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阵火雨的阻挡应该可以让鲁一弃有时间从容奔逃到饭棚子,但是偏偏有两个赶在最前面的刀手避过了这场火雨,他们本就靠前,所以第二次火雨的袭击,两人只需低头纵步,挥臂遮面便躲了过去。
鲁一弃看到饭棚子前面的台子上搁着一锅油汤,那是送给买馍馍的人就着吃馍馍的。那汤不冒热气,但这不意味着不烫,当地人喜欢用厚厚的油面封住汤面保温。
刀手离得很近了,鲁一弃已经可以听到护卫刀挥舞的风声。他想都没想就伸手搭住锅耳,手臂使力往身后甩出。随着热汤的泼溅和铁锅的破裂,护卫刀挥舞的声音顿时迟缓下来。
鲁一弃不知道身后是怎样的情形,他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杀气再次逼近,后面那群刀手已经从火雨中冲了过来。
最前面的一个刀手的刀尖已经快抵到鲁一弃的后背心了,而鲁一弃距离他包裹了步枪的长布包还有几步距离,其实就算他已经将那长布包拿在手上也没用,这关头,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刀尖进入到鲁一弃的体内应该是轻松的,因为刀手的速度快、力道大、刀锋利。但是那刀手却戛然止住身形,并快速地往后连退两步。只有身手极好的刀手才能做到这点,他们在快速攻击时是会存留一部分余力的,这样才可以保证身形的进退自如。
刀手停住、后退,是因为他的身前突然横出一根钢钎,一丈多长,烧得通红。还未与钢钎触碰到,他就已经闻到自己衣服棉布发出的焦臭味。
后面的刀手也发现了钢钎,于是腾身而起,这是要从烧红的钢钎上越过去。于是钢钎挥起了一个扇形,就像打开了一面通红的折扇一般。腾起的刀手知道自己钻不过这个折扇中的间隙,于是将手中刀在这扇形上一撞,硬生生将身形落了下来。刀与烧红钢钎撞击出的火星洒在了刀手的头上身上。
通红的钢钎再次挥舞而起,这次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因为那些刀手迅速改变了扑击的途径,他们放弃从正面攻击,迂回到两侧同时袭杀。但钢钎挥舞成的半圆基本可以将鲁一弃保护在中间,刀手们的这次扑击又告无功。
火红的半圆是单臂持钢钎抡出来的,这样覆盖的范围大一些,对鲁一弃的保护也多一些。但单臂可以抡起钢钎却无法持住钢钎,因为钢钎太长太重。一个半圆结束,钢钎头也就跌挂到地面了。第二个半圆必须重新运力将钢钎甩起才行。
两个刀手找到了这个破绽,当第二个半圆未完,钢钎才往下垂,他们马上腾身跃起,一个扑向鲁一弃,一个扑向挥舞钢钎的人。
扑向鲁一弃的人马上后悔了,他面对了一件从未见过的武器。那是一个长形的布包,像是根差不多扯完了的布匹卷。有江湖经验的刀手不怕面对刀枪斧钺,就害怕面对未知的武器,因为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招法应付。
刀手还没来得及决定退还是进,就已经一个倒栽摔落在地。鲁一弃没有留情,一枪命中刀手的眉心。
枪用布包裹着,所以拉不开枪桩,拉不开枪栓,鲁一弃便无法继续他的第二次射击。他只能拿起另一支用布包裹的枪,瞄准又一个从侧面冲刺而来的刀手。
依旧是一枪正中眉心,刀手倒下死去的动作很是好看,一个侧身的小翻,就如同戏台上老生摔跤的姿势。
烧红的钢钎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红亮了,但温度并没有低多少。此时拿钢钎的人已经被七八个刀手围在中央。
刀手们靠近不了那个暗红色钢钎舞成的圈,却可以靠近鲁一弃。又有两个刀手绕过钢钎,向鲁一弃逼迫过来。
鲁一弃提着枪往东面快速移动,因为背后有木排房挡着,西面是铁匠横倒着的火炉子和满地的火炭、火苗。
本来鲁一弃是打算跑到东面的原木堆那里,然后利用堆得像小山似的原木堆再和刀手们拖延些时间。但他还是慢了,东面包抄的刀手与鲁一弃正好打个照面。这种情形下,鲁一弃能做的只是将步枪对着刀手砸扔过去。刀手对这轻飘飘扔过来的长布包依旧是非常小心的,他没有接,也没有用刀磕挡,只是一个矮身让了过去。让过的刀手没有停住身形的前移,就连速度都没有减缓一点,手中的刀一挺,对着鲁一弃的前胸就斜刺了过来。
鲁一弃没有能力将脚步一下停止或将身形突然变换过来,只能眼睁睁地往刀手的刀尖撞上去。
这样一个情形凭鲁一弃的身手已无法躲避,但是他有超人的感觉,可以看清极其快速移动的物体,包括此时刺来的刀尖。于是他提前伸出了左手,在预算出自己撞上刀尖的前一刹那,从两侧捏住刀尖。
刀手的刀没有刺中鲁一弃,因为鲁一弃左手借助刀上的力量,停住了身形,并且快速往后退步,保持着身体和刀尖的距离。刀手是有无数次实战经验的,所以他在继续前刺的同时,迅速翻转刀身,然后再闪电般恢复原状,接着再翻转,再恢复,如此重复。鲁一弃捏住刀尖的手指只跟着翻转了一个来回就再也跟不上了,只能将手撤回。
刀手的刀继续翻转着,就如同一支旋转的钻子,往鲁一弃腹部钻刺进去。
众援手
刀尖刺入鲁一弃的棉衣,却刺得不是太深,因为被一件硬物挡住。那硬物是鲁一弃藏在腰前,并用长布条腰带连同棉衣一同扎好的驳壳枪。
刀尖不能继续深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刀手的上半身被拉住了,刹那之间竟然无法再前进分毫。但他的脚步仍在疾进,所以下身往前甩空,身体仰躺着摔倒。
刀手是被一把大木工锯的边把套住了脖子。握住锯子另一端边把的大手是有力的,从套中脖子的那一刻起,这手就没再前移,刀手前冲的身躯都没能将这手往前带动分毫。
在大锯拉住刀手的同时,东面传来了一阵隆隆的轰响。这个热闹的大集上刚才下了一场火雨,现在又迎来洪流,是木头的洪流。小山似的原木堆塌了,一根根坛子粗细的原木轰然滚落,往饭棚子这边直冲而来。
原木的洪流中,两个毛茸茸的臃肿身影在轻盈地跳动,他们始终踩踏在洪流起伏的最高点上,就像波浪尖上起伏的两颗松毛果。跳跃的两个身影不仅准确地寻找到波顶点踩踏跳跃,避免被卷入洪流,同时还在往洪流的边缘靠近。很快他们就选择到一个绝好的时机从容地离开了原木的洪流,踏到实地并迅速往鲁一弃这边奔跑过来。
刀手们迅疾地跳跃奔逃,但仍有几个被卷入洪流。被原木撞压的刀手始终未发出惊呼和惨叫。因为袭杀过程中,这些声响会干扰到同伴,让同伴的袭杀变得迟缓甚至丧失信心。
差点得手的刀手在大锯锯把的勒拉之下,仰面腾空摔倒,他手中已经刺入鲁一弃棉衣的刀尖也顺势往下划去。刀尖划破了鲁一弃的棉衣,也划断了他缠裹在棉衣外面的长布腰带。鲁一弃藏在腰前的驳壳枪一下子解放了。
此时西面围过来的刀手到了,其中一个高纵而起,对着鲁一弃扑了下来,另外两个则纵身扑向拿大锯的人。
拿大锯的人左手一甩,一个圆盘状的物体朝扑向鲁一弃的刀手飞去。刀手已来不及阻挡或避让,圆盘直撞肋下,随着一声闷哼,刀手重重地摔在一根刚刚滚到他身后的原木上,一块圆盘形的红玉脂矮松木这才滴溜溜地滚动着停下来。
扑向拿大锯的人的两个刀手也跌落下来,那是因为有两把长柄的斧子将他们逼了下来。斧子是从那两个毛茸茸的身影中飞出的,这种斧子有别于木工做活计的斧子,它的柄更长,有三尺左右,斧子头却不大,而且形状很厚实方正,这一般是用于伐木、劈柴这些粗活的斧子。
从长柄斧子飞行的轨迹来看,不是技击高手的手法,但是从斧头飞行时挂带的风声判断,这两把斧头上蕴含的力道却是极大的。两个跃在空中的刀手落地了,跌在四散的原木中,他们没有被斧头砍到,而是被旋转飞行的斧柄砸中。
原木的洪流虽然凶猛,但持续的时间却极短。所以场面稍稍平静些,没受伤的刀手便立刻卷土重来,眨眼间排列成一个稍小的五重阵形,一个和刚开始围袭时同样严密的阵形。
刀手们还没有动,那两个毛茸茸的身影就又动了,他们已经没有了斧头作为武器,所以他们两个合力抱起一根坛子粗细的原木。两个人的动作极其一致,他们将脚尖、膝盖、胯、肋作为支点,两下就将原木架到了肩头。原木被横着扔了出去。
原木落地,木屑乱飞,刀手稍微散乱开来又各自回到位置。
那两个人又要抱原木,但刀手们不再给他们机会,那五重排列的杀人阵式中分出了一小部分往这二人这边围拢,几朵刀花一起朝两人兜头罩落。
此刻鲁一弃腰间驳壳枪已经掏出,保险已经扳开,于是子弹一颗颗准确无情地射出。首先被制止的就是追逼两个毛茸身影的那几个人,每一枪都击中眉心。
当鲁一弃射出第五颗子弹的时候,刀手们如惊逃入林的猴子,用近乎疯狂的速度移动着。
围住铁匠的几个刀手离这边最近,看到这情况,最先奔逃开去。
盲爷的盲杖刚刺透一个刀手的脖颈,就被这个临死的刀手紧紧抓住,一时半会儿没法子抽回。这是另一个刀手最好的攻击机会,但还未等那刀手的刀带起些风声,一颗子弹已经钻入他的眉心,将他狠狠地击倒在地。其他的刀手眼角一瞟便清楚局面状况,于是脚步倒纵,几个大跨步就都逃到一排木屋背后。
围住鬼眼三的刀手也都扭头就跑,快得就连鬼眼三旋飞出去的雨金刚也只能追到一点。伞骨的尖刺在其中一个刀手的肩头挑出一个血花便飘落在地。那刀手飘洒着鲜红血滴的身影像只惊飞的雀子,消失在一个巨大的木堆后面。
刚才还热闹非常的一个大集市现在变得一片死寂,破锅破罐还在那里摇摆晃荡着,发出一些单调的声响,破裂了的棚布被风刮出些许“哗啦啦”的声响。
拿钢钎的人从一个刀手的死尸边捡起一把刀,正反看了下说道:“明厂卫大解腕刀形,东吉百淬钢,刀把麋鹿皮丝,锻铸时间八十五年到九十年之间,是‘明子尖刀会’[17]用的兵刃,这个组织匿迹已经好几十年了,怎么又冒了出来。”
鲁一弃没说话,他的感觉在搜索,搜索刚才“五重灯元汇”中心的那件好东西。这东西还在附近,因为他隐约觉得这里还淡淡地飘忽着那种灵动气息。
其他人也在搜索,却不是像鲁一弃一样去感觉。比如那使钢钎的铁匠,就正在闻味道。他做手艺整天都要和火炉子打交道,所以鼻子对火烧火烤的味道特别敏感。此时他就闻到了一种烧烤的味道,但也不是十分肯定,便开口问了一句:“大伙儿瞅瞅,是不是什么明苗子燃了?”
这句话提醒了盲爷,他听到了一些刚才没有的声音,轻微的“毕剥”声。
盲爷在做贼王的时候没少听到这样的声音:“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木材被引燃了。”
对这句话反应最大的是拿大锯的人,他是靠这山林吃木材饭的,知道这样一个大料场燃起来会是什么后果。轻则小镇全完,重则整个山林都要被毁了。
于是大伙儿赶紧捡拾自己的东西往外逃,但顷刻间小镇已经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连方向都辨认不清。
“快跟着我走!”拿大锯的人喊了一声,然后他用一件铁器敲打起锯条来,边敲边领头往一个方向跑去。是得快走,否则不被烧死也会被烟雾呛死。
烟雾弥漫看不到人,但是大家都听得见那敲击的声音,此刻那声音就如同引路的仙乐一般,带着这群人走出眼不能见的地狱。
当他们这一行人登上旁边的小山岭时,小镇已经烧成一个巨大的火场,冒出的黑烟掩盖了整片天空,让站在山岭上的这些人无法看清天空的颜色。幸亏这小镇子周围挖有防火沟,这大火才没有蔓延到山林子里来。
可奇怪的是,这场大火从燃起开始,镇子中竟没有一个人跑出,也没有呼叫的声音,刚才赶大集的那么多人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事情诡异便预示着其中有危险,所以此地不宜久留,与危险拉开距离是最明智的选择。
连续不停地翻山越岭是很劳累的,这些在鲁一弃的身上表现得最明显。气喘吁吁的鲁一弃终于决定休息一下,倒不是自己的体力跟不上,而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搞清楚。
首先他要了解拼着性命来帮助自己的是些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铁匠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身材不太高,一副黑油油的脸膛,从他单薄的外衣可以看出他的强壮。“任火狂!”听到这名字的时候,盲爷明显地一愣,而鬼眼三更是“噢”了一声,从他们的反应鲁一弃知道这个铁匠在江湖中肯定很有名气。但另外三个人却没什么反应,他们早就认识这铁匠,就和认识其他靠山林讨生活的人一样。并不知道他的什么江湖名气,也没见过这铁匠有什么过人之处。
任火狂告诉鲁一弃,他和鲁家的鲁盛义是好友,曾经在山东沫台河建“木架铁顶镇魔幢”[18]时,一起出生入死。那次幸亏鲁盛义帮他挑了脑后筋中的“十足白刺蠕虫”[19],这才免了他为人所控最终全身瘫痪之灾。他也见过鲁盛孝,所以认得班门“弄斧”。
拿大锯的那人是个“柴头”,也有叫“拆头”的,其实就是木材交易的中间人。他们将山里出来的原材稍加修整,然后分类别、分档次卖给别人,甚至像刚才集市上那样分成小块称着卖。
“柴头”叫傅利开,他是个精干的中年人,身材高大修长,可是一张脸却很是猥琐。五官明显是不对称的,一只眼睛正常,而另一只却眯成一条缝,但这一大一小两只眼中透出的光却是精明狡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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