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五年过去了……

    唐晚霞这些年在几个不同的城市工作过，似乎每一座城市都像是被她设置了有限期的短暂停靠驿站，她在不断转换的城市中用开始和结束来叠加自己的记忆，用这种叠加来覆盖掉自己的过去，同时也像在用一种循环的方式不断练习重生，她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寻找自己。

    这中间她也谈了几场恋爱，在恋爱中她不断找寻着自己，很想确认自己内心真正想要什么，她在每一次开始与结束这样跌宕起伏的情感轮回间不断转换与成长。在回来之前她才结束了一段恋情，这段恋情的时间相对比她过往的都要长。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她已学会了面对自己，面对真相，对她的爱情而言的真相就是当年对自己的情感不负责地赌气结婚，与其说那是对沈青城的报复，不如说是对自己的自虐。认识真相的过程，就是剥开了层层包裹的内心面对那个曾经自以为很美，但实际并不美的自己，经过这个犹如抽筋剥皮的剧痛过程，看到的就是真相。而这一次的结束，让她更坚信自己是经过蜕变后，内心已打磨得无坚不摧，准备好了回来面对一切了。

    所以，当她再次回到这座当年无法面对的城市时，她认为自己是有备而来的，带着满满的可以抵挡及融化掉一切的能量。

    在她回来不久，还是那个叫“倾城”的咖啡馆，店主要出国移民又将咖啡馆转回给了唐晚霞，这个咖啡馆宿命般的回归到唐晚霞手中，似乎逃脱不了辗转的命运。

    “人们常说不后悔，怎么可能呢，此刻我已深悔不已了……我唯一对一件事不悔，那就是遇见他。”唐晚霞对自己说。她还是嘴硬的，即便伤痕累累了。要强的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决不会自杀的，这是她的好姐妹华琳总结出来的。当她将自己想主动约沈青城来“倾城”咖啡馆会面的想法在电话告诉华琳后，华琳咯咯地大笑起来，说她像是有备而来下战书约架的。

    唐晚霞等到华琳和易东回国探亲时，约上了他们几个同学来“倾城”咖啡馆团聚。大家坐落开喝后沈青城才姗姗来迟，他身材还是保持得很好，跟过去差不多，比起那几个已开始发福的男同学拉开了一段距离。较从前更深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冷静的沉稳，他看着唐晚霞抿嘴一笑时脸上的酒窝更深了。唐晚霞看着他的眼睛时，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一丝温存的爱意，尽管这一闪而过的温存几乎掩饰得不为人知，但是她还是捕捉住了。她静静地看着他，报以一个微笑的同时伸出了手：“你好！”

    “你好！好久不见了……”

    唐晚霞感觉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度还是像从前一样那么刚刚好。

    “你先坐，我给你调杯酒吧。”唐晚霞抽出手迅速转身往吧台走去。

    只见她从吧台后的冰箱里拿出冰块格来，冰格里码着整齐的酒红色冰块，她将五块酒红色的冰块放进玻璃酒杯中，然后又倒进了两盎司的杜松酒，看着酒顺着那酒红色的冰块蔓延下去，得意地笑着端出来放在了沈青城的面前的桌上。

    沈青城看着面前这杯“惊艳”的酒笑了，惊讶地说道：“这是什么？你怎么还会这个？”

    “这是用洛神花煮出来的水，放凉了后倒进冰格里在冰箱形成的红色冰块，喝的时候在冰块上浇上杜松酒就可以了。这是我发明的独门秘方。”唐晚霞神气地说。

    “这酒叫什么名字啊？”

    “花酒。”

    “啊？”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唐晚霞对着沈青城眨扎眼笑着说：“没事，在我这里喝的‘花酒’是健康的！肯定不会犯错误的，嘻嘻……”

    说完她转身拿起自己的酒去与其他同学碰杯，沈青城看着频频举杯碰杯中的笑意盈盈的唐晚霞，心里百种滋味翻腾起来：她变了，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呀？他忽然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心里不由的泛起了一丝痛楚。

    众人酒喝得微醺时，华琳与易东两口子小声地交头接耳了一阵，两人发出一阵哄笑，接着易东清了清嗓子，站起来提高了嗓门大声说：“各位，我提议哈，让这两个久别重逢的才子佳人喝个交杯酒，大家同不同意？”

    “你喝多了吧，搞什么鬼？”沈青城拽拽他的衣服脚。

    “喝就喝，你以为我怕呀，来吧！”唐晚霞噌地站起来看着沈青城说。

    沈青城略带犹豫也缓缓站了起来，唐晚霞主动将他那只端着酒杯的手臂拉过来，将自己的手臂环绕了过去，她看着沈青城笑着说：“我数123，我们一起干了！”沈青城点点头，他们同时将酒杯凑近自己唇边仰头喝干了。

    “你还有什么幺蛾子，一并都拿出来吧！”唐晚霞放下酒杯后，喘着粗气盯着易东挑衅地说。

    易东看了一眼华琳，见她正意犹未尽得意地看着自己，于是他心领神会地眯起他那笑成一条线的眼睛死皮赖脸地笑嘻嘻说：“我有个问题要问问你们，你们要如实回答哟。你们俩是不是对方的初恋？”

    沈青城整个人楞住在那里了，唐晚霞却淡定地笑着施施然说：“什么叫初恋，我们俩连手都没拉过，算不算初恋呀？”

    “对，我们连手都没拉过。算吗？”听着唐晚霞这么一说，这时的沈青城算是回过神来，理直气壮地追了一句。

    看见易东被他们俩的话噎住了，华琳凑了上来抢白了一番：“初恋啊，就是你们都喜欢对方，而且都知道对方也喜欢自己，不拉手也算！”说完，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沈青城和唐晚霞他们，其他人也将目光投向了他们俩。

    “嗯……”沈青城一脸的窘迫败下阵来。

    易东一看他这个样子，乘机推了一下他说：“你说呀，说呀，是不是嘛？”

    唐晚霞见状即刻一把抓起沈青城的手，将手指握紧他的手指间十指相扣，理直气壮地说：“反正拉没拉过手都被你们说成这样了，我们还不如拉拉手，否则多冤啊！你们看吧，我们拉手了！”

    大家一下子齐刷刷地将目光转移到他们拉着的手上，边起哄边嚷嚷着要和他们干杯。沈青城诧异地端详着唐晚霞，又看了一眼他们十指相扣的手，默然地举杯跟大家碰杯。即便在与大家碰杯喝酒的这时候，他们俩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过。

    那一晚，是沈青城与唐晚霞相识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牵手。

    数月后的一个半夜2点多钟，唐晚霞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沈青城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他断断续续虚弱的声音：“晚霞……我出车祸了……”

    听到这里，唐晚霞一下子睡意全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说：“你说什么？你在哪里？”

    “我已经打120了，你别管了，我只是想……想跟你说说话……我怕……怕万一死了，没机会跟你说……”沈青城忍着疼痛继续说着。

    “你别说太多话了，你在哪里呀？”唐晚霞的心像被灼烧了一样着急得要哭出来了。

    一股殷红的血顺着沈青城的脸颊流了下来，他挣扎着用手抹了一下，结果原来本是一道血柱的被他一抹，抹得满脸都是血，样子很是吓人。他喘着气接着说：“你听我说，我很后悔，后悔当年不够勇敢，后悔每次做选择的时候时机都没选对。对不起！我……直到刚才撞的那一下，我明白了，只想见到你！想告诉你，我一直有你……”

    “别说了，你现在别说这么多话！”唐晚霞此刻已泪流满面，她哽咽地打断了他。

    “如果，我这次不死的话，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说什么呢？呜呜……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唐晚霞捂住失声痛哭出来的声哽咽地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是我，是我太傻太笨了，我早应该告诉你的，我心里一直有你。”

    “嗯，你还没回答我……”

    “你通知了吴晓莹了吗？”唐晚霞这时的理性又完胜了她的感性，她边擦着眼泪边带着哭腔问道。

    “……”

    见他没有出声，她接着说：“她应该要知道的。”

    “没有。”

    “通知她吧。”她轻轻地说。

    “晚霞，我……我还想跟你说，说……”沈青城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没有了声音。他晕厥了过去。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喂，青城，青城，你怎么啦？”唐晚霞最后惊恐地喊了起来。紧紧拽着没有应答的电话手缓缓放了下来，看着电话慌乱不知所措的她好像透过这个电话看到那头她所不知道的一切啊。略略调整了一下平静下来后，她想到了首尔的华琳夫妇，他们肯定有吴晓莹的电话。于是，酣睡中的华琳被这个急促的电话吵醒了。

    “喂，我说，你是’半夜鸡叫’的周扒皮呀？喝多发酒疯吗？”

    “你听我说，青城出事了……”没给机会华琳说下去，唐晚霞就打断她了。

    等华琳明白过来后，她推醒了易东让他给吴晓莹去电。就在他们通知吴晓莹的同时，唐晚霞打给了120一遍又一遍地询问接报的交通事故出车地址，在差不多那个时间段就有两个不同方位的路段车祸报派车，两个救护车都还没有回到各自区域的医院，她只好苦求对方将两个车祸地址都告诉她，然后她心急如焚地胡乱穿上衣服就开车出去找了。

    当她开车去到选择寻找的第一个地址发现已没有了救护车的踪影，只剩下拖车在准备托那辆失事的车子，她发现这不是沈青城的车。折返到第二个地址时，远远地看到了一辆救护车停靠在路边，靠近时她看到正准备抬上车的担架上的沈青城满脸鲜血的脸，以及跟随着担架上车痛哭的吴晓莹。她将车刹住了，将头往座椅后一靠，长长地吁了口气，与其说是松了口气，不如说是泄了气。此刻，她感到自己好虚弱，好像被掏空了一样，整个人就像在没有了地球引力的空间失重坠落得如棉絮一样。她好想追着那辆救护车去，但她不能。她好想知道他的安危，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但她不能。一种无能为力煎熬着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无力所施。

    在度过了这个漫长而又不眠的夜后，天刚刚泛白，唐晚霞等来了华琳的电话，通知她沈青城没有生命危险，肋骨断了两根，脑震荡加上头上破了一个口缝许多针，需要住院一段时间。安慰完唐晚霞后，这对重情重义的夫妻准备赶回国去医院探望沈青城。

    唐晚霞接到华琳和易东后准备一起前往医院，她被面露难色的易东劝阻了，他说：“晚霞啊，你去不是很妥，那个谁可能会有想法，还是回去等我们的消息吧。我会悄悄替你向青城转达问候的哈。”

    “要你去鬼鬼祟祟转达什么呀，她自己去说就好了，有什么不妥的，老同学去关心一下不行吗？我就不信她吴晓莹这么小肚鸡肠了，哼！”华琳机关枪一样的一阵的抢白，翻白眼瞪了易东。

    “老婆，我、我可是为了晚霞好呀，你不知道，吴晓莹她、她就是小肚鸡肠了，她听说我们要去，就先跟我声明了一下，说不让带晚霞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自己明白那天晚上为什么是晚霞通知她青城出事了。所以，她不想他们呢之间再有任何瓜葛。”易东一看华琳瞪眼就和盘托出了。

    “我明白了。”唐晚霞黯然地说，停顿的那一会儿，车里空间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放心吧，不会让你们为难的，我送你们去吧。”

    “晚霞，你别想多哈，易东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不好坚持的。你的心情我明白，相信青城他也明白，不会怪你不去探望他的。”坐在副驾驶上的华琳边说边用手轻轻拍了拍唐晚霞的肩。

    一提到沈青城的名字，唐晚霞一下就控制不住了，她的眼泪像决堤一样奔流出来，她边拭着那如珠链一般串串接连滑落的泪珠边呜咽地说：“他会的，会怪我的，因为我知道他在等着我去看他，他在出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你们知道他现在多想见到我吗？而我现在什么都为他做不了，甚至不敢给他打电话，生怕是吴晓莹接电话。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像是丧失了一种的能力，一种去表达爱的能力。”她继续哭着说，“这种痛比生离死别还痛，明明就在身边却不能靠近，不能为对方做了任何事，只能远远地看着，心好痛啊！”

    这是在多年同学后，唐晚霞第一次向华琳夫妇坦承自己对沈青城的感情。华琳用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又转头像是征询意见一样的看了一眼后座的易东，看见他像心领神会一样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摇摇头，于是她转回头也叹了口气。“你可要想好了，这一步踏出去可回不了头了，我是了解你的，别到时又内疚后悔了。这种时候啊，等青城身体恢复后自己来做决定，到那时他要是选择再离一次，也跟你无关了。现在你别往上冲，留下话柄给别人就不好了。”

    唐晚霞听完华琳的这番话后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接过华琳手中的纸巾用力擤了一下鼻涕，擦了擦鼻子后说：“谢谢你提醒我！我不会的，不会去要他为我做什么决定，如果会的话，我们之间也不用蹉跎到现在。放心吧！”

    听见她这么说，华琳整个人松了口气：“对咯，我就说你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去‘临门一脚’的嘛，你的为人我最清楚了。说实话，我其实挺想你们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了，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你们心里都还有着对方，挺不容易的。”

    在华琳说这番话时，唐晚霞本已擦干眼泪的双眼又迷蒙了起来，泪珠悄然地滑落了。“我不会让他离婚的，那样的话，我会一辈子活在他老婆的阴影下，即便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面对他也会抬不起头的。”

    “要是他觉得跟你在一起才幸福呢？你硬是憋着自己推开他，那不是一手摧毁了两个人的幸福吗了？”

    “我怎么能确保他跟我一起就一定幸福呢？况且，他既然能和吴晓莹复婚，证明他们还是有感情基础的，没有我的存在的话，他们也许也会很幸福。”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沈青城就不会在车祸以为要死的时候给电话你了，而是第一时间打给他老婆了。”

    易东一看两个女人争论起来了，赶紧从后座将身体凑上前苦笑不得地说：“哎、哎……我说，老婆，你不是来劝的嘛，怎么立场倒转风向了？”

    唐晚霞在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拭去脸颊的泪痕，缓缓地说：“我做不到！我知道，只要‘临门一脚’，他就是我的了。但是我做不到！也许，这辈子就这样孤独终老，我也不会去为了得到他，以后一辈子在他面前太不起头面对他。以前我以为生离死别是人最大的痛，现在我才明白，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无法为他做点什么，那种爱落不了地悬在半空的痛，才是最大的痛。”

    看到唐晚霞痛苦的样子，华琳俯过身拥抱着她，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说：“算了，别再难过了，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再难过也没有用。”

    唐晚霞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是啊，是我的还是我的，不是我的依然不是我的。什么才是我的？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从某个角度看，我们其实从来没有分开过，也不存在要在一起。那么，我爱他也不一定要将他拽在自己手里，远远地守望着、守护着他的幸福，也是一种爱。”

    华琳听到这里，竖起了大拇指用力在唐晚霞面前比划了一下说：“有道理啊，哲人啊，大爱！伟大的爱，我都感动得快哭了！”

    易东堆起笑脸赶紧说：“快开车吧，在你悟道成伟大的哲人前快帮我找个厕所吧，快憋不住了！”

    车子开到医院门前，唐晚霞对华琳说：“你不要跟他说是我送你们来的，也不要跟他说我刚才的那些话。”

    总是在最后一刻，她的理性会赢了感性。虽然往往这样做一般会苦了自己，也许也未必就能成全了别人的幸福。不过，这一次，当她想明白，心苦是因为得不到，求不得，如果不执着这种在爱情中两厢厮守的单一存在状态和表现形式，守护所爱之人的幸福那种另类存在形式也是爱。她的内心反倒很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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