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鲁家人观念里,在八宝定凡疆的概念中,那里就是一处凶穴,一处未曾有天宝镇压的凶穴!
铁头船的航线一变,最大的好处是能甩开后面的战船。除非对家有先知先觉,要不然,按当时的技术条件,在这茫茫大洋上,想找到一只不大的渔船,是不可能的。但是夜空中一声尖利的鹰啸让好些人纷纷从各种梦境中惊醒。
盲爷一跃而起:“长白花喙猎鹰!”
猎鹰怎么会到海上来的?只有一种可能,对家的大船就在身后不远。对家如何又能再次坠上自己?也只有一种可能,铁头船上有人沿途设置线引子!
“来了!还是来了……”盲爷站在那里不住地小声嘟囔。
鲁一弃没有起身,他静静地躺着,聆听鹰的唳啸,也聆听着唳啸以外的声响。盲爷肯定搜寻到了这样的声音,在船舱里昏暗扑朔的灯光下,他的脸上有不易觉察的抽搐和抖动。
“这声响儿离着有多远?”鲁一弃突然问了一句。
“不远,打眼能看到!”鯊口答道。
于是鯊口和老叉对视一眼,蹦起来直奔舱外,女人也爬起身,跟在他们后面出去了。舱里只剩下表情不断变化的盲爷和静静躺着没动的鲁一弃。
到了舱外,他们没有看到对家的船,就是一直都守在瞭台上的鸥子也没看到什么,天色实在太黑了。
鲁一弃终于慢吞吞走出舱门,但他什么都没看,只是站在舱门口对舵位上的步半寸说了句:“按照原先的计划,不要变。”然后就又回到船舱里了。
女人跟着鲁一弃回到船舱,小声地问道:“你确定没事?”
“不,我只确定目前没事。”鲁一弃紧握了下女人的手,“还有,我决不能让你出事!”
女人没再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鲁一弃的肩头上。
海上的航行枯燥乏味,再加上航行的人各存心思,便更觉得时间难熬。对家的船始终没有露面,但大家都知道他们离得不远,这几天时不时都会有鹰啸声夹杂在呜鸣的风中传来。
铁头船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都是老江湖,也都估摸出此趟对家能在背后坠上,肯定和自己船上什么人有关系,于是彼此之间有了戒备。
这天夜里,换作老叉在舵位上看舵。步半寸便悄悄地来到鲁一弃身边,伏在鲁一弃耳边悄声说道:“白天我偷偷瞅了下老叉做的物件,数量没少。”去往凶穴的途中,步半寸整天在舵台上,老叉在下面做东西他都能看到。虽然没有仔细瞧做的什么,倒是把他做了多少件给记下了。那些东西里的“木鱼浮鸣”、“过流哨口”都是放线引子的好物件。于是今天偷偷检查了一下那些东西,除去在凶穴用掉的,其他倒是一件没少。这说明不是老叉在放线引子。
鲁一弃没有作声,他在欣赏从凶穴中夺出的那只瓷瓶。多次细辨之后,鲁一弃已经确定这不是钧州窑,而是徽州民窑的仿品。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鲁一弃第一个钻出船舱,呼吸呼吸海上的新鲜空气。守舵的老叉见鲁一弃一个人,便凑过来悄声地说:“我瞧鸥子好像不大对劲,夜里上来小解了六七回。”
鲁一弃回头看看瞭台,又看看船后一望无际的海面,依旧没有说话。
中午的时候,鯊口烧了一大盆的白鳞荚鱼。船上现在的补给不多了,所以有一大部分要靠从海里捞食来保证,但是鲁一弃今天没看见谁捕鱼,这鱼是从哪里来的?
“是鯊口从翻轮旁的封盖下钓的。”女人告诉鲁一弃。
翻轮旁的封盖,这是个不大容易让人注意的位置。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海上航行,女人和盲爷都已经适应了。不过女人仍时常会趴在船舷上呕吐,这是孕妇正常的反应。每次当呕吐物落入碧蓝的海水中时,鲁一弃都不由地皱皱眉头。
盲爷白天大多的时间都是坐在船头的缆桩上,嘴里一直哼哼呀呀地像是吟唱着什么,但没一个人能听懂。
步半寸这些天好像没那样忠于职守了,舵把子要么交给别人,要么用绳子一挽。却沿途亲自撒网打了几次鱼,虽然每次收获并不大,倒是让鲁一弃他们饱了几回口福。让鲁一弃奇怪的是,他打鱼的网是暗红色的,跟其他的不一样。鲨口告诉鲁一弃,这是张新网,下水前在岸上用猪血泡过,这样才经久耐用。
可疑的迹象很多,但都不是做线引子的手段,或许一个都不是。
在铁头船后面,一段距离之外,行驶着两条明式古战船。他们与铁头船的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互相都看不见对方,但是随着铁头船的每次方向调整,这两条古战船也相应地做出调整,始终紧随在铁头船的背后。
其中一条战船的桅杆上挂着两只硕大的竹拼哨口,发出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嗡鸣。船头之上,设了一张祭案。祭案上摆满了香炉烛台、三牲符裱等东西,在香烟缭绕烛火扑朔中,一个眼圈紫黑、眼睛血红、披头散发的黑衣人正在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口中还咿呀有词。
黑衣人边舞边端起祭案上的一个香灰盘,然后转到祭案的前面,泼洒起香灰来,香灰在甲板上布成一个怪异的图形。黑衣人停止了舞动,睁大血红的眼睛仔细查看起那图形来。
旁边有人从海里打上一桶水来,黑衣人放下香灰盘,双手伸进水桶中,然后捧起两把海水洒向甲板上的香灰,随即跨开双腿蹲趴下来,把头伸到那片香灰上方,脖颈怪异地扭动着,像是在寻找些什么,又像是在嗅闻着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挺起身体来,脖颈依旧怪异地扭动着,双手伸向空中,然后收回来,抹过双目脸颊之后,双眼定定地望向天空。而他的手臂则慢慢伸向一个方向,如同雕塑一般。嘴里的咿呀声则越来越弱,渐渐被哨口的嗡鸣完全淹没。
战船转向了,朝着他手臂伸出的方向。而在此之前,前方海面上的铁头船也刚刚往这方位转向的。
鲁一弃越来越感到心浮气躁,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缠绕住了。他担心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对家安排好了的。危机至今还没爆发,只是由于他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对家是在静待着他的下一步行动,等待他找到想要的东西。
必须摆脱这种状况,鲁一弃觉得他必须有所行动。
站在船头,凝望着西边天际层层灰红相夹的暮霭,一个计划在鲁一弃的心中渐渐成形。只有敲破一个点,才有可能把整个迷局变成豁儿。
笑意在鲁一弃的嘴角显现,只是这笑意中多少带些冷酷。
这天夜里,轮到鸥子看舵。在大家都睡下后,鲁一弃悄悄钻出船舱,登上舵台。
鸥子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鲁一弃。他刚开始还以为鲁一弃在梦游,但是当看到鲁一弃那双明亮清澈的目光,听到平静决断的话语,他知道自己错了。
鲁一弃告诉鸥子:“在夜里二更时分将船悄悄转向朝南,尽量做到谁都不觉察。还有就是这件事谁都不要告诉,有谁问起也不要理他,只管坚持我告诉你的航线。”
平静的语气,但对于鸥子来说却是个委以重任的命令,必须准确无误执行的命令。
夜里三更多一点,鲁一弃睁开眼睛,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睡,他在等待。船舱里此时漆黑一片,像是浸在墨汁里。鲁一弃在这样的环境中不但看不见,而且除了船板外的海水声,他也什么都听不见。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船舱中先后两次有气温的变化。他知道,这肯定是船舱门被悄然打开时,海上的夜寒溜了进来。
有人悄然无声地进出过船舱,是谁呢?
第二天一大早,顶替鸥子的步半寸发现鸥子死了。
鸥子背对着船头坐在舵把横杠上,被人从背后刺透心脏而死。鲨口、盲爷都检查过鸥子的伤口。觉得刺透心脏的东西应该是单根的锐利矛刺,在这船上最有可能的就是单股棱矛。
步半寸一听这话,纵身跳下舵台,解开那捆麻布包着的矛、叉检查起来。其他人也都随着围过去。舵台上只留下鲁一弃在仔细看那伤口。
步半寸没有在那些叉、矛的数量和外观上发现一点问题。大家都回头看着站在舵台上的鲁一弃,期待着他做出决断。鲁一弃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先把鸥子的身子料理了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径自走下舵台,走向船舱。就在他要低头迈进船舱的一瞬间,又突然止步,抬起头问道:“我们现在的航线变了吗?”
步半寸抬头看看日头,摸摸被海风吹得抖摆的发梢,肯定地回道:“没有,和昨晚一样,你放心好了。”
鲁一弃没再说什么,低头钻进了船舱。
甲板上一时变得沉寂,但鲁一弃问的这句话让有的人心中起了波澜。
接下来的两天里,船上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每个人都切实感到了危险,相互之间再没有什么交流。
步半寸又来找鲁一弃:“鸥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这才被灭口。杀死他的是矛叉一类的家伙,而且力透前后胸骨。船上善用矛叉的就我和老叉,只可惜连我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此时鲁一弃正盯着角落里的那只瓷瓶。那只瓷瓶给他的感觉是怪异的,虽然它是仿品,却和真货一样有着沉稳绵长的气息,只是这气息中明显包含了更多的含义。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接触过类似瓷瓶,只是当时没有特别在意。
终于,鲁一弃开口了:“鸥子虽然善于瞭远,但凭他的心性恐怕发现不了什么隐秘的东西,我觉得他是做了什么不合别人心意的事情了。至于谁杀了他,船上的每个人都有可能。”
停了一下,他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难说好坏,网子倒是收了些,只是鱼还没露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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