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对付三大弩时的帮手是个被称作猎神的高手,是铁匠给约请来的。铁匠用雪底留灰的法子就是在给他引道。上了红杉古道后,便是猎神给铁匠领路,他用狼和猎犬在前面寻对家留的痕迹,再给铁匠留下记号,还有铁匠的那双很好的皮靴子……
狼群的出现,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就连熔浆快没过裂沟的边沿,都没人注意到,而盲爷和鬼眼三偷偷往丛得金那边逼近了半步,也没有人注意到。
当然更没人会注意到铁匠任火狂,不断在膨胀伸展自己身躯的任火狂。因为这种身体变化是无形的,只有铁匠自己知道。
铁匠体会到这高大身体中蕴含的能量。这能量中包含着勇气,包含着信心,包含着义无反顾的决心,包含了视死如归的从容。猎神没有来,现在能协助鲁一弃的人只有他一个。
狼群渐渐地逼近,逼得很近,白老头甚至可以闻到狼口鼻中喷出的腥气。他没有动,但脚下石头越来越烫,有些难以忍受。
连白老头都难以忍受,那些赤足踩石的狼群就更加承受不了。承受不了就会匆忙行事。人是这样,更何况思想不周全的狼。
领头的青背白尾狼发出一声低沉而短暂的咆哮,随即狼群在瞬间纵跃而起。
走到巨石块上的那几只狼像树叶般飘起,往老头那白色的身影缠裹过去。石壁上方呈纵跃姿态的几只狼也同时飞纵而出,谁都无法想象,这些狼竟然能像空中滑翔的雀子,直往白老头头顶覆盖下来。
白老头的动作快得连鲁一弃都看不清楚,在他所有的感知器官中,只有狼群在动,在分散,在解体,在粉碎,在血肉飞溅,而老头就在这些碎物中间依旧伫立不动。
巨石上没有留下一根狼毛和一滴狼血,更不用说白老头的身上。破碎的狼全落在巨石之外,熔浆上化作几缕清烟、一片焦臭。
铁匠的面色就如同他做活用的砧铁一样灰沉,这些不是普通的狼,如此群起扑出,是搏命的最后一击,只有失去主人的狼群才会这样做。
“必须过去,不然会没命。”铁匠终于说了句简短的话。
鲁一弃只点了点头。
“天湖鲛链。给我!”铁匠的语气不容辩驳。
鲁一弃解下在岩浆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的天湖鲛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道:“还还给我吗?”
铁匠听出这话的意思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转过身,双手托着天湖鲛链,口中低声念诵:“血汇成流,身随心走,天地雄豪,无首魁首……不死不休!死亦不休……死亦不休!死亦不休……”铁匠念的词鲁一弃都听到了,他还听到了铁匠的强劲的心跳声,随着“不死不休!死亦不休!”的节奏,如同打铁时铁锤的敲击声。但鲁一弃没有转身,他看不到的是,天湖鲛链如同活了一样,应和着铁匠的心跳,应和着血液的流动,顺着铁匠的腕口往衣服里钻去,贴肉而行,依脉而行。最后天湖鲛链的两头在铁匠的胸口露了出来,铁匠将这两头收紧,打了一个合心结。
当铁匠再次转身时,走动的姿态和平常稍有些异样。他边走边抽出后腰上插着的刀,一把杀退“攻袭围”后捡来的刀,一把吹毛立断的泼风刀。
任火狂持刀走上巨石,走得无比沉稳镇定。
巨石在熔浆作用下变得滚烫,白老头和铁匠的鞋底都开始“嗞嗞”地冒烟。
鲁一弃有些诧异,在他的感觉里,任火狂的背影变得无比高大,像某个先古的大神,但鲁一弃随即便明白过来,这是一种气焰的升腾和膨胀。
任火狂继续坚定地朝着白老头逼近,老头已经可以感觉到铁匠身上挟带的气场。
气场虽然范围很大,却很散,缺少凝聚力,说明来人丹元不固,底气不足。
气场中杀气也不重,甚至比不上所持兵刃的刃气,这人此趟对决是很无奈、很畏怯的。
任火狂站住了,是个很不严谨的进招姿势。
白老头没动,这样一个对手真的不值得他先动。
任火狂的攻击姿势很笨拙,速度也不快,刀劈出的力道也很弱,不是他故弄玄虚,他驾驭刀的能力真的只有这么多。
这一点白老头甚至更清楚,就连不懂技击的鲁一弃也看得出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着匠人和技击高手之间的差距。
白老头好像依旧没动,也可能是动了却看不出来。
铁匠的刀没有够到白老头,离着头顶还有两尺多就已经停住了。因为持刀的人虽然还挺立在那里,却已经没有了脑袋。
刑天斩
任火狂的头颅掉落在巨石上,弹跳两下后,滚到鲁一弃的脚边。脸朝着鲁一弃,上面竟然是带着些狡狯得意的笑容,直到此时才听到对面传来女人的一声惊呼。
基本都在白老头的意料之中。一招,只是无法看清的一招;一闪,只是弓弦悠悠一闪。意料之外的事也有,就是没了头颅的铁匠没有倒下,依旧在没有任何支撑和扶持的状态下稳稳屹立着。
白老头也依旧伫立着,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意料中的机会。
铁匠的脖颈在收缩。白老头知道,血喷马上就会来临。他正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摆脱年轻高手施加的压力,伺机夺宝。这大石上真的已经烫得立不住脚了。
但是铁匠站立的尸体顶端并没有血液喷出,四肢却动了,就像个扭转压迫后的弹簧突然间松开。
在鲁一弃的眼中,铁匠的身躯和手臂如同北平院中院里五足兽坎面中的“回转流星”一样,疯狂地动作着,只是速度更快,快得离谱。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又都停止了,一切都结束了。
一泓碧水般的刀刃从白老头的脖颈间滑过,顺畅得就像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一样。雪一样白的头颅高高飞起,未曾落下便已经被脖颈间喷出的鲜血染得红艳红艳。
染满鲜血的白色头颅滚落在铁匠头颅的旁边,面容极度地惊异。嘴巴兀自不停地张合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张合的嘴巴分明是在重复着三个字:“刑……天……斩……”
巨石上的两个躯体对比分明地展现在那里。任火狂的脖颈中始终没有喷出血来,依旧持刀站立着,一幅杀破一切的架势,只是这姿态已然不再稳固,也许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白老头的身体蜷缩得像个球,毛茸的球,红白相间的球。
鲁一弃在任火狂的身后站立住。铁匠的背心的衣服都已经迸绽开来,可以看到深陷入肉的天湖鲛链,也正是这天湖鲛链勒锁死了血脉,他脖颈处才没有血液喷出。任火狂是以天湖鲛链为力弦,以头颅为机栝,以生命为诱,将自己身体做成个坎面,一个先死后杀的坎面。
鲁一弃还看到,纵横交错的天湖鲛链在背心的正中凸勒出一块,上面刺有三个篆体字:“刑天神”。
《古众魔神列传》[53]之“刑天篇”有载:“古之魔神刑天,奇能……手足坚如金,不畏火灼;……与天帝争神,其首断,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其后皆异于人,可以手足取火……”
一个刑天的后人,一个无惧的勇士。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类,化去不复悔。”鲁一弃低声吟诵着,将满腹悲伤顿时化作万千豪气。随着这低诵,天湖鲛链松散开来,重新从铁匠袖口滑出,堆拢成一束。鲁一弃弯腰把它拾起来时,几颗泪珠在手背上溅开。天湖鲛链被放在布包中最妥帖的位置,现在这东西已经已经不单是件奇物,它更是一个朋友生命的寄托和纪念。
他从粗布包中掏出一只玉盒。玉盒带着一股悠悠的寒气、淡淡的毫光,散发出一股清灵洁净的玉泽笼罩住鲁一弃。
“你们是要这个!”他向着裂沟的另一边,声音异常平静。
丛得金看到鲁一弃又掏出个玉盒,惊讶地拉着女人往巨石边紧走几步。他看看鲁一弃手中的玉盒,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玉盒,茫然而无措。
盲爷和鬼眼三紧紧跟上,停下时,离着丛得金的距离更近了。
“只要这个在我手上,便不断会有人来抢夺,也便不断会有人会死。”鲁一弃说话时,面容和他的语气一样平静。
就在此时,茫然而无措的丛得金显得有些混乱了,因为他手中的玉盒发出不停地蜂鸣声和轻微撞击声。
“但是我的兄弟亲人不多,不能再死了。现在时间也不多了,你我也都不想死。所以这件事必须立刻了结。”鲁一弃说。
丛得金脑子全是疑问,装宝贝的玉盒到底是自己手上的还是鲁一弃手上的,如果是在鲁一弃手上,那自己手中玉盒里装的什么?
“我肯定不会把宝贝给你们,你们也肯定不会让我把它带走。看来只有把宝贝还留在这里陪伴我死去的兄弟亲人了。”
丛得金不是傻瓜,自己取到玉盒后,没一个援手来接应,反倒是前赴后继地拦截鲁一弃。看来真的藏宝玉盒还是在鲁一弃的手上。可丛得金很不甘心,手上这个玉盒不论从质地、纹理、斑锈、毫光上来看,都是件奇珍,里面装的东西肯定也非常重要。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单手拇指一挑,将玉盒盖子启开条缝,眼睛凑近了往里瞄去。
鲁一弃施展双臂,自然得就像伸了个懒腰。只是他仅剩的左手上托着那只玉盒,并且探出巨石之外。当双臂舒展到极点时,鲁一弃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做一个短暂的思考,但这停顿只是一刹那而已,随即便是决断地翻转手掌,玉盒落下,划过一道淡淡的光,直往下面翻滚的熔浆中投去。
“啊!螟蛉子!三更寒!”丛得金发出一声惊恐地惨叫,刚凑到玉盒前,一个影子便闪入他的眼睛,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但眼中的疼痛却是那么真切。疼痛从眼睛往脑顶一条直线延伸,他立刻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招,毕竟三更寒是他自己门中的扣子。
这只螟蛉子被关在火纹暖玉盒中一个多月,正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丛得金带着它靠近熔浆,这种溶壳蜾蠃所产的幼子,被熟悉的熔浆热度和气味唤醒。当进入到肉体活物中后,便直扑大脑,吞嚼脑髓。本来需要几天进行的一个过程,这只螟蛉子转瞬就已完成。
鲁一弃手中的玉盒刚开始落下,对面断壁上两个不知藏于何处的身影激射而出,箭一般地往玉盒落下的轨道截抄过去。
人总是在利益面前失去理智,特别是已经近在眼前的利益。眼看着决定命运的玉盒要就落入熔浆,有人舍弃了一切。
“砰、砰!”两声枪响。
枪声让一个身影省悟,身体在巨石上借力,带着伤,重新箭一般地直射回去;让另一个身影与玉盒一同落入熔浆,翻转了一个火浪,不见了。
开枪的不是鲁一弃,说实话他没有这样快的反应,他现在只剩一只左手了。
那人是一边从石洞口奔出一边开的枪,所以连续两枪射出时控制得没那么好,这才让一个身影逃回。
那是个中年人,白净的脸膛上有两道新鲜的伤口,新鲜得连血都还没有凝固。身上用兽皮缝制的衣服已经破碎褴褛,这和他手中经过改制的步枪以及腰间精美的猎刀极不协调。跟在他身后的是三只獒犬和两头青狼,都是龇牙吐舌,皮破毛乱,看来是刚经历一场厮杀。
鲁一弃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从连发的两枪可以知道,从犬吠狼嗥可以知道,从虽不凌厉却连绵厚重的杀气就可以知道。
“唉!来晚了。”看着任火狂滚落在地的头颅,猎神郎天青很是懊丧,也很是无奈,他确实已经尽了全力。
丛得金发狂了,他猛撞着石壁,又用小刀扎刺自己,但他始终没有松开女人。女人也像是发狂了,她开始挣扎起来,倒不是急于逃命,而是因为此刻丛得金的脸已经变得极其恐怖,五官扭曲、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她只能在惊惧中奋力地挣扎避让。
“推他下去!”鲁一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让人不会漏掉一个字。
女人很听话地变拉扯为推搪,猛然间将丛得金推得连退两步,离着裂沟的边沿只有一步不到了,但是丛得金抓住女人的手始终没有放松。
裂沟下熔浆在翻滚,亮丽耀眼,巨大的热浪让人透不过气来。
女人突然间被拉到这样一个境地,惊恐中下意识地伸出了一手,期待救援。
抓住女人手的是盲爷,所有的变化来得太快,已经要溢出来的熔浆突然间迅速下降,而且越降越快。随着熔浆的下降,山体也开始抖动起来,越抖越凶。裂沟两边的山体逐渐合拢,卡在裂沟中的两块巨石也颤抖着发出“吱嘎”的怪叫摇摇欲坠。
盲爷把盲杖狠狠地插入一条裂缝中,他的脚下已经支撑不住了。女人是极力地想往倾斜的石面上爬,可惜她不是练家子,她腿脚间没有那样的劲道。丛得金已经踩不住裂沟的边沿了,他完全靠抓住女人肩胛的一只手吊住自己的身体。
鬼眼三小心地稳住自己的身形,用梨形铲撑柱地面,一点点地往女人和丛得金那边挪过去。
巨石上站不住了,进退两难的鲁一弃身边快速窜过几只犬和狼,随即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臂膀,硬拽着他纵身扑到对面的山壁石缝中。
鲁一弃转身想沿着山壁直接攀下去救女人,被郎天青一把拦住。鲁一弃疯狂地挥舞着那只完整的手臂,终于没有挣脱朗天青的控制。
“你疯了吗?这是去送死。”朗天青呵斥道。
抖动更大了,山体崩塌了,大小石块犹如雨下。石缝外面在渐渐变暗,鲁一弃从甬道里努力探出头来,只见裂成两半的山体朝中间倾斜,两边的顶端重新合在一起。
“快!加把劲!”鲁一弃很是着急,他们必须在山体合拢之前将女人拉上来。
“丛得金这狗日的勾住沟沿呢!”这情形只有在石缝外面的鬼眼三可以看到,他不由地高声咒骂道。
女人已经可以看到趴在石缝边的鲁一弃了,可是趴着够着根本使不上劲。再说丛得金天生大力,既然能拉住了,就不是添鲁一弃这点力量就可以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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