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浪冲滩”,鲁家造船技法之一,指大船中暗藏一只小船或者可以将船体某一部分改变成小船。在滩远水浅大船靠不了岸时,用作港子和大船间的联络,也是遇险时逃难的绝妙后手。
“立浪冲滩”,也是奇门遁甲第八手,是指将主要力量集中攻击对方防守基础,并且层出不穷,不让对手有喘息的机会。同时还要用小股力量彰显大气势,多方面地给对手压力。
“立浪冲滩”,更是步半寸拼却性命的一次攻击……
海飘魂
人心惶惶中又过了几天,这天夜里,轮着老叉看舵。很明显,老叉做足了准备,他将两支闪着寒光的棱矛和一支缅铁三股鱼叉斜靠在后杠上,在上舵台的木阶上竖了两面网绳,这是防止有人快速窜上舵台。在他的脚边还放了个瓦罐,这样出现情况时,一抬腿就能将它踢出摔碎,发出响声惊动船舱中的其他人。其实自从鸥子被杀后,夜里看舵的人都用自己独特手段做了防备。不仅如此,他们还都对饮食更加小心,盲爷的鼻子和女人的银簪都是鉴别饮食中有没有被下药的绝好工具。
鲁一弃瞧着大家都进了舱,就又走到舵台那里,悄声对老叉说:“你在二更时分将船悄悄转向朝北,尽量做到谁都不觉察。还有就是这件事谁都不要告诉,有谁问起也不要理他,只管坚持我告诉你的航线。”
“那宝贝不启了?”老叉问道。
“不启了,对家在背后坠着,启了也捂不牢。”
“这里离宝地的海程不远了。可以抢时间过去,启了就撒丫儿,对家也不一定能把我们套着。”
“不用冒这险了。凶穴移位太远,展得太大。启来的宝贝也不一定能定住了,而且海上来回又费事费时。那宝贝对我们没用了,现在只是对家想要它。”
“这事和步老大他们商量过了吗?”老叉搓捻着绳子头。
“说好了,你照办就是了。”说完转头就下到舱里去了,不再与老叉搭腔。
鲁一弃和老叉对话的同时心里一阵起伏,这老叉的底料毕竟和鸥子不一样,鸥子是只管去做,他却是刨根问底地要理由。
船甲板上一片寂静,海面子也一片寂静。只是偶尔从海风中传来几声低弱的呜鸣声。
船舱里,鲁一弃偷偷从女人那里要来驳壳枪,掖在自己怀中,再将萤光石捂在衣袋里,随时都能掏出。上次鸥子那回,他只以为有人会出来发问和阻止,根本没料到会出人命,所以事先没有做任何准备。
一切都备妥后,他打足精神,躺在那里静待状况的发生。可让他失望的是一直到凌晨时分,船舱里始终静悄悄地,除了咂嘴放屁打呼噜,没有一点其他状况。然后他终于抵挡不住晨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他看到女人、盲爷、步半寸、鲨口、老叉,甚至还有死去的鸥子,他们一个个用鄙夷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用嘲弄的口吻在质问他:“你这点小伎俩能骗谁呀?”
“啊——老叉!”
“老叉——”
鲁一弃没有眯多大会儿,就被外面嘈杂的喊叫声给惊醒了。他一骨碌坐起来,顺手拔出驳壳枪,睁开眼睛的同时掏出了萤光石。
等他清醒地看清楚周围环境时,他知道萤光石用不上了。船舱的舱门大开着,眩目的光线射进了船舱,天大亮了。船舱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其他人什么时候出去的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外面的喊叫声渐渐低了,甲板上却多了杂乱的脚步声。一个身影挡住了舱门口的光线,有人探头往里喊道:“鲁门长!鲁门长!”
鲁一弃站了起来,头有些晕晕的。虽然背着光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是从声音上可以听出是鲨口,因为鲨口说官话时总带种生硬怪异的尾音。
“你上来瞧一个,老叉不见了!”
鲁一弃身子一震,血直往头顶涌。估计要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可是自己竟然错过了。
舵位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就连那几支棱矛和鱼叉依靠的角度都和鲁一弃夜里说话时一模一样。舵位上、甲板上、船舷上没有一丝可疑的痕迹。可是,也同样没有老叉的一点痕迹。老叉消失了,连根毛都没留下。
鲁一弃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他很不甘心地在舵位、甲板上仔仔细细地查看,又在船舷外张望了一番,真的什么都没有。这到底怎么回事?就算老叉失足落海,凭他的手段不说游着追上船,就是呼救喊叫也能惊动船上其他的人,怎么就悄没声息地消失了呢?
本想一网将鱼起水,没曾想这一网更失败,连个鱼鳞都没捞着。鲁一弃很沮丧地坐在船一侧的一只网捆上。
正低头沉思的鲁一弃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问道:“船的航向有没有变化?!”
“没有,你放心,连根鳞线[14]都没偏。”步半寸早就查过了,所以非常肯定地回答。
鲁一弃苦笑了一下:“你们发现老叉不见,该早些叫醒我的。”
“不是,我们也是刚刚发现。”步半寸回道。
“你们也是刚刚发现的?”鲁一弃带着疑惑抬头望望天上的日头。
“是啊,不知咋的,今儿都起晚了。”女人说。
鲁一弃终于发现了蹊跷,回头朝盲爷看去,他希望这个昔日的贼王能给点开些迷津。可是盲爷却默不作声,只是倚在船沿上,脸颊抽搐眼白乱翻。
“前面是什么?”就在此时鲨口突然叫了一声,所有人都赶到船头船边往前面的水面看去。
水面上什么都没有。鲁一弃和女人没有看出一点异常,盲爷就更不用说了。但是步半寸一眼就看出鲨口指的是什么,那是一道分割清澈和浑浊的水线。
“前面水色明显泛浑,看来我们已经进入黄海域面,离长江口不远了。再有两三天就能踩着实地儿了。”步半寸从海图的方位和自己行驶的方向上早就知道会遇到这样的现象。
果然,船继续行驶了大半天后,海水的颜色由深蓝变成淡蓝再变成灰色,然后越来越黄。
这大半天除了海水的变化,风声也发生了变化。风力没有增加,可风中的呜鸣声却变大了。鲁一弃觉得这声音不是风声那么简单,倒是有些像哨口发出的声响。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对家已经开始加速逼近了。
一个死了,一个失踪,步半寸的兄弟没了两个。可看不出他心里有多难受,倒是能觉出他很着急。这大半天里,他问了鲁一弃不下八遍:“下面怎么办?”足下稳如磐石的步半寸心里已经不稳了,而鲁一弃却始终没有明确答复。
鲁一弃决定好好梳理一下所有的线索。他像个雕塑一样坐在船甲板的一侧,连饭都没有吃一口。除了步半寸不时去问:“下面怎么办?”就只有女人悄悄在他旁边放下满满一碗水。
一直坐到晚上,东南风骤然而起,船的双帆绷得紧紧的。铁头船提速了,船有些摇晃,鲁一弃身边的那碗水已经泼出了小半,也不见他端起来喝过一口。
“起东风了,今儿什么日子?”这是鲁一弃沉默许久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开春有大半个月了。”步半寸一直都在注意着鲁一弃。一听到他问话,马上就回答。
“这海上没日没夜的,连过了年都不知道。”
鲁一弃的话勾起几个人的感慨,这些天都在逃命,还过什么年呢?而且眼下这命保得住保不住还在两可之间。
这天夜里,没人守舵,谁都不敢也不愿守舵。只是将舵把用缆子固定住就随它漂了。
一夜无事,但几个人都没有能睡好。强劲的海风带来一阵阵鬼嚎一样的呜鸣声,叫人很难入睡。更何况船舱中还弥漫着怪异危险的气氛,谁都提着十二分的戒心。
大清早,步半寸看了一下罗盘,方向竟然不曾有一点偏移。这很奇怪,就算舵把被固定,在没有调整的状态下,风向和潮汐仍会让航向稍有偏移。
鲁一弃听说了这情况后,狐疑和诧异在心头悄悄涌起:怪事怎么接踵而至?
步半寸又问了一句:“下面怎么办?”
海水变得更加浑浊,说明离着陆地不远了。此时鲁一弃开始犹豫了,是转向还是继续前行?根据玉牌上的线索,前行的确是有找到宝贝的可能,只是对家在背后坠着,而且越追越近。转向呢?没找出身边对家的钉子人扣,那是转不了向的。对家的目的是把自己往藏宝的准点上赶,他们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鸥子的死和老叉的失踪都应该和转向有关。
女人又将水碗端在他的身边,这次鲁一弃将水碗端了起来。船甲板面不平,制造时是要往两边流槽稍稍倾斜,这样甲板上的水才可以顺流槽入海。水碗太满,放在倾斜的甲板上会泼出。鲁一弃将水碗改放在船舷边的缆桩上,那里是平的。
东南风更急了,铁头船在水面上微微跳动着前行。碗中的水随着铁头船的跳动一震一颤地起着微小的涟漪。
“再有天把工夫就能踩到实地了。”步半寸说这话是在提醒鲁一弃,有什么决定现在该做了。
没有一点反应,鲁一弃越发像个雕塑,只是死死地盯着水碗一动不动。像是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没了血流。这其实是一种很高境界的入定方式,但是鲁一弃自己并不知道,他只觉得这样可以让他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让他混杂的思绪清晰下来。
步半寸的话鲁一弃听到了。入定和通灵不一样,通灵那是忘却身边一切凡俗,集中精气操纵感觉的无形力量;而入定是让人在这一刻中提高自己的一切感知能力。所以步半寸的话他不但听见了,而且还比以往听得更加清楚。
水冰花对鲁一弃的状态有些担心了,便悄悄去问盲爷。盲爷独自躲在一边,女人问他的话,他好像没听见,只管自己点摇着脑袋嘟囔着,面颊不住地抽搐抖动。
女人看盲爷没搭理自己,转身要走。就在这时,盲爷突然停止嘟囔,用沙哑的声音低沉地说:“丢魂了,叫魂吧!叫魂吧——!”
对这话最先有反应的是鲁一弃,入定的状态让盲爷的话非常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无形的声线像一根刺从耳朵进入,然后盘旋着转折着钻进他的脑海。这根刺刺破了一些朦胧的遮盖,拨开了层层的掩蔽,一个东西彻底地显现在了鲁一弃的脑海里。
叫魂?!魂在哪里?!瓷瓶!现在还在船舱里的那只瓷瓶!
鲁一弃终于想到了,四叔曾经替别人收过一个类似的瓶子。这种瓶子好像叫魂瓶,是将客死他乡的骨灰,加一撮头发一颗牙齿烧制在瓶中。然后加封印烧口,那么死者的魂魄就会附在瓶上不散,这样就能将死者的骨灰和魂魄一同带回故乡。收藏这样一个瓷瓶就相当于收了一个装着死人的棺材,这让鲁一弃很不舒服。抗拒的心理让他刻意忘却这样的记忆,所以才一直没能从脑中搜索到类似的感觉。
想到魂瓶的同时,他脑海中还搜寻到一部译文典籍《天灵绝术杂阅》[15]。其中提到北疆有一种飐婆萨满,世代单传,鲜为人知。据说他们能寻到魂魄经过的痕迹,而且还能借魂还魄、驭尸驭骨。
鲁一弃猛然从甲板上弹起,快步跑进船舱将那只魂瓶拎了出来,在明亮的光线下,他辨认出瓷泥封口上有两个小小的“吕”字封印,果然是一只魂瓶。
鲁一弃想都没想,抡圆了左臂用力将魂瓶狠狠地甩进大海。
步半寸站在舵台上看着鲁一弃,完全不知所以。鲁一弃转身对他说:“是魂瓶留引,赶紧转向,把背后的尾儿抖落。”
步半寸眼睛还是盯在鲁一弃的脸上,可手也没闲着,左扭右撤,变魔术般地把系牢舵把的绳子给撤了,然后将舵把往右一推。
那舵把没有动。
步半寸心头一紧,手中也一紧,浑身的毛孔也都一下收缩。他小心翼翼地加几分力再推一把,还是没动。惊愕之下,他果断用力将舵把往左一拉,竟然也拉不动!
顿时,步半寸全身的毛孔松了,一层冷汗冒了出来。这可是鲁家高手造的船,就算全毁成碎片了,这重要的关节都不该发生如此的故障。
“怎么?舵卡了?我下去瞧瞧。”鲨口从步半寸的动作看出舵上有问题,他拉住一根桅子上的吊缆上到舵台,准备从船尾滑下去看看。
“小心,多搞根缆绳拴住身子,要是卡儿没能滑溜,你再掉下去,船可回不了头。”步半寸把缆绳系在鲨口腰间,固定好。
鲨口收拾妥了,纵身上了舵柱横杠,身子一转就要顺绳子往下滑。
“等等!”就在这时,鲁一弃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个相关联的细节涌上了心头,“下来!先下来!”
鲨口从横杠上跳回舵台。鲁一弃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拔刀,守住这里。”
鲨口傻了,但是他从鲁一弃郑重表情和眼神中看出,这样做很重要。于是立刻从身上拔出了双刃斗鲨芒和一把厚背宽刃片刮刀,“守哪个口面?”
鲁一弃没作声,只是往船尾右下方指了指。
水落砂
随后鲁一弃拉着步半寸往舵台下走,他始终没再说话,只是将步半寸拉到了自己刚才坐的甲板处,然后伸手指住一件东西……
是那只盛了水的海碗。步半寸一看就明白什么意思了,他蹲在缆桩前,极仔细地瞄着碗里的水面子。过了一小会儿,他回头看看鲁一弃和离着不远的女人,挥挥手。鲁一弃也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步半寸对如此微小的差距把握不住,他要进一步地证实。于是鲁一弃便拉着女人走到船甲板的另一侧。
此时,呜咽的风声似乎变小了,坐在舱门口的盲爷也停止了嘟囔,好奇地看着步半寸。
看女人和鲁一弃离远了,步半寸将缆桩上的碗小心地转动了180度,然后更加仔细地趴在那里盯住水面。
终于,他爬了起来,回身朝鲁一弃点点头。
鲁一弃微笑了一下,朝堆放网捆、矛叉等工具的地方努努嘴。步半寸也不作声,他的脸色此时很难看,走到那堆东西里乱翻了一气。翻完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晦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