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一弃他们强忍住恶心,向前迈步,准备绕过刀人继续往前,突然瞧见那已然不动的刀人口中溜出一朵火苗,扁扁的火苗。
“那是什么?!”柴头惊恐地问道。
“火尸蟛!是火尸蟛!!”铁匠更为惊恐地叫道,一边往后退着步。
东晋人程棱镔,后人也有称之为程开土的,为开山挖土之始祖,著有《见方动水土》和《地中异情录》。在《地中异情录》里有记载:“叠尸之地,开土见虫。形如扁蟛,壳身蕴火。循缝而行,来去无迹。破皮而入,中者皆焚。”这就是说的火尸蟛。这火尸蟛只是俗称,书上常见的名字为火龙虫,也有叫火土龙、食火土龙的。在世界各地火山爆发的现场也见到这样的虫子,它可以在刚凝结的熔浆上快速蹑足而行。
那火尸蟛掉落在地,转了个圈,好像是在辨别方向,随后就往墙脚快速爬去,从根本看不到什么缝隙的墙脚处钻了进去。
三个人重重地舒了口气,幸亏只有这样一只火尸蟛,幸亏这只火尸蟛已经从这人扣身体中吸饱了精血,要不然三个人中必定会有一个成为它的牺牲品。但有一只火尸蟛,就会有成千上万只火尸蟛,藏在那些滚烫的岩石缝里,不知什么时候会钻出来。
鲁一弃管不了那么多了,可当柴头开启一扇砖壁形的暗门时,他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和心乱,从被铁匠他们从裂口拉上来后,他的心绪就再未平复过,更无法回到自然忘我的状态。
感觉不到的东西总是会突然间见到。暗门打开,一群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尸体朝他们扑了过来。
铁匠到底见多识广,这种情况面前他是最镇定的一个。当年在关内融道家秘藏红铜汁破玲珑封魂锁那一仗中,他也见过类似的情形。所不同的是那时的尸体都是完整的,不像这里的这样破烂。
“往这边走,尸坎动作僵板,尽量带他们绕圈拐弯。”说完铁匠扭头往一条支道中跑去。破玲珑封魂锁时,江西赶尸言家派人帮忙对付活尸首,他们是用“游身转”的步法绕得那些尸首乱碰乱撞,最后乘乱落符下镇。这里是甬道,范围太小,只能带着尸体不断拐弯。每到一个弯口,这群尸体都会挤成一团,行动缓慢。
鲁一弃见那些活尸离着自己越来越远了,心里不由地暗暗庆幸。多亏是铁匠知道那些活尸首的弱点,要不让被这些活尸抓住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可怕的结局。
活尸首只是被拉开了一段距离,并没有真正被甩掉,但是鲁一弃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脚步,任凭活尸怪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因为前面出现了比活尸更加可怕的东西。
柴头此时都不敢正眼去看,这使得他那对大小眼歪挤得更加不自然了。在这段甬道里,燃着无数飘移灵动的火苗,布满了甬道的四面,让方正的甬道仿佛变成一个燃着的火筒。这些火苗全是火尸蟛,破皮入肉焚烤肺腑的火尸蟛。一只火尸蟛就可以让厉害非凡的十六锋刀人死得惨不忍睹,而他们面前是无数的火尸蟛。
背后是活尸群,近得已经可以闻到尸体上散发的血腥气。前面是火尸蟛,已经开始活动起来的火尸蟛群,就像一汪火流,朝着这边流淌过来。
“怎么办?!”铁匠急了。
“啊?!怎么办!?”鲁一弃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乱,看不到水冰花,他的心境始终无法投入到自然忘我的状态。
“走这边!”此时的柴头反没有那两个慌乱,他大概已经过了恐惧的极限,这才显出反常的镇定。
就在活尸跟在他们后面迈入岔道,与火尸蟛汇聚在了一起。活尸的表面布满了火尸蟛,瞬间火尸蟛的热量让他们僵死的肌体重新有了温度,色彩也鲜亮了,冻结的尸液也开始融解,但尸体毕竟是尸体,不会有感觉,依旧带着火,冒着烟,跌撞着直扑鲁一弃三人。
拐过几个弯后一面墙挡住去路。柴头一眼就看出这面墙是道暗门,可是暗门的弦线似乎在地震之后被墙体夹住,急切间拉扯不动。
活尸越追越近,铁匠撸了把额头的汗水,猛咳一声,吐出口浓厚的唾液。这样可以让他的声音变得清亮些。随即他发出一声呐喊,挥舞着钢钎往活尸堆中扑去,将最前面的两个活尸砸倒,一时间火苗纷飞四溅,火尸蟛被砸得四散飞落。
后面的活尸没有丝毫的停滞,继续往前,前后的活尸堆挤在一起,铁匠用钢钎抵住最前面的一个活尸,阻止他们继续往前。活尸的肉体很脆弱,所以在铁匠和活尸同时大力的作用下,钢钎快速往布满火尸蟛的尸体中插入,越插越深。这样的伤害对于活尸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尸体一边从钢钎上穿过,一边继续挥舞着的双手,眼看着就要抓住铁匠。
钢钎只能抵住一个活尸,旁边的活尸从被砸倒的尸体上踩过,继续朝铁匠扑过来,而铁匠已经无从招架。
一把没有锯条的大锯架住了旁边的活尸,大锯是柴头的,但拿住大锯的却是鲁一弃。他不能眼见着铁匠被活尸和火尸蟛吞没,他们应该合力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木质的锯弓肯定不如钢钎,才接触活尸就开始弯曲冒烟了。弯曲是因为活尸力量太大,冒烟是由于火尸蟛挟带的温度很高。
锯弓“咔嚓”一声断裂了。
柴头发出一声欢呼,门终于被打开了。
“啊!!”鲁一弃的右手被活尸抓住了。一只火尸蟛爬上了鲁一弃的手背,尖螯一划,躯干收缩成扁平形状,就像一枚银元,一下就钻进肉里。
“啊!”鲁一弃再次发出一声惨叫,这惨叫不是因为火尸蟛给他身体带来灼烫,他还没有机会感觉到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灼烫。惨叫是因为右手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在一片金光闪过之后,他已经不再拥有右手了。
是柴头,柴头不知道鲁一弃被活尸抓住后会是怎样一个结局,但他知道被火尸蟛钻入身体后会是怎样的悲惨。于是想都没想,弯刀一挥削断了鲁一弃的手腕。
柴头第二刀削断的是活尸的手臂,因为这条手臂正向鲁一弃的脖颈抓去。
“你们先走!”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又挥刀削断了串在钢钎上那只活尸的手臂,这手臂已经快碰到铁匠的脑袋了。
铁匠松开了钢钎,转身拉起鲁一弃就往门外跑,余光瞥见柴头拼命挥舞着弯刀。随着暗金色的刀风划过,火苗四散飞溅,断肢碎肉飞落,浆白的尸液飞洒。
“快出来!”鲁一弃大声地喊着,“傅大哥,快出来!”
柴头很想出来,但他实在没有这样的机会。这时只要他手中的刀挥舞得稍微慢点,立刻就会被活尸抓住。
鲁一弃在门外开枪了,但子弹只能让活尸再破烂一些而已,帮不了柴头。
“当心!脚下!”铁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晚了,柴头的双腿被倒在地上的活尸紧紧抱住。
鲁一弃和铁匠往回跑了两步,却听见柴头声嘶力竭地嚎叫:“走!滚!想死一堆儿!臭打铁的,回来我咬死你!”
铁匠停住脚步的同时也一把拉住了鲁一弃。
柴头的腰也被抱住了,活尸蟛有好些已经钻进了柴头的裤腿,像波浪一样往上延伸。另外有许多的火尸蟛掉落在地,重新汇聚成火流,朝着暗门这边漂移过来。
弯刀飞出,那是一片金色的绚丽光华。刀插在墙缝上,发出嗡嗡的颤音如金钟悠扬。刀尖砍断了暗门的弦线,暗门在慢慢地移动、关闭。
弯刀飞出后,柴头已经不再能够动弹,众多的活尸已经完全将他制住,就连手指动一动都困难。火尸蟛也开始往他的上身掘进了。
“杀了我!快杀了我!求求你!快他妈的给我个痛快!”柴头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鲁一弃知道这是傅利开最后的请求。暗门也已经关闭一大半了,他不忍正视自己要做的事情,于是将脸扭转,同时发出一声带哭腔的惨吼。一枪,正中眉心。
暗门渐渐合上,在关闭的最后瞬间鲁一弃回头看了一眼。里面活尸已经开始焦黑了,死去的傅利开也开始冒烟,但是他的双眼始终大睁着,一双对称的眼睛。鲁一弃知道,这双眼睛,恐怕要永远留在他的梦魇里了。
铁匠搀着鲁一弃继续奔逃了好一会儿,鲁一弃的断腕喷洒出的鲜血沿路划出一条长长的血道。铁匠看背后再没有活尸和火尸蟛追来,这才停住,将鲁一弃的断腕仔细包扎妥当,直到这时,鲁一弃才感觉彻心的疼痛。
“再休息会儿?”铁匠问鲁一弃。
“还是……走吧。”鲁一弃脸色惨白,疼痛和虚弱让他有些颤抖。
壑难过
七八步外就是山体裂开的深沟,外面就是那座“石桥”。
还没走到裂口边,鲁一弃就已经感觉到下面灼烈的高温。这里的地势较低,所以距离下面熔浆更近,而上面裂开的山体,不断有水沿着裂壁流下来,那是山体外面的冰雪被高温融化了。
鲁一弃在那两块卡住的巨石前站住了……
铁匠看到裂口对面依旧对峙的局面,鬼眼三和盲爷从两面逼住丛得金,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围杀式,但是丛得金手里有女人,所以他的防御很轻松,可以拉着女人不断沿着裂口往卡住的大石这边移动。
鲁一弃站在石桥前,铁匠上前用力踹了踹巨石,巨石很结实很稳当,他回头看了鲁一弃一眼,那意思是说没问题,可以过。
鲁一弃没动……
铁匠从鲁一弃迷离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他大声干笑了几声,并提高嗓门说道:“没事,可以过,要么我先过,你瞧着。”可没走几步,他却蹑足猫行地往后退了回来。
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石桥上,似乎是一闪之后,便如同一块磐石静止在那里,太稳当、太自在了。
身影挟带的气相是跋扈嚣张的,无形的压力一点点地扩展开来,压迫住在场的每一个人。与他同样嚣张的还有他手里的武器,那是一张巨型的弓,比人还高,还有他背后斜背着的几支比弓更长的矛。
鲁一弃还是没动,但他的气场已经与那白色的身影开始了交锋。
在金家寨,他们交过一次手。对,面前这高手正是那个白发白须的长臂老人。他白色袍服上有个灰黑的洞眼,这是上次交手时鲁一弃给留下的。
铁匠也认得这个白老头,白老头带人攻袭金家寨那次,他在山坡上远远见到。他更认识那飞矛——“晓霜侵鬓矛”,三折坡上的弩手就是被这飞矛钉死在树上。他知道丛得金为什么要往这边移动了,与这样一个绝顶高手会合到一处,也就意味着夺宝成功。
白老头的白须白眉遮挡不住双精芒如电的双眼,他从金家寨一战后就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好多年没出江湖的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敌手,这就像封藏多年的美酒终于到了开封的时刻。上一次交手,门主不允许对这年轻高手下杀手,只搞些哄哄吓吓的招儿赶着他走。今天不同,门主下了杀令,他终于可以和这年轻高手放手一搏了。
鲁一弃的意念在一点点地坚定起来,刚才他一直没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不知道怎么动。现在的他聚气凝神,完全忘却“动”字这样一个概念,脑子里只是想着跨过沟堑,去拥住女人的肩,去拉住兄弟朋友的手,一同走出这样一处死地。与此同时,他显示出的气相变得从容、笃定,气息的升腾便也变得肆意、狂放。
相比之下,白色老头的气相就显出波动和凝滞来,似乎被鲁一弃的气场所压制。
鲁一弃往卡住的巨石上走了两步,这两步和他平常的步数没有不同,甚至更随意一些。但是这样随意的步法蕴含最多的是坚定和决断,于是这两步在一些人眼中变得势不可挡。
白老头感觉到周围气相发生的微妙变化,自己同门高手的气相在畏缩、在退避。面前这个年轻人拥有的气相却变得更加腾跃纵横,如同云翻浪卷一般,而且这年轻人的气息变化和分布与裂沟下翻滚的熔浆、山体刀削般的裂壁以及周围弥漫的雾气是如此的融合服帖,这难道说就是道家传说中发于自然之体,引导自然之境,采自然之气为己用的天意之气吗?
几声狼嗥隐约传来,这让铁匠的眉头稍稍舒展。
“快把东西给我!”白老头发出的声音竟然很是清脆响亮,就像童音。这句话让他身后的丛得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扭头将手中的玉盒往老头那边递了递,随即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给你。”鲁一弃伸出手,可是什么都没有,连手都没有,他很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右臂,没有了右手的右臂,“来拿呀!”
虽然白老头此时静若磐石,但他的骨节的确是轻微地响了一下。没人看得到老头的面容,所以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沮丧。对面那个年轻人只是挑衅而已,不理就得了,怎么还紧张得连筋骨的运转都控制不好了。
和老头同样沮丧的还有铁匠,因为他只看到狼,却没有了控狼的人。
狼群是从他们身后的洞中出来的,也有几只是从裂壁上其他小窟窿中钻出来的。它们往裂沟这边缓慢靠近,喉咙中低鸣着,似乎很介意滚烫的熔浆。
即便如此,没有哪只狼驻足不前,它们在经过鲁一弃身边时甚至还扭头闻闻他断腕处的血腥气。是的,虽然它们的速度并不快,亦踌亦躇地往前颠着步,但步法和节奏都控制得很一致,明显是受过很好的训练。狼群排列的位置也很讲究,不是什么排列阵法,但它们如果一同扑出的话,相互不会碰撞阻碍。上方小窟窿中钻出的狼凝固成一副预备纵跃的姿态,雕塑一般。
白老头也像雕塑一般,一个杵着大弓的雕塑。
丛得金不像雕塑,因为他在发出声音,在反复嘟囔着:“狼来了!兽王没拦住!连兽王都没拦住……”
铁匠听见丛得金的话了,他缓慢转过身来,高声断喝:“当然拦不住!他是猎神!兽王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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