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气!”鲁一弃低声惊呼。
“拿!”朱瑱命这是在命令红眼怪人,他是仅存的蝾娑萨满,摆弄尸骨魂魄是专长。
红眼睛怪人纵身而出,起步时稍稍迟疑了下。因为前面如此之重的尸气是他从未遇过的,而且其中还夹带有其他猛灼的气息。
鲁一弃和胖子都是好奇之人,本该紧追后面看那红眼睛怎么应付紫光尸气,但他们这次的动作明显慢了。他们这一慢,朱瑱命也只好慢下来,因为他不想让鲁一弃逃离自己视线。
等鲁一弃他们紧走慢跑地转过几条转折路径后,发出紫色光亮的东西和红眼睛怪人都已经不见了。这是一件无法说通的事情,因为前面是死路,是两墙相夹的锥底。
“不对呀!”朱瑱命首先提出疑义,却不是因为红眼怪人不见了,“按九转迷宫的走法,此处应该是通路,怎么会变成锥底?”
面对连续而至的诡异,鲁一弃神情竟然没有一丝波动。这种表现要么是定力如神,要么就是早在意料之中。
“我说让我开道,都不信,这下好了吧,走死路上来了,而且人还让恶鬼给叼走了。”胖子有些幸灾乐祸。
“多说废话没用,查查有没有暗门、隐窍子。”鲁一弃阻止胖子,他不想招惹心情已经坏到极点的朱瑱命。
这次朱瑱命亲自上前查看。锥底处没有火槽子,磷火之光不足以照明。朱瑱命掏出一个杯口大小的圆牌子压在掌心,一道莹白的光线从他掌心中射出,就像是有支电棒子在手中。
鲁一弃在琉璃厂时听说这样的东西,一般有三种,发白光的叫“井月盅”,发绿光的叫“碧波旋”,发红光的叫“团焰握”。这些都是百年不遇的奇异玉石,可以发光,拢于掌心,光可成射。不过这些玉料很难见到成材的,多为颗粒。像朱瑱命手中这么大这么亮的“井月盅”,那是闻所未闻的。
到了这种地步,鲁一弃不能袖手旁观了,要不然显得太没有诚意。他掏出荧光石一同仔细查找起来。
胖子闲在一边什么都不干,嘴里还不断地唠叨着:“别找了,浪费辰光,我说这里没路就没路,刚开始就走错了,走了望乡台,人都让鬼差拉下阎罗殿了。”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朱瑱命突然回头,手中拢住的莹白光线直射到胖子脸上,而他眼中射出的精光更胜于“井月盅”的光芒。
“不要瞎说,这里也没个台子,怎么就胡诌上望乡台了。”鲁一弃在一旁赶紧打圆场。
“不,你让他把话说清楚,我也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地方岔了衔口。”朱瑱命的语气很坚定。
“叫我说我也说不清,要么你们跟我走。”胖子的语气也很坚定。
虽然嘴里说说不清,可胖子絮絮叨叨的话还是让朱瑱命非常意外。
“我觉得我们走的路数不是什么九转呀、八门呀的阵法,这就是一副骨架,一副堆压在一起的骨架……”
“这里的断墙是股骨头断了,那里的土壁是脊骨……”
“其实我们进来时的甬道也是骨型,不是腿骨就是臂骨……”
胖子一路说一路走,朱瑱命和鲁一弃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朱瑱命脸色越来越难看,而鲁一弃的面容越来越平静。
“此处为肋骨、胸骨、脊骨交叉……”
“等等!”朱瑱命突然一声喝止,然后拔步走向一个岔道口。
鲁一弃和胖子侍卫没有问为什么,都安静地等朱瑱命走去又走回。
“果然不是九转迷宫,那岔道本来也该连接一个门的,可里面也是个锥口。”朱瑱命沮丧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这下信我了吧!”胖子不无得意,“如果没走错的话,真正的出口应该在前面左拐,然后再对直往前去,那是胸骨奔喉骨的路数。”
胖子没有说错,可胖子却做错了。既然他如此熟悉此地的走法,为什么先前不说,而要在朱瑱命推断出的阵法走错之后,朱家手下人一个个不见了,他才自告奋勇地出来领路。
朱瑱命此时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心中已然确定,鲁家此行别有用心,而且早有准备。自己和鲁一弃没拴在一根绳扣上,而是被他用绳扣牵着在走。
“是这里了!”鲁一弃突然轻声说了句。
“什么是这里?”朱瑱命猛然一惊,他正试图联系起来的各种线索再次打断。
“宝贝就在这里!”鲁一弃兴奋起来,脚步也加快了。
“停!”朱瑱命断然喝止。
“又怎么了?”胖子有些不甘地停住脚步。
鲁一弃也停止了脚步,他眼睛微闭,嘴角微翘,像在思忖些什么,又像是在享受些什么。
朱瑱命叫停,是因为他听到某种短暂的声音,那是一种简单的节奏,却表达出很多的意思。朱瑱命叫停也是生怕鲁一弃他们抢先取到宝贝,宝贝一旦到了对家手中,自己就很难掌握局势了。
“你们等一下,我先瞧瞧情形。”朱瑱命说完,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迈健步抢先拐过了前面的拐角。
一条深长的通道,很黑很暗。也正因为很黑很暗,才让他清晰地看到通道外面,那里有很大很大一团磷光,飘飞在很高的地方。
那是藏宝的祭台?朱瑱命从心底情愿相信这样的判断,可同样是从心底泛出起的疑虑也总是挥洒不去。
朱瑱命继续小心地朝前面移动脚步。他很放心,鲁一弃此刻不会借此机会甩开自己。因为刚才短暂的声响是有人在告诉他,鲁一弃他们的后路已被封死。发出声响的就是刚刚不见了的红眼睛怪人。他没有中计,而是在将计就计。
朱瑱命放开了脚步,因为他在顺着墙壁朝前时,“井月盅”照到了一个“丁”字标志。这是盗墓倪家的标志,倪家人已经进来了,是谁?只可能是陷入流沙的倪家老七。这一点朱瑱命有预感,那样平常的流沙填石应该无法困住倪家人。而倪家这个“丁”字记号,代表的意思是路径正确,没有危险。
朱瑱命很快走出深长的通道,外面也是个旷大的地界。借助磷火之光和“井月盅”,可以隐约看到一座高台,足有三十多阶高。难不成真像胖子所说,走到了阴府的望乡台?
高台占地很大,看不出基础的方圆面积。而在高台台基的周边,有连续的丘状物,像是连绵的坟茔。通道里看到的大团磷光在高台的顶面上,从磷光的分布隐隐看出上面有梁有柱,像是个房屋的框架。
要想完全看清高台上的情形就必须往前走。可是每向前走一步,都有一种不适和寒意在朱瑱命心头积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藏有天宝的暗构怎么会让人心中战栗?
走出十几步后,朱瑱命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异样,像有许多人正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随着脊背上冰珠瞬间沁出,他猛然藏式转身,以半攻半守状态防止突来的袭击。
身后依旧沉寂得像鬼域。“井月盅”光线搜扫过去,所见之物让朱瑱命心中一阵狂跳。
他看到了脸,人的脸,许多许多,很新鲜,很有生气,像是活的一样。有怪异的、丑陋的、凶猛的、悲伤的……只有脸,没有人。这些脸都嵌在墙壁上,把通道口子两边的墙壁布得满满当当。
朱瑱命有些紧张,因为这脸让他想到一种恶毒坎面“摄魂围”,那坎子也是用各种怪异的人脸配合光线和声响来迷人神志的。陷入坎面后,越想挣脱越无法挣脱,因为它是让人的感知和动作反应之间产生差异,用被困人自己的力量锁困自己。所以朱瑱命没有动,在没有弄清情况之前乱动是愚蠢的。他尽量保持身体的静止,将气息变细变慢。然后缓缓转动手掌中射出的光线,让淡白的光从那些脸上照过。
很快,朱瑱命确定这些都是真人的脸。是把刚砍下的人头防腐处理,用透明蜡浸封后嵌在这里,所以才显得生动新鲜。“摄魂围”不用真人头颅,而且此处也不具备光线、声响的条件,所以这不是“摄魂围”。可将这么多的头颅嵌在墙上又有什么作用呢?总不会是为了装饰吧。
虽然仍有疑问,但朱瑱命还是舒了口气。此时他感觉脊背处有些凉湿,记忆中已经许多年未曾如此紧张恐惧过了。
惊恐过去,让他有闲暇看了一眼通道里的鲁一弃和白胖子。但他隐约中只看见两个背影,在倒退着走,很慢很慢,像被阴魂逼迫着,又像被鬼差牵拉着。
又一阵短促的拍击声响起,这声音给了他答案。原来是红眼睛怪人把所有“尸血蜈蚣”和“五彩片带蛇”驱赶到位,它们正挤满那边的通道,将鲁一弃和胖子慢慢逼迫过来。
朱瑱命微笑了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自己与鲁一弃之间的绳扣依然拴得牢牢的。不管前面的高台上能不能找到宝贝,只要鲁一弃还在,那么钓钩就在,钓饵也在,自己至少可以保本不赔。没了后顾之忧,朱瑱命便更加坚定地转身朝高台走去。
就在朱瑱命转身的刹那,有一张墙上的死人脸突然抽搐了下,一只眼紧闭,另一只眼却眨动了一下。活过来的死人脸就像被刀砍火烧过,怪异而丑陋。皮翻肉翘,坑洼不平,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犹如地府九殿火狱口的勾魂使者。
朱瑱命没有看到这张活脸,果断转身的他先往高台一侧走去,对准高台的一条棱边后,再往高台靠近。这是标准的破坎走法,是按瞄坎沿、踩坎缝、对坎棱的步骤,这些位置都是坎面无法动作或者反应较慢的部位。
很幸运,从所走路线的落脚感觉以及所有沿、棱、线、面、点的分布和连接上判断,此地没有坎面。也很蹊跷,藏宝的准点儿竟然没设坎面?是藏宝的人犯了错,还是鲁一弃判断错了?也或许自己走错了?
他边走边思考,很快就接近了那些丘状物。丘状物不是泥土、石块堆成的坟茔,但那上面萦绕的冤魂肯定比坟茔多得多,因为那是用无数的骷髅堆成的。
朱瑱命面对这么多的骷髅反没有一丝慌乱。一家王成万骨枯,朱家为夺取天下,斩落的骷髅比这里多得多。在这许多的骷髅之前,朱瑱命身上反显现出一股王者霸气。
这些骷髅为何都堆积于此,而进来时的乱骨中却见不到一个骷髅?是这些人被斩之时就已经身首两分,还是化成骨之后才被人将骷髅收集与此?
朱瑱命不敢离骷髅堆太近,更不敢去碰骷髅堆,而是在距离五步之外的地方重重地跺了一脚。这一脚声如震鼓,一股力道沿地面直冲向最近的骷髅堆。不稳固的骷髅堆纹丝未动,但最顶上的那只骷髅却倏然跳起。
骷髅在朱瑱命面前落下,他没有用手去接。朱家有“毒渗骷髅”“咬指骷髅”“骷髅开花崩”这样的扣子,别的坎子家也应该有类似的。
骷髅弹跳几下后滚落在朱瑱命的脚边,他手中白光一照,已经看清这是真正的人体骷髅,没有机栝。骷髅颈骨处有个很新的折断痕迹,像是刚从整架骨上折下。
局压局
此时朱瑱命的心中充满对宝贝的渴求,已经无法对许多不合理现象做出缜密思考,他心中只想着要赶紧找到藏宝的准点儿。
踏上高台土阶之前,他按坎子家的路数快速查看了那些土阶的材料、尺差和垒夯的做法,确认其中没有暗藏弦栝。踏上土阶时,他目光注意更多的是两侧,这是怕扣子布在土阶以外的地方。
当踏上第六个土阶时,他扫视到了异样。就在土阶左侧的骷髅堆中,有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
朱瑱命平行滑步,身形像悠乎的影子一下闪到土阶左侧的边沿。探左掌五指抓向那双眼睛。必须快!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很可能是操纵坎扣的竿子[11],要抢在他动手之前制住对方。
手指保养得很好,修长灵活,洁白润滑。出手的指法也很好,精巧细腻,妙到毫巅。从探入骷髅堆,到两指捏住太阳穴,两指扣入眼窝骨,一点都没有碰触到那堆骷髅。而手指刚搭上太阳穴,脑袋便开始变形。然后指力连贯肩臂猛力回提,这是要将暗藏的人扣从骷髅堆中拔出。
但猛力一提的力道空了,这让朱瑱命身形大晃,不由地往阶下跌倒。于是拧腰、绷腿、错脚,这才将身形稳住。实际情况在预料之外,骷髅堆中拔出的不是整个人,而是一个脑袋,一个与躯体分离不久的脑袋。
虽然离开躯体后的脑袋失血变色,虽然被拿住的脑袋已经骨碎变形,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是倪老七。
朱瑱命对倪老七脱出流沙填石并挖透顶面探到这里没感到意外,但当他看了倪老七身首异处的切口后,他意外了。那切口不是刀砍斧剁,而像是被什么勒下来的。
正在朱瑱命思酌之时,身后突然有火光闪动。他没有动,这火光离着还远,没有威胁。但如果火光是诱招的话,那么自己的附近就会有危险存在。
后面的火光越来越亮,像是在朝着自己这边渐渐蔓延过来。朱瑱命身形还是没动,但右眼皮子却在跳。有东西,在右侧斜上方。那东西在火光的照耀下闪动着光芒。
他慢慢将倪老七的脑袋放在脚边,然后提气贯力于脚掌,往上个土阶虚落实收地迈出,一节又一节。闪光的东西终于到了脚边,是个窄面平头铲的铲子头。朱瑱命认得。这是“獾行宗”老者短柄铲子的铲子头,从切口的弧线、厚薄来看,它像是被另一种铲子削断的。
倪七的脑袋,背后的火光,削断的铲子头,这些奇怪的事情无法解释,这些奇怪的事情却有像在暗示什么。朱瑱命朝台顶抬起头,他想看到更多,他想了解更多。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朱瑱命嘴中在喃喃着,顷刻间,王者之气、道家之气、儒雅之气、高贵之气全都荡然无存,取代这些的是惊愕、疑惑、愤怒。额头青筋跳动,眼神呆滞凝固,这是紧张思考的表现。于是,所有的线索头绪在他的脑子中连接成线,绞编成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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