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来确定此处为墓,为什么不会是派其他用处的地下暗室。”鲁一弃不是强词夺理,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证实此处为陵墓的可靠证据。
“有一点可以证实!”老者针锋相对,这出乎鲁一弃预料。
“我知道,你是说这里有好多的骨头。”白胖子自作聪明地抢着说。
“这也算,却不是重点。你们来看,我们所处的这个门室的形状。两边四处凸出,两头平端弧角,像什么?”
“像什么?我说像个大食盒呗。”胖子又抢着说道。
“啊!你是说‘大夫棺’?”
地下天
鲁一弃脑中突然闪过一部残本典籍《烈臣传》,上面记载有汉代边域守臣薛寿,独骑赴匈奴,斥其酋首越境夺掠民众,结果被行“砧刑”,乱刀剁成一堆碎肉碎骨,并与泥土牛粪混做一道。后皇上念其德行,封为寿大夫。其后人部下为其做一口棺椁,此棺椁不分首尾位,两头同宽同高,平端弧角,内做四处凸出,其意是分出碎尸颈、腋、腰、膝,但凸出同大,不分头脚,将其碎尸装入其中安葬。世人将此种形状棺材叫做“大夫棺”。
此处门室的形状正是“大夫棺”的形状,这种装碎尸的棺椁形状就是平常陵墓都不会采用,更不用说地下暗构了。
“如果能确认此处是墓室,那鲁门长是否还坚持藏宝暗构就是这里?”朱瑱命终于开始了自己的质疑。
“要真是墓室的话,那我的判断可能就有错误了。”鲁一弃说道。
“难道不是吗?”老者对自己的判断非常坚定。
“你见过多少墓室用‘大夫棺’形做门室的?”鲁一弃知道,要进行下一步的计划,首先就要彻底驳倒这老者。
“有用此室型压住极凶恶徒的墓门,不让凶气外溢,也是防止其得到生气活血而尸变行恶。”老者回道。
“这么说我们不该继续往里探了?”
“是的。”
“要是这布置恰恰是个恐吓坎呢?”
老者无语,他在思索对语。
“这样的门室在一端开窍口起什么作用?”鲁一弃步步紧逼,“门室墙上嵌那么多骨头又是为什么?”
“嗯,这个,可能都是为极恶墓主所杀。”老者说出这话后,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
“那么骨骼的头颅呢?”
这些问题朱瑱命也早就想到了,所以他就更急切地想知道答案:“鲁门长,你觉得应该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这里的墓道、封墙都是假象,真正的入口其实是我们进来的窍口,‘大夫棺’形是为了吓住进入的盗墓者。而累累白骨一是可同样起到震慑作用,同时还可为拢聚宝气之用。”鲁一弃答道。
“拢聚宝气,这是从何说起?”这说法朱瑱命不理解也不相信。
鲁一弃微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士国论·杀伐篇》有……天下黄土尽埋骨,土下白骨化黄土,人之五行,骨为土性,终骨入土,是谓正归。朱门长,这段文字是需要我继续解释一下,还是我们继续朝前探?”
这话其实没给朱瑱命留下什么余地。如果要鲁一弃继续解释,那就显得朱瑱命浅薄了。他渊博的学识可以给出准确结论,他自负的心理可以做出断然选择。最终选择的是继续往前,虽然心中暗自觉得有什么不妥。
琉璃盏已经摔碎,幸好刚才老者从隔壁地室的火堆上抽出两根木棍做了两支火把,这光亮足够他们继续往前探。但两边的人都清楚,对方的身上肯定还有其他光源,比如说鲁一弃身上的萤光石。此时不拿出来却是戒备对方的一个手段,这样彼此都无法利用黑暗做些什么。
在开启的门口查看了下,没有发现一丝坎面的痕迹,于是几人鱼贯而入。
继续朝里的路平坦宽绰,比一般的大型古墓甬道还要宽大许多。甬道的地面和墙面很平滑,所用砖石材料也很是精细。所不同的是,这甬道并不笔直,有不明显的斜度,偏向一个方向。宽窄也有变化,门口较粗,然后逐渐窄削,过后又宽大起来。
“这路走着不对劲,大家前后瞧仔细了,别入了坎子都不知道。”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从朱瑱命心头掠过。
鲁一弃听这话说得有道理,便退后几步,朝来的地方查看了一下。他分别使用了班门六技中的“定基线”“瞄六搭”[7]“沟沿寻屑”[8],却都未看出什么不妥。
红眼睛的怪人是往前去的,他没走,而是爬过去的。边爬边狗一样在地面、墙角嗅闻着。爬出有十多步远时,他回头朝朱瑱命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看不出问题的鲁一弃迅速回到人群中,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不敢离开大家太远。也正因为他及时回来,所以看到红眼睛对朱瑱命动嘴唇。
“陈年尸骨气很重,不知其中藏有什么。”鲁一弃直接将红眼睛的嘴语说了出来。
鲁一弃没有学过唇语,之前他与鬼眼三的口型交流也不属于唇语,只是无声的说话,把口型做得很慢很夸张。但现在他却读懂了真正的唇语,而且是在认真辨认唇形的朱瑱命之前将红眼睛所说内容解读出来。这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辨别唇形,感觉已经将唇动的结果告诉了他。
也是一语道破,效果比朱瑱命听到白胖子对鲁一弃耳语后的一语道破更好。这似乎是在明告朱瑱命,在他鲁一弃的面前没有秘密可言,也没有花样可耍。
当甬道出现过两次宽窄的变化后,大家都隐隐觉出,有股阴寒的气流从腿脚处流过,而木棍上的火苗则是朝着前方“扑拉”乱摆,这种气体上下回流的现象,说明前面有外连通道,或者有一个巨大的空间。
当这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来到甬道的尾端,看到一个巨大空间的入口时,他们都惊撼了。眼前的情形让人无法确认到底是身在地底还是已入天国。
黑暗的空间,就像无尽的天穹,探出口子的火把显得比萤火还弱,照不出边在哪里,顶在哪里,底在哪里。
无尽的黑暗中,有磷光闪动,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在“星星”的下方,隐约还能见到“云层”,暗灰色的,一道道铺开,一动不动。
鲁一弃凝视那无穷“夜空”,感觉在告诉他,闪动的不都是磷光。其中有些光源带有跃动之气,起伏、蒸腾、流溢,像呼吸,像心跳。这些是宝物、是古物、是灵动之物。在他的感觉中,挟带宝气的物件就像活的一样,也或许有些真的就是活物,活物的眼睛。
“拴亮盏子下探。”朱瑱命是最先从惊憾中恢复过来的。帝王家的血脉本身就有其过人之处,更何况后天还进行过多方面的刻苦修炼。
听到朱瑱命的吩咐,他手下二人立刻动作。红眼睛怪人衣襟中扯出一根红线,然后又掏出一个带长铁钩的黄白色圆球。那圆球看起来很是滑润密腻,就像是已经泛黄的珍珠。红线头系在了铁钩上,“獾行宗”的老者用火把点燃那个圆球。
燃着的圆球聚火性极好,火苗只是在下半个球面上翻滚跳动,不上扬也不旁飘。
白胖侍卫在鲁一弃旁边轻身说了句:“心尖脂,攒成这么大个球,那得多少条人命啊。”
这话提醒了鲁一弃,他立刻想到《异开物》中的提到过的一件物件儿——“冰玉心脂盏”。那是以寒冰玉做盏,然后取活人心脏尖头处的油脂[9],以此心尖脂为灯油。心尖脂的燃烧不但时间长久,无色无味,而且火苗稳定,不窜不摆,再加上冰玉盏的寒劲围拢,使得“冰玉心脂盏”火苗如凝,近似自然光源。
“这和‘冰玉心脂盏’有同工之妙。”鲁一弃说道。
红眼睛怪异地瞥了鲁一弃一眼,表情中带些钦佩也带些得意。
“这是‘冰芯豆脂球’,其理确实与‘冰玉心脂盏’相同,只是此物是将冰玉用心尖油脂包裹,寒劲回收,同样能控得火苗稳安。”那老者替红眼怪人答了话。
“这损阴德的物件,也亏你们下得手去做。”白胖侍卫身上白肉一抖,脸上一道肃杀之气闪过。
“‘欲求之心,不择手段’,此言很难说是对是错。再说天地间万物皆有其命,此命彼命以一杀同待,也为公平,鲁门长,你说对吗?”朱瑱命这话绝对是在强词夺理。
“那我等要小心了,不要让朱门长也一杀同待了。”鲁一弃讽语道。
就在他们说话间,“冰芯豆脂球”碰底了。原来底下倒不是特别深,也就五六丈的样子,那些流淌漂移的磷火基本已经贴紧在地面上。
探到了底深,就该再探探高大了。白胖侍卫从横围在腰间的皮褡裢里掏出个防水油包,打开后,里面是几个火猴子(烟花的一种)。拿一个在火上点燃,引线尽时,火猴子急速飞出,带着一条耀眼火尾。最后爆燃成一团光亮久久不散。
借助那光亮可以看到许多东西,但依旧看不到边,也看不到顶,这里真的太大了。在这光亮下,可以看清的是那些“云层”,其实那都是些高大的墙壁,准确点说应该叫隔断。
往近处看,这甬道口子上本该有个大木架设的平台,却早已坍塌。另外还该有木架天桥与二十几步外的土阶相连的,却也只留下架梁眼子。
白胖侍卫最实际,他利用这光亮找的是下去的路。在入口一侧的土壁上,有可攀爬的脚窝,这大概是架设这里平台、天桥时工匠上下的踩踏路径。只是这路径离他们远了些,壁上又光滑无着手处,没法够到那些脚窝。
朱瑱命也利用这光亮找到下去的办法,在口子斜下方两尺左右的位置上,有根圆木插在土壁中,这应该是木平台塌下后残留的撑料。而现在这根木料上拴了根绳子,一根很新的绳子。
从痕迹上看,这绳子拴在这里不会超过三天。从绳扣打法上看,像拖棺扣,也像挂箩扣,这让朱瑱命想到被埋的倪老七。盗墓家习惯系拖棺扣,或许他从被埋的流沙中另辟一道早就来到这里。但他随即又想到了聂小指,聂小指做过海货档头,最熟悉莫过挂箩扣。这家伙莫名其妙失踪,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什么其他路径让他抢先赶到了这里。
但不管是这两个中的哪一个,唯一的疑问是这根青棕麻绳子是哪里来的?他们两个都没有带绳子下来。
“路倒是有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下。”鲁一弃的话让人无法了解他的真实想法。
“我要是下去的话,你也必须下。”朱瑱命是在提醒鲁一弃,他们是拴在一起的。
“你会下吗?”鲁一弃心里知道,朱瑱命必然会下去。
朱瑱命觉得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自己此行甚至此生都是为了寻到重振家室的宝贝,眼见要到准地儿了,难道还会止步不前?
红眼睛怪人很谨慎,也许鼻子闻到的东西让他有些担心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扁皮盒,又掏出羊毛白纸一张。扁皮盒里是胭脂一样的东西,红眼怪人用手指捻起胭脂一样的东西,在白纸上撒画出许多怪异的文字和符号。等纸上画满后,他咬破食指,点下七个血点。
这是一种怎样的仪式?有什么作用?鲁一弃脑海里没有搜到一点印象和线索。
“这是古国兀良哈曾经盛行的蝾娑术,这种神奇的巫术可以唤醒鬼魂,驱动尸骨,与阴世交流。后兀良哈被契丹吞并,此术便被定为邪术,遭遇灭教之灾,只有个别蝾娑萨满在外行术逃得此劫。从此蝾娑术一线秘传,我这手下可能是世上仅存的一个蝾娑萨满了。”朱瑱命炫耀似地解释一番,像是在嘲笑鲁一弃见识不够。
“既然朱家连这种人才都搜罗得到,为何一定要寻天宝为依仗,凭实力直取天下就是了。”鲁一弃轻轻回了一句,却是直刺朱瑱命痛处。
“哪有那么容易呀,天下能者如同漫天星斗,我手下高人虽不算少,却只是其中一烁而已。再说如无天命所属,所用之人其心也难尽,其力也不会尽出。”朱瑱命竟然没有在意鲁一弃带刺的话,而是很真诚地将自己苦衷道出。
正说话间,红眼睛怪人已经将羊毛白纸点燃,那纸也奇特,燃为纸灰之后兀自不碎,还是整张一块,只有滴下血滴的位置有七个洞眼。而上面的字被烧之后全变成金光闪烁,随着纸灰的飘动就像有金水在上面流动。
“这是驴宝砂丹墨和御用不引纸。”鲁一弃从燃烧后的现象看出纸和墨的来历。
《异开物》:“驴宝砂丹墨,是以蕴血砂质驴宝干制,加朱砂、硝末、金硫、蝎尾粉做成,以其所书,火燃字留,阴世魂魄可见。”
《开国志·御制之使记》:“……为防不慎燃延,毁要录,制不引纸为御用,其燃不散,不引不延。”
“对,驴宝砂丹墨和御用不引纸合用,可书写借魂道的符令,血开七眼是借山、水、林、土、渺、魅、气七魂之道。”
朱瑱命话说完,那带着闪亮字符的纸灰已经飘落到底,推开了大堆磷光。金光字符明灭游动,仿佛真就是个路碑起点,但这条路是向地下魂魄借来的,不知会通向哪里。
“谁先下?反正我不先下,他搞得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驱鬼还是引鬼,让他先下。”白胖的侍卫倒是毫不客气,非常慷慨地推让先行涉险的机会。
红眼睛也没准备让别人先下去,见那带闪亮字符的纸灰定住后没其他反应,立刻手臂在沿边上一搭,纵身踩在支出的圆木上。然后身形再直直一落,顺绳索直滑下去。当身体快要到底时,绳索猛然一顿,身形停住并打横过来,然后上身微微下倾,是在嗅闻着什么。
循气墙
足有半窝烟的工夫,红眼睛怪人终于翻直了身体,悄没声息地立在下面的地上。
“獾行宗”老者轻吁一声:“下面平实,没见虚活,能下。”说完身手迅捷地下去了。
鲁一弃依旧是最费事的,是那胖侍卫先下到圆木上,然后举臂与鲁一弃仅剩的单手握牢,将让鲁一弃从自己肩头、腰胯、腿膝处落脚,一直爬到绳索上。这段时间中,圆木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有了一些松动,壁上泥土不断“唰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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