竟然开口这么叫了自己一声!

    林彩燕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她剩下的只有颤抖了。

    “姐姐。”那条狗的嘴动了动,确定是它在说话没错了,“姐姐,你为什么把我的心也带出来了呢?”

    “你……你是小明?”林彩燕听到一个声音说,她不确定是自己在说话。

    “是的姐姐,你捂死了我,我被这些猫狗吃了,每一个猫狗就都成了我。”狗说。

    “小明!”林彩燕听到那个惊恐的声音说:“姐姐不是要捂死你啊!是你把姐姐骂的受不了了,姐姐一时冲动……小明,你原谅姐姐吧!”

    “姐姐,我没有怪你啊。我知道,我本来就是你的心和你的命的容器,我活着就是为了为你死。可是姐姐,我的心还没有被利用,你就捂死了我,这样不是浪费了我的心了吗?”狗说。

    “不是这样的,不是……”林彩燕听到那个声音似乎无力狡辩了,只能苍白地试图掩盖摆在光天化日下的真相。

    “姐姐,虽然你捂死了我,但是我不能让你死,你死了,我生下来的意义就没有了。猫狗吃了我,我让它们吐出来,你把我带回家,用模子塑成人形,用我继续保存我的心吧。姐姐,你要看仔细了,不要把我的任何一部分落下啊。”狗最后这么说。

    然后,狗回过头冲着仍然在撕抢的那些野猫野狗叫了三声:“汪!汪!汪!”那些野猫野狗似乎得到了指令,忽然停止了撕抢,“呼啦啦”都聚拢了过来。它们绿色的、闪烁着贪婪和凶残的目光包围了林彩燕,却一个个都纹丝不动,静默无声。

    土狗把目光又转回来林彩燕的脸上。

    然后,它低下头,低声呜咽着,吐出来了一块肉。

    再然后,那所有的猫猫狗狗都低下了头头,呜咽着,纷纷开始吐出肉。

    郎琳街成了一个变态般的地狱,猫狗们的呜咽声诡异地交织着,撕扯着人的勇气;它们吐出来的肉所发出的腐臭和血腥味,直接俘虏了人的灵魂。

    林彩燕再也受不了了,她蹲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似乎她也变成了一条狗。她悲哭着,开始吐出刮擦食道的苦水。

    身边的呜咽声停止了,她勉强抬起头看看,身边的猫猫狗狗不知道什么时候退散了,正在远处继续撕抢着弟弟的肉,似乎从来没有来到自己身边呜咽和呕吐。

    林彩燕惊慌地看了看自己周围,地面上也没有一块块腐烂的被猫狗吐出来的肉。刚刚只是自己做了个醒着的梦吗?

    林彩燕顾不得多想,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郎琳街。

    5 你别回来

    林彩燕逃回了家里,抵着门瘫坐在了地上。

    房间里如郎琳街一样的黑暗让她受不了,她又挣扎着起来按亮了灯。

    灯光亮起,白色的房间里,她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白色的纸。

    干净空白的纸上,似乎于中心写着一个字。

    林彩燕的心提着,慢慢走过去,拿起了那张纸。

    纸上,果然是那个她最怕看到的数字:6。

    纸明明被自己撕碎了,但是它复活了,而且催命一样把数字从4一直走到了6。接下来,就会是7、8、9、10……它在预告,弟弟终究会完整回来!

    林彩燕绝望地走进厨房,冰箱里,冷冻着六个塑料袋。

    弟弟已经铁打般现实地缠上了自己,林彩燕无法知道自己的精神还能不能坚持,也许不等到弟弟完整的回来,自己就先神经断裂而死了。

    她挖空心思想着对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断定自己先天缺魂,心间有损的看卜老人!

    正是那个老人断言自己的人生,才造就了弟弟的出生。他是可以通鬼魅、祛邪祟的,自己应该找到他,他一定可以帮助自己。

    林彩燕还依稀记得十岁那年,妈妈曾带着自己一起去看过那个老人,老人也住在这个小城里。

    她抱着头想着,很久之后她跑进卧室,抽屉里,她找到了一枚小镜子,拆开来,镜子后面的薄纸壳里掉落出来一张小小的纸片,拿起来,她看到了一个属于这个城市的地址。

    林彩燕拿着纸片颤抖着,她不知道当老人听到自己杀死了自己的弟弟的时候是会选择帮助自己,还是选择报警。她迟疑了,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敢于把自己杀人的事儿暴露出去。

    接下来,似乎是为了给她增加定下决心的动力,白纸开始天天出现,干净清爽地写下:7、8、9、10、11……

    冰箱里的塑料袋越来越多,疲惫的林彩燕睡着之后,似乎总能听到房子里踢踢踏踏不停有行走的声音。遥远的郎琳街,野猫野狗的呜咽隔空传来,刺进她的睡梦里,那是它们呕吐的声音。

    终于,当冰箱门已经开始关不严的时候,林彩燕的坚持到了临界点,她失魂落魄地出门,在老旧的小区里那些闲的无聊的老头老太太的指指点点中离开了小区,奔着手里掐着的纸片上写着的地址而去。

    还好,那个老人还在,还没死。

    林彩燕告诉他自己是林彩燕的时候,他还记得她。

    “你弟弟也有十二岁了吧?”老人浑浊的眼睛看着林彩燕,问的时候显得很阴森。

    林彩燕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来找我,是因为你的缺魂病发作了吗?”老人问。

    林彩燕的心狂跳着,此刻的她已经很虚弱,自己心跳的幅度似乎都要能把她推倒了。

    “不是。”她摇了摇头,咬咬牙,“我把他杀死了!”

    “什么?”

    “他太坏了,不听话,打我骂我,我一冲动就失手杀死了他!”林彩燕哭着说出自己设计好的哀求,“我还小,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杀死他的。我害怕了,只好把他分尸扔掉了,可是他缠上了我,他的尸体自己一块块地走回来了,他要带我走!爷爷,你帮帮我吧!”

    老人沉默了,好半天,他叹了一口气说:“你糊涂啊丫头。你不知道你弟弟是为你养心的吗?他的心本就是你的心。你杀死他,他的心也系在你的身上,当然要回来找你。要想安生,只有提前换心,把他的心换到你的身上,心归了位,他也就没有存在的可能了。”

    “我该怎么做?”林彩燕想不到老人竟然这么痛快给出了解救自己的办法,她喜出望外急切地问。

    “我说了,换心。把你弟弟的心放到你的胸口里。”老人说完,闭上了眼睛。

    林彩燕知道再问也没有用了,她咬咬牙,对着眯着眼睛的老人鞠了个躬,小心地离开了老人家。

    “弟弟,原谅姐姐,你不要再回来了。”林彩燕默默地在心里说。

    6 容器之死亡

    林彩燕回到了家里。

    此刻,她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弟弟的心被弟弟自己送回来了。

    如果心被狗吃掉之后回不来,自己此刻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上医院,那里是不会给予自己老人一样的理解和帮助的。换心这件事,自己只能靠自己了。

    冰箱门被挤得敞开着,林彩燕喘息着,翻找出来了那颗心。心已冰冷,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活在自己的身体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林彩燕找出了那把切割了弟弟的刀,这一次,她要切割的是自己了。

    林彩燕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眼前是渐渐浓厚起来的黑,耳边交织着弟弟的叫骂声,猫狗的呜咽声,自己的血流出体外的声音,以及未知之处未知之人的喋喋怪笑声,那似乎是死神的笑声……

    最后,一切都黑了,都静了。黑暗里,林彩燕看到弟弟彩明走过来,蹲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用自己那件捂死过弟弟的羽绒服。

    林彩燕死了,死后第七天才被人发现。

    验尸的结果显示,她属于自杀。在她的家里,冰箱里警察找到了几块属于人的尸体碎块,经检验竟然是和林彩燕一样的DNA……那竟然是林彩燕自己报警说找不到了的弟弟林彩明的尸体碎块。

    警察还从小区里的老人口中了解到,林彩燕最近很反常,经常在夜里拎着蛇皮袋出去,开始的时候是空手回来,后来几天却总是拎出去很沉的蛇皮袋,又拎回来同样很沉的蛇皮袋。有一天李大娘试图看看她拎着的是什么,却被她粗暴无礼地推了一个跟斗。

    警察还从林彩燕的尸体旁边找到了一张纸片,上面有一个地址一个姓名。调查之后,发现地址属于一处早就被拆迁了的旧区,姓名属于一个死了七八年的神棍。

    继续调查,警察发现了林彩燕拎着蛇皮袋出去的时候,目的地是郎琳街。不知道为什么,郎琳街的野猫野狗最近都发了疯,据检察,它们全部被检测出一种未知的病毒。那病毒,同样也在林彩燕的羽绒服上检验到了。

    警察给出的结论是:林彩燕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并分尸扔到郎琳街,郎琳街的野猫野狗吃了她弟弟的尸体,产生了一种特殊的病毒,并传染给了林彩燕,加上对亲手杀死弟弟这件事的恐惧和愧悔,导致林彩燕精神产生了错乱,她自己写的好几张带着数字的、据推测是对应她拎回来的尸块的白纸就是证明。于是最后几天她拎着弟弟的尸体出去,同样又拎了回来。弟弟的尸块很多被猫狗吃了,为了凑数,她还杀死了几条狗,并拎回来了狗肉,挖出来一颗狗心。最后,她彻底疯了,于是剖开胸膛自杀了。她摘除了自己的心,放进去的是那颗被她拎回来的,冰冷的狗心。

    林彩燕看到的经历过的事,她自己死了,她已经无法对人说,说了也是死无对证。事情总之就那么了结了。到底真相什么样,让我说,我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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