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已经快灭了。蛇群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不在五足兽身上又会在哪里?不知道,知道也没用,那肯定是个很难触及的部位。
那就是不能解了?不,肯定能解,但是鲁一弃目前还不具备那样的道行,所以他打算用更简单的办法。他想到大伯的话,不能解还可以破!对!破了它,怎么破?炸碎五足兽?肯定不行,那是个同归于尽的局,而且也只剩一颗手雷了。砸?更不行,没工具,再说这花岗岩的五足兽也不是轻易可以毁掉的。
火已经灭了,蛇群在越过那燃烧留下的痕迹。由于那台阶面刚刚烧过,所以蛇群贪恋那份温暖,稍稍停留……
看着几乎被蛇群铺满的台阶,鲁一弃猛一拍脑袋:我怎么就老围着这门兽转,鬼眼三不是踩台阶才动扣儿的吗?扣儿动的时候首先是顶上太极阴阳鱼发声。对,太极阴阳鱼一定是个关键,就算不是总弦也是扣子结,先破了它再说。
鲁一弃知道太极鱼的位置,很简单,太极鱼镶嵌在厚厚横板的正中央,可那是正面朝外的中央,而现在他站的地方只看到横板的背面。除非打穿横板,让子弹穿过横板打碎嵌在前面的太极鱼。
蛇群已经布满整个台阶,有一部分已经越过了燃烧的痕迹,那地方的温度已经不够,它们感觉到了更温暖的地方,这里的三个大活人……
鲁一弃感觉得到,打穿那木板至少需要两颗子弹,因为木板太厚了。眼下情形已经非常紧迫,不允许再做太多考虑。他抬手举枪,一连打出三颗子弹。他又加上一颗子弹做保险,希望能一击成功。
三颗子弹仿佛是一声枪响中飞出,前后距离不远地一起飞向那厚板中央。鲁一弃很自信,他知道那三颗子弹会在一个枪眼里穿过去。
“当——”一声清脆的长响,鲁一弃被这意外的声音吓得一呆,他本能地头一侧,胳膊一抬护住面目。等他放下胳膊,他更呆了,那厚板上只有一个圆形白印子。那横板不是木板,那是块钢板!
这下不止被困的两个人彻底绝望,就连鲁一弃也想放弃了。看来真的要牺牲自己了,拼着被群蛇钻体的下场,也要救下大伯和倪三哥。
蛇群蠕动得更加卖力,离他们三人已经只有一尺多远……
此时的鲁盛孝已经被勒得说不出一句话,紧闭着嘴唇也紧闭着双眼。鬼眼三却是瞪大他唯一的眼睛,看着渐渐逼近的蛇群,他也紧闭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是惊恐得说不出。
鲁一弃也不说一句话,嘴唇紧闭,把眼睛眯得很细很细,他是在看,更是在感觉。那钢板在他的脑中拉近、再拉近……那距离已经可以做出毫米以内的判断。他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个角度,一个转折。
蛇群已经到了脚前一尺不到的距离……
鲁一弃左手一扬,一片银色翻滚着飞出,直飞向那钢板正中的下边沿。在那朵银色飞出一半多的时候,枪响了,一颗子弹飞出,奔那银色追了过去,并恰到好处地在横板下边沿处追到。“当”的一声脆响,那银色在子弹的撞击下不知道飞向了哪里。而子弹也在那片银色的阻挡碰撞下改变了方向,飞向了那块阴阳太极鱼。太极鱼应该很脆弱,一个转向后的碰击便将它碎做好几块,散落一地。这时候,那朵银色才在远处不知什么地方“叮当”落地,原来是一枚银元。
抛银元,撞子弹,借角度,改方向,太极板,一招碎。这一切就像是在变魔术。但鲁盛孝并未看到,他现在已经紧闭双眼,不知道意识是否清楚。这一切鬼眼三却是全看在眼里,他睁大眼睛,也张大了嘴,一时都忘记了蛇群的威胁。对这匪夷所思的一枪,他仍禁不住地感慨、赞叹,鲁一弃在他心目中,简直就是一个神。
“嘎嘣”,这声音三个人都听见了,而且鲁盛孝和鬼眼三的感觉更清晰。他们不止是听到声音,他们身上还感觉一松,那门兽腹中的机括不再发力了。但他们依旧无法挣脱,那机括只是停住,却并未松脱。这就是解和破可能出现的差别,解,可以松全部扣儿;破,有可能只松开扣儿的局部。
蛇群距离他们只有巴掌长的距离……
“怎么,你们还动不了?”鲁一弃真急了,他表情虽然还是很镇静,但汗已经下来了,“这丝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么难脱开。”
由于机括不再发力,鲁盛孝终于透了口气,睁开了眼,也听到了鲁一弃的话,就随口答道:“天湖鲛链。”
啊!这就是天湖鲛链!就是这么一根透明的细丝。
鲁一弃拿出自己的手帕,然后解开裤子,一泡尿撒在手帕上。蛇已到脚边,他还能轻松地撒出尿来,要么他的一颗心真不是肉做的,要么他就是被吓的,其实都不是,鲁一弃释怀了,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二人不会死了,为什么?因为他懂天湖鲛链的解法。
他的这泡尿撒得很舒畅,这是他进到这宅子里来最惬意的时刻,是的,那是因为已把需要的都搜罗到了,他脑中确实有千古好手段。
《异开物》有记载:“天湖有鲛,活百年,尾裂产物,长而不断,其韧如钢,谓之链。”
《诸解·仙玄记》[41]有一章写道:“天湖鲛,产链,缠不松,独畏人溺,抹之自解。”
他迅速把泡足尿液的手帕在大伯和鬼眼三身上的勒痕上擦抹了几下,奇迹发生了,那细丝快速抻长,然后犹如活的鳝鱼般自行滑脱。
最前面的一条金针蛇已经在啃咬鬼眼三的软牛皮快靴了。鬼眼三顾不上深透一口气,全身抖动几下,甩掉了所有的天湖鲛链,并一个踢脚,把那蛇踢下台阶,然后手往门兽身上一撑,双脚一纵,站到了门兽的顶上。
鲁盛孝也全身脱出,他横走两步,和鲁一弃并排站着。看得出,他受的伤更重了,连松脱后的几口深呼吸都显得无力和艰难。
蛇群追逼过来,鲁一弃准备推垂花门,退入正院。伸出的手还没触到门就被大伯一把抓住,大伯用恍惚的目光看着他,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与此同时,鬼眼三也看出他的意图,大叫道:“别推门,门后再有活坎,前后一夹,我们就没路了。”
蛇快到脚边了!鲁盛孝突然猛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声,就像被痰堵住,接着张嘴一阵干呕,终于吐出一摊紫黑的淤血,把一堆金色小蛇染成紫黑。这口淤血一出,他的精神好了许多,刚刚还恍惚的眼光一下子精光闪烁起来。他快速从木箱的底部抽屉中拿出一把弯柄新月斧,一甩手,向左侧的垂莲柱直飞过去。一叶银光从垂莲柱上划过,然后旋转个弧线飞回原地。鲁盛孝伸手接住,然后再次脱手抛出,又向右侧垂莲柱飞去,依旧是一叶银光从柱子上划过,依旧是旋转了个弧线飞回鲁盛孝手中。
“老三,扯它下来,让金针归巢。”鲁盛孝话音未落,鬼眼三已经明白了。一抖手,迁神飞爪“哗啷啷”一声抓住了垂莲柱,随着木头断裂的声音,一根垂莲柱掉落在蛇群当中,紧接着另一根也砰然落入。
蛇群被砸得一阵乱窜,但随后马上反应过来,砸到它们的是自己的家,于是争先恐后地顺着怪脸的眼睛还有断裂处的口子,爬入了垂莲柱。不一会儿,就把两根中空的垂莲柱塞得满满的。
鬼眼三双腿一软,顺着五足兽滑落地上。鲁盛孝早就跌坐在地。鲁一弃是最镇定、最轻松的,他站在那里,腰背挺立得很直,呼吸异常平稳,就像一座凛然的山岳。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贴身的两层褂子已经湿透。
不过刚才这一番惊心动魄,似乎诱发了鲁一弃的狂戾之气。他掏出子弹一颗一颗狠狠地塞进弹仓,浑身弥漫着一股要与人决一生死的冲动。但他心中又突然涌起一阵茫然、一丝无奈。决一生死?和谁?拔剑四顾,只有天高地荒。到现在他还没见到对家一个人影,自己这几个人就一直在和一些死扣子、活坎子拼着命,燕归廊还折了盲爷,大伯也已两度受伤。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垂莲柱里的蛇在发出“嘶嘶”的声音。鲁一弃在等待,等待大伯和鬼眼三恢复。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蛇,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奇怪,他知道大伯抛接的斧子类似江湖上的暗器回旋镖,他知道大伯用斧子把垂莲柱划出缺口那样鬼眼三才能拉断柱子,说明垂莲柱的质地非常坚硬。但他不知道这些蛇为什么会全部自己钻回柱子。其实那木头是“苗谷暖桐”,此木不知是何原因,温度总高过周边环境许多,是金针蛇最贪恋的巢穴。
三更寒
一阵小北风刮过,吹得鲁盛孝和鬼眼三身上破布乱飘,那是刚才被天湖鲛链勒破的口子,像刀割的一般。
鲁一弃觉得很是寒冷,因为贴身的衣服湿了,夜至三更分外寒了,还因为……因为背后半开的门内确实有股寒气透出,直往他的脖领里钻,钻进去紧紧贴住后背心,一刹那间,他浑身鸡皮疙瘩暴起。
鬼眼三已经恢复过来,他身上穿着多为牛皮所制,承受力高,所以受伤比鲁盛孝轻多了。他收好了迁神爪,捡回了雨金刚。就在他从鲁一弃脚边拎起银酒壶时,一抬头,他从两扇门间的空隙中看到许多个闪着寒光的圆珠子。
鲁一弃早就看到了,鬼眼三在捡雨金刚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他没吭声,因为他还没弄清那是什么,因为那些东西离他们较远,而且根本就一动不动。
鲁一弃从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大惊小怪,但有人和他不一样,比如鬼眼三。他是夜眼,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圆珠子其实是许多双眼睛。它们属于一群狗,一群龌龊恶心的狗,一群战栗垂死的狗。虽然它们离得还较远,虽然它们仍是一动不动,但还是迫使鬼眼三倒吸凉气叫了声:“啊!三更寒!”
《左传》:“国狗之瘈,无不噬也。”杜预注云:“瘈,狂犬也。”今云“猘犬”。
鬼眼三见到的正是一群瘈犬,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狂犬。只是一群狂犬就会吓得鬼眼三倒吸凉气?肯定不是,他眼中的这些瘈犬非同一般,它们脑中寄生了一种奇怪的虫子,有人给起名“三更寒”。
那些狗一个个外表就都恶心无比:全身毛都脱光,只有尾尖、耳尖还留有几根毛茬子在寒风中抖索;裸露的酱紫皮肤上处处脓疮,嘴角处垂挂着绿稠的黏液;四条腿细短无力,像是站都站不稳,溜溜的北风似乎随时都可能把它们吹倒。这些狗每到午夜三更,就会浑身发寒蜷缩而死,但如果喂食热血,它们就又能多活一天。
现在正是夜至三更。那些狗都是垂死的疯狗,它们随时都会伏地而亡。而垂死也就意味着到了最为疯狂的时刻,因为它们现在急切需要热血来缓解痛苦,为了这口热血,它们会发起最猛烈、最疯狂的攻击,因为拼却性命的一击才是最厉害的一击。
鲁盛孝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声:“真是三更寒?”
鬼眼三答道:“应该是。”说话简练的他竟然多加了两个字。
“这虫子不是绝种了好几百年了吗?”鲁盛孝还是半带疑惑地问。
“应该是!”鬼眼三答道。
“对家让这怪虫子重新复活了。”
“应该是。”鬼眼三还是这三个字。
其实三个人中对三更寒最为恐惧的是鬼眼三,他们倪家盗墓生财的历史,族谱里从宋仁宗天圣年就有记载。倪家祖祖辈辈经历无数凶险怪异之事,但差点族中全灭的只有两件:一件就是三更寒。元成宗元贞二年,倪家十四口壮年男子,在龙安府城东牛心山搬一座汉代官墓,遇到痴疯狼群攻击,死了十三人,一人受伤逃出。此人归家有半月之久,每到午夜三更,就疯狂残杀自家亲人,吸食热血,后被囚入铁笼,当夜便寒发蜷曲而死。时值盛夏,死状极惨,全身肉腐疮烂无完肤,死后有怪虫破天灵而出,此虫即为三更寒。另一件便是四十年前“百婴壁”[42]之灾。倪家老小三十九人在四川巫溪与巫山两县间滴翠峡处被水中百婴壁所困,亏鲁家人仗义解救。所以三更寒的厉害是几百年来倪家每个人都必须知道的。
鬼眼三的心中开始打退堂鼓了,虽然这几百年来,倪家针对三更寒想了好多应付的对策,但这些却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实际应用过。
“寒虫附瘈犬,这坎不好过。要不先退,改天再聚高手重来?”鬼眼三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这建议鲁一弃也赞同,走到现在这一步很不易,多少带些侥幸。
“倪家大侄子,不是我老糊涂了,有些不知好歹。我知道这坎子的厉害,虽然我没见识过,可你那几位长辈给我讲过。但今天我们能闯到这里,大半是由于出其不意,给对家来了个措手不及。如果改天再来,就算凑足六合之力也不一定能闯到这里。现在箭在弦上,这把弓可不能松啊。”鲁盛孝也看出鬼眼三的心思,他这番话很诚恳。
鬼眼三没再多说,他把他唯一的那只眼睛转向鲁一弃,他想知道鲁一弃的态度。
鲁一弃本来也和鬼眼三一个心思,但现在听了大伯一番话,细想也真是这么回事。所以他把眼光也转向鬼眼三,那是询问的目光:“有办法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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