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徒弟呀!你徒弟不是在那边吗?这里这么吵吵都不过来帮手,莫不是睡着了?快叫他来,篾匠都已经土石没胸了。”俞有刺着急地说。
“他恐怕不行,要能逃过养尸出手,速度必须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如果真像周天师说的那样,此时他们又要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篾匠还在挣扎,可是他每挣扎一下,身体就又被土石埋下去几分,此时已经快被埋到脖颈了。
鲁盛义实在看不下去了,祝篾匠是给自己请来帮忙的。而且从他目前显出的技能来看,这人很可能是鲁家后代传人。原先自己还怀疑他是对家预留的钉子,可要真是钉子,那现在被养尸拉进土里的绝不会是他。想到这里,鲁盛义谁都没打招呼,把挎背着的木箱往地上一放,将自己捏住的金线往木箱挎把子上一系,颠着脚就冲了过去。
这些人中动作最慢的就是鲁盛义,他在姑苏城的园子里被大树砸伤,留下微跛的双腿。而在竭力奔跑过程中,这种症状越发明显,脚步间几乎是不规则的蹦跳。
地下养尸的手不断地探伸出地面,多得就像雨后冒头的笋尖。奇怪的是,这么许多突然极速探出的手,却没能抓住脚步笨拙且缓慢的鲁盛义。因为养尸的手虽然探出,但对于这样一个怪异的跛跳脚步,对于一个不是正常人也不是正常兽子的脚步,它们不知道是否该抓,又怎么去抓。
从俞有刺徒弟的手上一把夺过线扣,鲁盛义几乎是一个跌爬滚到篾匠的旁边。
线扣套在了祝篾匠的手腕上,周天师那边微微一带,线扣收紧入肉,顺着篾匠血脉,隐约流过一道金芒。紧接着,篾匠周围的碎石泥土一阵更加猛烈的翻腾,可他的身体却再没有往下陷落半分。
“快回来!镇位不齐我们都得完!”周天师边收线扣边吼道,神情和言语间已经完全失去了修道之人该有的镇定。这也难怪,“八仙定邪位”上缺了鲁盛义这个阳仙定位,整个养尸地像是起了一层波浪。泥土石块翻腾之间,养尸开始努力着往外爬。
“快!镇不住了,养尸就要出土了。”可是不管周天师如何厉声催促,鲁盛义都无法回到原来位置。因为此时在他与原来位置之间的坡面上,养尸已经出土了。枯瘦的手臂、破烂的身体、残缺的头颅密密麻麻、乱钻乱舞,再没有空隙可以踏出一步。
“啊!”这声惊呼是五郎发出的,他注意力全在鲁盛义那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由远及近有一片养尸手从土中伸出。当他知道时,一双脚踝已经同时被抓,紧接着就是膝盖入土,大腿入土。
周天师见此情形忙将线头再一收,缠在五郎拇指上的金线收紧入肉,下陷停止。
可此刻周天师自己脚下突然有一只养尸的手臂破土而出。老天师可能是早有预感,脚下土石才一松,他就立刻作出反应,双脚齐齐往前一跳。但是因为手中掌控着金线网的主引儿(操控的终端),不能大幅度避让。所以养尸虽然没能抓住老天师的脚,却一把吊住了他的道袍下摆。周天师被定位了,他腾不出手扯断道袍,就这样被紧紧吊拉住,再要有其他养尸出土,他肯定是在劫难逃。
“吱——”水老头舌唇间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哨响。随着这声哨响,岭子顶上一个黑影直冲下来,从大家身边扑闪而过,然后盘旋一圈又重新回头朝着这几个无法动弹的人掠冲过来。
黑影所过之处,出土的养尸肢体像是被火苗扫过的枯草头,迅速地蜷曲收缩。黑影最终轻巧地落在鲁盛义木箱的垮把子上,一只血红的鳞爪刚好压在金色线结上。
金线拉成的稀疏网骤然闪过略带些血色的金芒,随着金芒闪过,那些养尸快速缩回地下,比它们爬伸出来要快速突然得多。
从黑影闪烁着血红光泽的眼睛可以知道,那是掌教天师的红眼八哥,天禽奕睿。“八仙定邪位”又成,而且其中一个位置是由通灵的天禽镇住,难怪养尸们会这样快速地缩回去。
大家终于松了口气,水油爆也显得很是得意:“一泡鸟屎就能坏得满桌菜肴,关键时候还是这鸟东西管用。呵呵!”得意间,一转头,看到周天师盯视他的目光,便立刻恢复成低头抱着酒瓶的蔫蔫样。
老天师注视水油爆的目光充满疑惑。龙虎山天师们都养有灵禽灵兽,作为驱魔除晦行法术时的帮手,可这些灵禽灵兽都是谁养谁使唤得动。这倒不是因为训练方法各有巧妙,而是因为在这些动物的身上下了“犀心咒”。“犀心咒”与主人心意相通,这样灵禽才会按主人的想法行动办事。如果一只灵禽能够被其他人召唤,那么除非是“犀心咒”已破,也就是这人已将“犀心咒”的主人杀死。
奕睿送信、奕睿贪酒、奕睿随行这些都还合情理,但水油爆竟然一声呼哨就能指示奕睿准确落在木箱挎把上,并且出爪压住线结。这些就是善通鸟性的驯鸟人都无法做到,除非是灵禽与指使的人心意相通才行。这是掌教天师的红眼八哥,水油爆却是如何与之心意相通的?或者自己走了眼,此奕睿非彼奕睿?
水老头的出现的确很是蹊跷,而且自打水老头出现后,不管是到江郎山,到千翎山区,一切都好像是这老厨工在安排着,并且是走一步看一步地安排。如果他是掌教天师委派送信的,为什么不一次将口信说完,要等自己这些人有所发现又不愿带着他时才又说出个口信。而且后来送信的是听从水老头使唤的红眼八哥,那么所传口信为什么不会是他的意思或者已经被他更改了?还有他身上带着的“天师令”牌,这真是掌教天师给的吗?
篾匠被鲁盛义从土里拉出后,马上就恢复了清醒。查看了一下,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在脚踝上留下一圈紫黑握痕。鲁盛义瞧篾匠没事了,便赶忙一瘸一拐回到自己位置。奕睿鸟儿也知趣,瞧着鲁盛义回来了,翅膀一振,扑闪一下便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周天师暂时从疑惑中收回思绪。眼下身陷危地,不是解决这些疑惑的恰当时机。暂且同心协力度过眼下劫难,过后再多加观察细心查辨就是。
“祝老弟,你可不能再一意孤行了,这样会连累大家。我们都保持原位不要动,保存体力,耐住性子,会有机会的。”周天师语重心长地对篾匠说。
虽然篾匠不清楚刚才危险的局面,但是从大家惊魂未散的神态,还有如同翻过犁似的地面来看,他估计自己的莽撞肯定给大家带来了惊心动魄的危险。周天师是对的,怪只怪自己见识太少又沉不住气,差点害了大家。于是他非常诚恳地耐下性子,安静地等待,虽然并不清楚要等待的到底是什么,也不清楚要等待多长时间,但他知道必须这样去做。
天快亮了,雨没有停的迹象,周天师也没有要动的打算。周天师不打算动,其他人也就不敢动。只有水油爆,随着天色越来越亮,他显得不安起来,表情和眼神越发凝重,一个懒散的人竟然连坐都坐不稳当。
淋了一夜的雨都没有觉得怎么样,天亮了,篾匠他们几个倒觉得不得劲儿了,一阵阵地打寒战,精神头也变得萎靡。
“冷了吧?幸亏我带着酒,这下派用场了。”水油爆说着把酒瓶抛给篾匠,“喝一大口,分三次慢慢咽下,肯定就觉得浑身暖和了。”
周天师看篾匠打开酒瓶,稍一抬下颌,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说。是的,他本想阻止大家喝水油爆的酒,可转念又一想便放弃了。
水油爆还让篾匠和五郎用酒浇洗养尸抓过的痕迹。篾匠和五郎正感觉养尸的抓握处肿胀了起来,并且瘙痒难耐,不知道怎样处理才好,浇洗酒液后,不但瘙痒除去,肿胀也迅速消去。
“你们那是中了尸毒,这酒里有解尸毒的东西。”周天师说话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水油爆。
“是吗?我还不知道呢,老天师,我听说尸毒可以用糯米解,会不会是因为酿制这酒的五粮中有糯米的原因?”水油爆话里的道理连周天师都无法辩驳。
“什么劳么子酒?老水,你往酒里掺水了!没什么味儿。”最后一个接到酒瓶的俞有刺咽下酒水后,马上精神抖擞地数落起来。
“不掺水我怎么够喝,不掺水这酒早就没了。我是喝点掺点,时刻保证满瓶。”
“嘿嘿!已经交关好格,伊舍得把带酒味格水把侬喝,太阳西边出哉。”鲁天柳虽然是打趣的话,倒真是有道理,嗜酒如命的水老头今天真的有些一反常态。
可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过,水油爆的篓子里还有几个酒瓶。他总不会将所有的酒都喝一点就加点水。再说了,从进山以后,他几乎就没喝过酒。
水老头在说谎!可水老头为什么要说谎?他给大家喝的酒里掺了什么水?其他酒瓶里装的到底是酒还是……
周天师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就像这阴雨的天色。天色已经接近午时,他便越发地紧张了,提足气凝住神,完全的戒备状态。
水油爆也很不安,没一会儿能坐得安定。
“水老爹,侬慌张个啥事体?”鲁天柳悄声问。
“你还是不要知道,省得又是担心又是多疑,只是多加注意,有事照我说的做。”水油爆越是这样说,鲁天柳心中的担忧便越多。
“吾晓得侬是哪路神仙哉,侬要不说给吾晓得,吾就说侬个事体给大家晓得。”鲁天柳悄声的吴语真是好听,再加上这么点无赖和威胁,让人很难不对她让步。
“你个柳丫头,成不了仙也得成精。好吧,说给你听听。”水油爆想了一下,决定把事情详尽地给鲁天柳说说。他换了个趴下的姿势,让自己的头部离盘坐在地上的鲁天柳很近很近。
“养尸比养鬼更为实用,其法也很是凶残。为了发挥其最大能力,一般是将活人的最亲之人当他面折磨杀死,然后再将本人折磨数日,让他积聚所有怨气和凶煞之气,再在午时左右封三魂断七魄竖直着入土,这样留下的三魂就可夜为鬼,晨为魅,日为煞。驱用时则夜鬼为迷,晨魅为惑,日煞为凶。也就是说,从子时开始,越往午时,养尸越有可能出土。”
“那么午时之后再到子时是不是一个蛰伏的过程?”鲁天柳问。
“丫头聪明,应该是酉时伏得最深。”
“那么我们利用这个时候冲下去?!”
“不知道这块养尸地到底延伸到哪里,最好再有什么镇物压一下,我们就能全身而退。”
“这里谁有这样的镇物?”
“不知道,到现在我还没找到有那样的镇物。不过这事还有时间筹算,眼下最重要的是应付白日煞。”
鲁天柳听这话才发现,不知觉中天色已近午时。
“晨魅未出,日煞会更凶,你自己小心了。还有,你已经知道了这些,下面就全看你和老周两个摆弄了,他是知道怎么做的。”水油爆说完这些鬼祟地笑了一下。
“这水老头的道家见识不亚于任何一个天师,这可不是一个在龙虎山烧烧饭的厨工该有的道行。”鲁天柳此刻心里已经有太多的疑问,但疑问不是用来问的,更多的还是要自己来判断。就像水油爆说的,自己小心了。
蒙蒙的细雨一直没停过,大家都觉得身上湿冷得难受。可就在午时还差一刻的时候,他们感到了温暖。
热量是从地下传来的,从温暖到滚烫只经过很短的时间。很快,那地上不但不能坐了,就连站着鞋底也都觉得烫得慌。奇怪的是,地上虽然这么烫,却没有一丝蒸气冒出,按道理这样的热度怎么都该把土中的雨水给蒸发些出来。
“静心,长吸短吐,不要让煞迷乱了心神。”周天师的语气仍旧非常镇定,但表情更加凝重。
金线拉成的网莫名地抖动起来,原先还以为是谁害怕,手上颤抖带动金线网跟着抖动。等大家都抖动起来,并且全身都颤抖起来后,他们才意识到不是人带动了网,而是网带着人在抖。
随着抖动,脚下的砂石泥土开始缓慢翻涌起来,翻涌中不时还有“吼—吼—”的怪响发出。
碎身果
“快!将自己平常最常用的器物插在脚下!”周天师亮喝一声。
不管是哪个行业中的人,他使用得最多最拿手的工具由于天长日久的使用,上面浸透了血汗精气、日光月华,可以镇凶辟邪。比如杀猪人的刀、木匠的斧、石匠的锤凿、裁缝的剪刀等等,都具有一定灵力。
几个人纷纷将自己的刀刺斧剑往地下一插,就连水油爆都往脚下倒了少许的酒水。地面土石的涌动渐渐平伏下来,不过金线的抖动却一直未停,而且连这金线的网也变得发烫起来,绕住金线的手指被烫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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