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禅

    1 那夜的雨

    今天的雨很冷，就像我从二叔家逃出来的那个夜晚，冷的怕人。

    它不急，不猛，但是迷迷蒙蒙的，介于雾和雨之间，却更让人无所逃遁。如果是急雨，我躲在水泥管里，是不会落到这样浑身潮乎乎的地步的，但是这样的雨却会追进水泥管来，让我湿，让我冷，让我回到逃跑那个夜晚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

    那晚，雨冷的就像地狱。

    我恨妈妈，如果不是她在爸爸死后扔下了我，我就不会被村主任安排到二叔家生活，也不会因此被二婶讨厌而每天承受她的打骂。

    二叔是疼爱我的，但是他太软弱了，在全村人都公认是母老虎的二婶的欺压下，他已经没有了保护我的能力，所以他只能在我挨打的时候叹息着转身离开。一次次，我看着他的背影，总是只能看到绝望，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免除我被打的命运，我只能承受，痛到麻木。

    我只希望自己可以快快长大，长大到二婶打不过我的程度，但是那一天遥遥无期，遥远到我还没有丝毫看到它的影子，就失去了追求它的目标。

    因为，二婶死了。是二叔杀死了她！

    那晚，二婶从邻居家打牌回来，满脸带着煞气，我正在灯下做作业，一抬头，就看见她正凶神恶煞的盯着我，我不由打了个哆嗦，赶紧低下了头，但是，二婶已经冲着我过来了。

    她一把抓起我的作业本，不管不顾地撕成了碎纸，然后，她揪着我的耳朵把我甩在地上，急不可耐地补上一脚之后，开始了她极尽恶毒的辱骂。在她的辱骂声里，我知道她又输光了钱，她把输光钱的事情归咎于我这个扫把星给她带来的臭运气，所以扬言要“打死我”。

    骂了几句之后，她开始狂风暴雨地殴打我，拳脚无力，她就顺手抄起任何她能摸得到并舍得损坏的东西招呼我。殴打毫无反抗能力的人这件事，做久了总会不断升级的，这已经从她每次打我的程度的加深证明了，但是那一次，她升级的太快了，一下子就到了真的足以打死我的程度。

    我被她打的只能在地上翻滚哀嚎，二叔此刻就在里屋，我甚至几乎能隔着墙看见他在屋子里转着圈不停叹气的样子，我无比渴望他能出来救我一次，但是他却迟迟不肯出来。

    我只能喊他，喊他救我。但是我的喊声没有惊动他的心，反倒更激怒了二婶，她真的疯了，竟然一下子抄起了打年糕的木棒，那木棒比我的腿还要粗，只要一下，就可以打断我的骨头，砸碎我的头。

    我抱着脑袋，似乎一瞬间看到了爸爸的脸。

    但是那一棒没有落下来。

    我抱着头等着，时间仿佛凝固了，但是不但棒子没有落下来，就连二婶的骂声也停止了。

    然后，我听到一声闷哼，有滴滴答答的东西落到我的脸上，我闻到了血气，而且我闻出来那不是我的。

    我从保护着头的胳膊中间偷偷看了一眼，惊呆了。

    二婶手里的棒子“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扭曲而痛苦而恐惧，她的身体抽搐着瘫软在在她身后站着的二叔身上，她的头歪着，因为一把菜刀砍断了她的脖子！

    是二叔！他在我面临死亡的这个最紧要的关头，冲出来把我的死亡转移到了原本要让我死亡的二婶身上。他那么软弱，竟然做出了这么吓人的事。

    那一刻，我已经吓得完全傻了。二叔哆哆嗦嗦地哭着后退了，他手里的菜刀掉到地上，二婶的血开始喷射出来，浇到我的身上，然后，她胖大的身体一下子砸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我的身体发疯似的推开了她，但我的身体并没有把信号传递给我的脑子，之后，我的身体和我的脑子完全脱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它做了什么。

    我也完全不知道我是怎么跑出的家门，我只知道等我脱力躺在了地上，我看到的是黑漆漆的夜，感受到的是迷迷蒙蒙的雨。

    雨声里，似乎有无数的叶子在说话，我感到从没有过的那么冷。我不敢停留，几乎是爬着，我继续向我不知道方向的前方行进。

    天亮时，我到了远远离开村子的公路上，我拦住了一辆过路的货车，撒了一个谎，让它把我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等到我的谎言继续不下去了，司机就把我赶了下来，我于是自己茫然地继续走，走进了这个我从没有来过的城市。

    2 该死的小孩儿

    雨太冷了，夜太黑了。没有人能体会水泥管里一个孩子的寒冷和恐惧，它们就像一座山，压得我从灵魂里感到疲惫。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外面看不透的黑暗，似乎远远的听到了二婶的喝骂声，似乎模糊地看到了二叔不停地砍断二婶脖子的画面，透进来的雨里有了血腥的味道，我真怕天亮后，我会看到自己的身上是湿漉漉的血红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我是被射到身上的水流激醒的，那感觉，让在噩梦里还没有出来的我瞬间产生了是血喷溅到了我的身上的错觉。我惊叫着醒来，叫的太大声了，把水泥管外面那个正冲着我撒尿的胖小子吓得猛然一哆嗦，摇晃的尿就都尿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原本他是想把尿撒到我身上取乐的，但是这一下他失手了。他显得很生气，一边狼狈地收起他的武器，一边指着我大骂：“小要饭的，要死啊你，大喊大叫的，吓得本公子的裤子都弄湿了，看我不打你这个臭要饭的！”

    他骂着，真的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来，我躲闪不及，正被打在脑门上。在我火辣辣的痛感里，他大笑着跑了，我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的好像妖精一样的女人迎着他上了一辆小轿车，“呼”地一声开走了。

    这个该死的小崽子，一会儿就出车祸撞死你们一家！

    我心里狠狠地诅咒着，用手背轻轻点了点额头上破皮的地方。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我赶紧去看，就看到他们那辆小轿车正一头栽到了公路下面，整个翻了过来。

    我的心狂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诅咒生效了。

    车里的人都死了吗？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看到这一幕自己是不是应该很开心，但是我真的感到很恐惧很慌张，我慌乱地钻出水泥管，没命般地跑了，似乎一旦留下来，我就会被当做推他们的车栽下来的凶手。

    我在城里晃荡了一天，天快黑了的时候，我才开始往我的“家”走，我心里忐忑不安地祈祷着那辆车已经被弄走，但是我失望了，整整一天了，那辆车竟然还栽在那里！即使我的“家”住在远郊，但是也不至于一整天没有车没有人路过这里吧？怎么完全没有人救他们呢？难道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所以都不愿意搭理他们？

    我胡思乱想着，远远的停下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回“家”去了。

    但是这时候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我特别想知道车里的人还在不在，那个该死的小子和那个妖精样的女人是死是活。

    我好像做贼一样四下看看，空荡荡的视线里没有看到一个人。我走过去一探究竟的念头就像是给了我的心无尽的动力，让它亢奋地跳起来，使我感到一阵阵呼吸艰难，但是我终于迈开了靠近那辆车的脚步。

    车里面，那个胖小子卡在那里，他似乎没死，虽然一副死人的样子，但是身体还会一下下抽动；开车的位置压着一个男的，半个身子在车外，半个身子在车里，被变形的车子夹住了，肚子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把肠子冲出来，看来他死了。妖精女人不见了。

    那个男的死的样子让我感到浑身发麻，我之前没见过他，他也没有得罪我，但是他死了，我除了害怕，并没有同情的感觉，他虽然没有和那个妖精女人一样眼看着胖小子撒尿到我身上而不管，但是想必他也没少娇惯他的老婆孩子，才让他们那么不是东西。

    我冲着他吐了一口吐沫，心里觉得有些不那么气了，同时恐惧的感觉竟然也降低了。我忽然开始发自肺腑地想要趁机报复那个胖小子，于是我站起来，褪下了裤子。

    想不到的是，我的尿竟然好像胖小子的尿浇醒了我一样浇醒了他，他哼唧了一声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胖脸反转一下，看到了我。我愣神了，尿就直接尿到了他的嘴里，让他立刻一阵咳嗽。

    他已经没有了欺负我时候那种骄狂得意，也顾不得在意我的尿，而是吃力地对我说：“我好疼，拉我出去。”

    这个小子真讨厌，哀求的话被他说出来都带着一股命令的味道。我冷笑着，抖抖身体提上裤子，啐了他一口。

    “小崽子，你知道吗？我最恨人家欺负我了，恨不得欺负我的人都死干净！”我恨恨地对他说：“我才不会救你，你应该找你那个妖精妈救你啊，她哪去了？不要你了吗？”

    那个胖小子似乎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妖精女人不见了，他艰难地看了看前面，看到夹住了的半个男人，骄傲地哭喊起来：“爸爸，爸！救我！”

    “那是你爹啊？他死了，你别叫了。”我冷酷地笑着说。

    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我打了个寒战，似乎被自己的冷冷到了。但是，我的心里却生出一种残忍的报复的快感。

    听了我的话，那个胖小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嚎哭起来，他哭着还不忘了骂我：“你放屁！我爸爸才不会死呢，你才是死人，见死不救！”

    “我凭什么要救你？”我冷笑道：“你的那个妖精妈都不救你们自己跑了，我才不会多管闲事呢。尤其，是你这个该死的胖子！”

    我心里生出来的快意让我之前本就不多了的恐惧一扫而光，我和小胖子对骂着，此刻的我占尽优势，小胖子昏迷一天了，早就虚了，骂了一会儿他就没力气了，只剩下呜呜的哭泣声。我也骂累了，就蹲在一边看着他哭。太阳悄无声息落到了山后面，黑暗降临，似乎在我和小胖子中间隔绝了一道墙。

    小胖子忽然不出声了，也许是又昏迷过去了。

    我心里满满的都是获胜的喜悦感，诡异的是，此刻的黑暗里，我守着一个死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死了的人，恐惧感依旧丝毫不见踪影。

    但是我不会这么恋战，就在这儿守着小胖子再有动静。我站起来，昂首挺胸地回到了水泥管里，志得意满地躺下来，愉快地进入了梦乡。

    3 一家人

    我以为，这一晚我不会在噩梦里挣扎，但是我错了。

    我依旧梦到了二婶，她那庞大的身躯在噩梦里好像山一样出现，挡住我所有的光明，她居高临下的骂我，吐沫星子就像一块块飞溅的石头，打得我又疼又怕，她的脑袋摇晃着，脖子上挂着一串二叔，一个个二叔就像上吊的死人，随着她的摇晃而摇晃。忽然，二叔们一起嘶吼起来，他们开始绕着二婶的脖子快速旋转，转着转着，二婶的脖子就断开了，血喷射而出，染红了我的梦，我冷汗涔涔的醒来，感到强烈的夺命的窒息。

    胸口似乎被沉重的东西压着，让我醒来后一如噩梦里一般憋闷。我想坐起来，但是我竟然不能动，我陡然发现，竟然真的有东西压在我的身上！

    这一下，我简直吓丢了魂。我赶忙挣扎着推开我身上压着的东西，那东西哼唧一声滚开了，我坐起来，借着依稀清冷的月光，我看到压着我的人，赫然是应该卡在车里动不了的小胖子。

    他怎么跑出来了？怎么竟然跑到我的“家”里来，还压着我睡着了？

    是的，他是睡着了，并不是死了，因为他还在哼唧，还在吧嗒嘴。

    我有些发毛，我不怕死了的小胖子，但是我怕没死的他。

    似乎因为我那一推，小胖子忽然翻个身醒了过来，他睁开丑陋的眼睛，看到了我，竟然立刻就用命令的语气说：“去打水。”

    我猛然一愣，一下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当我意识到他竟然是用二婶的语气在说二婶每天都要对我说道话，我的汗毛瞬间全部立了起来。

    他死了？还是成了二婶鬼魂的附体？

    我在惊恐中愣着，他尖声叫起来：“没听见吗？装聋子吗？我叫你去打水！要做饭喂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了，知道吗？”

    他依旧是小胖子的样子，但是他已经是二婶的声音，喊着二婶的话，从他小胖子的躯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渗透出二婶的气息。

    二婶追来了，她活着是个恶人，死后也是个恶鬼，她死了都不肯放过我，此刻终于借用小胖子的身体找到了我！

    我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滚出了水泥管。

    我也顾不得分辨方向了，此刻的我只想着赶紧逃离二婶。我没命地跑着，忽然脚下被什么一绊，一个跟斗栽倒在草丛里。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撑着地面想爬起来，但是我的手却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我的脑子迅速做出反应，让我得知我竟然是按到了一个人的身体！

    又是谁？

    我简直要吓疯了，一屁股又跌坐在地上。然后，我看清了，那个躺在地上被我按到了的人，赫然是小胖子那个挤死在轿车里的爹！

    他也出来了，并作为他那被二婶附体了的儿子的帮凶，挡在了我逃窜的路上。

    我本能地努力先去看他的肚子，还好，他爬出来的时候还想到了先把自己的肠子塞回肚子里去。

    他一动不动，还是一副死人的样子，但是他欺骗不了我，他绝不是被人放到这里，而是自己爬过来的。一个会爬的死人，无论他装得如何一动不动，都是阴险的，可怕的。

    我盯着他看着，果然，他就像一个装睡的人突然憋不住笑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一张脸竟然变成了小胖子的摸样。

    我赶紧爬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身后响起“沙沙”的声音，果然，看见我逃窜了，死人动了起来。

    我惊慌中回头看看，只见那个死人依旧仰面朝天，身体就像是虫子一样，一弓一弓地蠕动着，动出惊人的速度，破草追来。

    我吓疯了，使出全部的力气发狂地跑，我根本不敢回头，我也没时间再回头了，但是那“沙沙”的声音提醒着我，我丝毫没有甩开他。

    前路似乎没有尽头，而追兵也没有停止的时候。我跑不动了，我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像棉花一样软。要命的是，真正的小胖子忽然出现在前面，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双手掐着腰，要多二婶就有多二婶，他拦住我，又开始大骂，骂的凶恶而难听，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然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抄起一根木条，劈头盖脸地朝着我打过来。

    我绝望了，我蹲下来，满怀恨意地任由他殴打我。

    那一刻，我心里咒骂的是上天，是大地，是让我沦落到永远被欺辱的境地的我的死鬼爸爸，我那绝情无义的妈妈。

    木条雨点一样打下来，打得我体无完肤，打得我灵魂颤抖。我已经触摸到了死神冰冷的手，但是殴打突然停止了。

    似乎下雨了，有滴滴答答的东西落到我的身上。

    我废力地抬起头，看见了让我无比意外的情形——小胖子举着木条的手僵住了，他的身体抽搐着，而他的爸爸，那个追赶我的死人，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后，把一把砍断了小胖子脖子的菜刀扔到地上……

    他的脸已经不是小胖子，但是却变得一团混沌，看也看不清，我只能看得出他佝偻着腰，肚子上撕开一个豁口，正流泻着他的心肠。

    是二叔的来救我了吗？可是他不是二叔啊。二叔也不是鬼，不可能可以像二婶一样控制一个死人的身体来做事吧？这是发生了什么？世界疯了吗？

    小胖子的血开始喷射出来泼到我的身上，我挣扎着站起来，茫然看向远方，正好看到一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在夜色里走远了。

    那是小胖子的妈妈，她活着，却不管他的儿子丈夫，就那么从容的走远了，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

    雨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下来，迷迷蒙蒙的，浸透我的世界，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4 女人如妖

    天亮的时候，顺着公路，我走进了城里。

    身上已经湿透了，冷冷的衣服包裹着我无力的身体，我走不动了，找了一个朝阳的墙根就躺了下来。

    如今，我已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要饭的了，我已经不在意任何人异样的目光，更不在意捡来的或者从垃圾箱里翻出来的食物的肮脏，我能活着，就足够了。

    在墙根下，我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个人叫醒了。

    睁开眼，我看到阳光从一个女人的背后射来，眼睛有些疼，让我看不清女人的摸样。

    “小孩儿，这个给你吃吧。”我听到女人很温柔地说。

    我立刻睁大了眼睛，使劲去看，我看清了眼前是一个穿着得体的城里女人，她正把一个塑料袋递到我的眼前，那里面有馒头和包子，还有一瓶饮料，香气飘进我的鼻孔，让我恍惚看到了观音菩萨的光芒。

    我顾不得道谢，赶紧夺过来撕扯开开始吃。女人看着我的吃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要走了。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发现女人的长相我竟然有些眼熟，而且她也有几分像是我只远远看过的，小胖子的妈！

    我立刻停止了继续吃她给的东西，喊了她一声。

    女人听见我喊她，脚步停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回头，我似乎看到从她肩头射过来的阳光有些颤抖，女人背对着我停了一会儿，突然快步离开了，一直走进喧闹的人流，消失不见了。

    我满腹狐疑地爬起来，把剩下的吃喝扔进了最近的一个垃圾桶。

    我庆幸于苦难的命运带给我的警觉性，这个女人凭空而来，仓皇而去，她一定是那个小胖子的妈妈变的，她没有直接参与到她的死鬼儿子和丈夫对我的堵截中，而是选择了远观并离开，但是那并不代表她就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她选用了这种更迂回的方式，想要用美食毒死我，她的心真是比包子有毒的馅儿更毒啊！

    我的“家”我已经不能回去，而这个城市里，又有这个等着弄死我的女人，我发现自己又陷入绝境了。

    我感到出奇的愤怒，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竟然就这么把他们的车祸报应到了我的头上，他们真是死有余辜，真该再死一次，不，十次，百次！

    阳光变得无比冰冷，它是伪善的，因为它只会照射光明的地方，从不肯光顾阴暗的角落。被这样的阳光照射的世界里，我这样无助的人只会被欺负，只会被当做承受不幸的容器，我恨！我的心凶狠起来，我感到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我不能那么悲惨而波澜不惊地死去，我想先下手为强，在这个城市里找到那个坏女人，让她去和她的丈夫儿子见面！

    即使我不会死，二叔对二婶那一刀也已经告诉我，要想保护自己，除了消灭敌人，别无它途。

    在这个喧嚣冷漠的城市里，我变成了一个游荡的杀手，心里满怀恨意地游走着，从拥挤如潮的人流中，寻找那她暗我明的女人。我有预感，我能找到她。

    我真的就找到了她。

    在一个菜市场，她正在菜摊前挑挑拣拣，让我意外的是，她竟然还领着一个比小胖子要小很多的孩子。而就在他们的不远处，一个男人默默地看着他们，那眼神就像是身份证明，告诉别人，他是他们的丈夫和爸爸。

    怪不得她会对她的儿子和丈夫弃之不顾，原来她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丈夫另外一个儿子，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她要远比小胖子和他的爸爸更坏更可恶！她真的就是一个长了人形的妖精啊！

    我都不知道自己那似乎替小胖子和他的爸爸不公的心情从何而来，它重叠在我凶狠的恨意上，让我浑身颤抖，恨不得立刻就冲过去，用一个南瓜砸死那该死的女人。但是我没有，我还没疯，我知道那样杀不了她还会害了自己。

    我偷偷观察着，跟踪了他们，发现他们就住在菜市场附近的一个小区。

    我在小区附近潜伏下来，我要等待着女人独自出现的机会，那机会，一定会有的。

    5 生死一击

    我在那个小区外等了一天，我想不到女人竟然会在深夜的时候，独自出现在小区门口。

    她拎着一个袋子，样子显得有些慌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而她的慌张让我也既慌张又莫名的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女人慌慌张张朝着一个方向去了，我一溜小跑，隐藏在阴影里跟上了她。

    我又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女人的目的地竟然是白天里，她叫醒我的那个地方。

    到了那里，她四下看着，似乎寻找着什么，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她显得有些失望，终于开始喊起来：“孩子？孩子你在吗？”

    她在喊谁？难道她除了小胖子，除了菜市场领着的那个孩子，竟然还有一个孩子？！

    我已经知道她不是好人，但是我想不到她竟然这么坏。暗地里，谁知道她还有多少个孩子多少个丈夫？她一定经常在某个丈夫和孩子死掉的情况下，随意转移到另一个丈夫和孩子身边，或者她根本就是同时存在在所有的丈夫和孩子身边，她不是一个像妖精的女人，她根本就是一个妖精，一个邪恶的，可怕的妖精。

    我被她气的浑身颤抖，她仍然在那里喊着，但是却偷偷摸摸不敢大声，可见她也还是有所顾忌的。

    女人喊着，找着，似乎很急于找到她的孩子。我在黑暗里悄悄靠近，手里的石块被我攥的快要渗出水来。

    突然，毫无征兆的，一道闪电劈地而下，瞬间照亮了整个天地。

    我大惊失色，因为就那大亮的一瞬，女人正好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我！

    闪电光芒一闪即逝，我愣了几秒，听到女人开口喊了一句什么，似乎冲着我冲了过来。

    她继续喊着，我想听请她喊了什么，但是闪电之后的惊雷响起了，轰隆隆的，震耳欲聋，让她的声音消失无踪。

    我能感到，她已经迅速靠近我，我颤抖的越发厉害，那已经不是因为我生气，而是她的靠近带给我无比的恐惧，我不知道，她如果要杀我，我手里和我一样羸弱的石头能不能让我有能力反击。

    “孩子，是你吗？我给你送点吃的来，你过来。”

    雷声终止，我终于听清了她说的话。她竟然是来找我的？

    天啊，她一定看到了我扔掉了她之前给我的食物，她不甘心让我逃生，所以趁着黑夜追杀而来。她就像是伪装成外婆的大灰狼，用伪善的面孔，试图把毒药喂进我的肚子，她的追杀比小胖子和他的爸爸更决绝，不看到我死，她是不会安生的。

    我听到自己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的声音，也听到自己颤抖时衣服“簌簌”的声响，我知道，我能听到，她也一定能听到，我已经暴露了，无路可逃了，我把所有的力气都聚集在我的右手上，生死，就在此一击了。

    女人迅速跑到了我的身边，她已经伸出了她的魔爪。又一道闪电劈下来，我看清她阴晴不定的脸狰狞的就像是要现了原形。

    雷声再次响起时，我咆哮一声，石块狠狠地挥出去，剧烈的撞击感使我知道，我，得手了。

    “哗！”暴雨倾盆而下，似乎所有的雨滴都汇成了一束，激烈的几乎将我打倒。

    这是酝酿了好久的雨，它再也不是那样迷迷蒙蒙的了，它开始暴怒，因为天地实在已经黑暗肮脏到了需要清洗的时候。

    女人倒在大雨里，我也一样。

    尾声

    醒来的时候，阳光如线，缝合了我的眼睛，使我刺痛而不敢睁开。

    那感觉，就像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阳光。

    我闻到一股药水的味道，身下是柔软的褥子，我发现，自己似乎是在医院里。

    眼睛不那么疼了的时候，我想看一眼，求证我到底在哪里，但是这时候我听到耳边有了窃窃私语的声音，这使我没有做出任何动作，选择了继续装睡。

    我听到两个女孩儿的声音在交谈。

    “这个孩子是个小疯子，而且，还是个杀人犯呢。”

    “嗯，我也听说了，他在银河小区西区外砸死了一个女人。”

    “你说，他为什么要砸死那个女人呢？难道那个女人是要割他的肾吗？呵呵呵。”

    “你快不要瞎说了，我听说啊，那个女的好像是这小孩儿的妈妈，但是她在这小孩儿的爸爸死后就扔下他嫁到了城里来，这小孩儿就在他叔叔家寄养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叔叔竟然杀死了他的婶婶，自己也自杀了，这孩子就用破板车拉着他们的尸体一路走到了西郊，后来车翻了，尸体就被他扔到了草丛里，然后一个人进城来，成了个要饭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上午那两个女警在这儿的时候，我偷偷听到她们说的。呵呵呵。”

    “还有什么？”

    “这小孩儿在城里要饭，也许正好被他妈妈看到了吧，那个女的大概认出了自己的儿子，良心上过不去了，就趁着夜晚偷偷给着孩子送吃的，谁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疯了，就砸死了她。这样的女人，砸死也活该！”

    “那……这孩子真的是疯了吗？”

    “当然真的啊，我还听她们说，精神鉴定的医生帮这孩子看过，这孩子还总是疯疯癫癫的把他叔叔婶婶的尸体当做一对在西郊出车祸的父子，总假想他们闹鬼追赶自己，我估计啊，他之所以发疯，就是被他叔叔婶婶的死吓的。”

    “那他也真是很可怜的孩子了。”

    “算是吧。呵呵呵。”

    “……”

    我听不下去了，我发现我又落到了魔窟里，这两个女孩儿一定不是好人，她们把我当成一个疯子，一定是为了制造一个杀死我的借口。

    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我该先下手为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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