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到了坡底,鲁一弃却突然大声地喊道:“不对!”随即一下子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就连身手敏捷如电的胖妮儿都没来得及将他抓住。
鲁一弃身体刚着地,就立刻往湖边奔跑过去,不知所以的妮儿只能紧跟其后。
山形压
鲁一弃在湖边站住,眼神有些无措,看一看湖水,又抬头看看远方,此时夜幕已然降临。
胖妮儿一个轻巧的旋步落在鲁一弃身边:“一弃哥,哪里不对了?”
“不对,真不对!妮儿,你瞧见水中那山动了吗?有一部分山体突然散了,散成一朵黑云。”鲁一弃说的情景像幻觉。
“哪座山?”妮儿有些茫然。
“就是归界山。”
“管它呢,反正我们不从那边过。”妮儿消除顾虑的方法很简单,但说话的语气也表明她对鲁一弃的说法并不相信。
“不从哪边过去?”后面几个人都赶上来了,盲爷听到胖妮儿的话,便顺口问了句。
“哪边都过不去了!”语气很绝望,是卞莫及。话音刚落,四周马蹄声洪流般响起,由远及近。马蹄声中,还夹杂了金属碰撞的喧嚣,像马铃却绝不是马铃。
鲁一弃聚气凝神,一下进入到忘我的状态。杀气!无穷的杀气!不管马蹄声还是金属声,都充斥着毁灭一切生命的杀戮之气。
“跑!散开了跑!”盲爷经验丰富,他知道针对这种大型马队的合围,最好的方法就是分散开跑,让对家的大围子顾此失彼,这样被围的人才会有突破口。
动作最快的是胖妮儿,她像一支红色的箭射出,朝着蹄声最弱的方向而去。接着是盲爷和卞莫及,盲爷的轻身功夫不比妮儿差,卞莫及常跟着重负的马车奔跑,脚力也是非同小可。其他人也动了,虽然慢了些,却都是像演练过一样四散奔逃开来。
他们动的同时,马队也出现了,是从仙脐湖四周的谷道口中鱼贯而出的。马队看起来不像马队,更像一堵堵铜墙铁壁。
铁甲马,从高度来看,应该是西域洋马种,背高头昂、蹄粗步阔。身上披挂着过腹的叉接锁子铁叶甲。骑手身材瘦小,但用蒙面铜盔和四联铁牌甲把全身罩住后却显得有些臃肿。
卞莫及是最早与马队相遇的,他知道要想从围圈中出去,就必须快速从前后两匹铁甲马的空隙中钻过。这样冒险的法子一是要快,再就是时机要准,要不然会被铁甲奔马撞击、挤压得内腑尽碎。
奔跑的马队训练得再好,在地形、地面的差异下,前后马匹之间肯定会出现空隙。于是卞莫及找到了机会,纵身而出。
两匹马之间的空隙不但没有缩紧,反而拉得更大了。卞莫及感觉蹊跷,于是纵出之力收回三分。
一时间血光迸溅,卞莫及倒翻着跌出,在草坡上滚出一道宽大的血道。浑身浴血的卞莫及一边往草坡下滚落,一边竭力嘶喊着:“别钻蹄缝!有刺挡子!”
听到了卞莫及的喊声,盲爷立刻身体以足尖为旋,像个陀螺般卸掉前冲力道,然后迅速朝后滑步,后退的速度不比奔出时慢。
也就在此时,马队形态快速变化,队伍间隙、长度迅速拉长,马匹之间出现了三道耀眼的寒光。
“刀棘链”,最早见于明代工部所出《兵伐工械集》,主要用于布防和围杀。此链收时可叠为一盒,拉展开来宽有一尺,长度可根据需要制作。链上每隔一尺设梅花状五片刀朵。触链中刀,链上机栝收放,会让刀锋内钻,翻转铰戳,直至颈断臂折,胸腹洞穿。
三道“刀棘链”,从上中下三个层次完全将间隙封死,如同刀墙。
卞莫及确实倒霉,他虽然速度比不上胖妮儿和盲爷,却是最先与马队遭遇的。但卞莫及也算是幸运,最后一刻收力三分,所以未待“刀棘链”刀锋内钻,便借助这收力拔身而退。虽然中刀十数处,却都是皮肉伤。
胖妮儿动作最快,方向也正确,所以只有她还没完全被马队围拢在其中。此时她正施展轻身功夫与奔驰的马队争夺最后的出路空间。而且她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再稍稍顺马队的奔驰方向斜线而行,完全可以赶在马队合拢之前逃出。
眼见着妮儿就要突出口子了,突然马队前端的几个骑手抬起了粗重的铁甲手臂,从那铁甲臂中连续射出了数十支三棱羽短弩箭。箭雨在她前行的路线上交织成一张网,封住了她的出路。
在马蹄和铁甲的喧嚣声中一阵枪声响起,鲁一弃想帮助胖妮儿逃出围困,他的射击枪枪都准确命中骑手头部,但只在骑手的铜盔上溅起一溜儿火花。
有更多骑手射出了弩箭,这是对枪声的回应。箭雨完全阻止了胖妮儿的步伐,最后一点空隙被合拢了。
“退到湖边,以水为靠,不能被他们圈了。”利老头喊道。于是大家牵着骡马迅速奔到湖边,在一个湖边一个内凹的地方立住。
杨小刀他们把骡马排在外侧,但这样的阻拦和掩护只是形式,根本不堪一击。
到了这个地步,鲁一弃反倒平静下来,镇定地看着铁甲马队。山谷中继续有马匹奔出,马匹越聚越多,铁甲马队越拉越长,依次串联成圈。一个圈接一个圈,从里到外足有六七层之多,将他们几个人连同不大的仙脐湖围得水泄不通。
“错了!完了!”胖妮儿知道自己错了,对家不但有大量训练有素的人马,而且还是个巨型的铁甲马坎面,“出不去了,一弃哥,我们这下可要死一块儿了。”
“别瞎说。”鲁一弃语气很平静,语调听起来像是梦呓般的哀叹,幽幽的。
朱瑱命很满意眼前的情形,“据巅堂”的“奔射山形压”果然建下奇功,把这群难缠难捏的滑子全锁死了。朱瑱命没有马上接近坎面,而是下马背手站在草坡顶上。他平静地看着铜墙铁壁似的坎面,看着被坎面死死锁困住的猎物,就像在欣赏一幅自己亲手所为的杰作。
世上有许多的杰作都不能细看,不能长时间看,看着看着就看出瑕疵,甚至看出是赝品。
朱瑱命也一样,他对自己的杰作也越看越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越看越觉得不够完美。差在什么地方了?他不断地自问。
是坎面不密?不对!是对家有反扣?也不对!那会是什么?是坎面没围实,显得坎相太虚了?
是的,太虚了!不过不是坎相,而是气相!那其中少了屠龙器灼盛的肃杀气相?
“没有看到要拿回的东西?”朱瑱命悄声问,像是怕惊醒了坎子中的人。
“回主上,确实没有,要不早就驱动坎面夺回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先困住他们。等门长前来定夺。”“据巅堂”堂主高奔雷小心答道。
“入坎的木瓜没漏吧?”朱瑱命又问。
“一个没漏,二十里开外的点儿上我们就有暗翎子盯住了。全都裹扎齐了。”高奔雷恭敬地回道。
“哦!”朱瑱命点了点头。
“门长,宝器未露相,肯定是藏到其他什么地方了。把他们活掳了一个个拷问。”漂亮小伙插嘴说道。
朱瑱命没有理会,他感觉在这之前就有环节出岔,错过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鲁一弃从开始就给了我们一个错觉,让我们觉得他和宝器不会分开的。而其实他正是要以人为饵,把我们从追夺屠龙器的线儿上诱开。”朱瑱命很少如此直接承认自己的过失。
“会不会是在德萨额山口摆了我们一道,用大部分人诱我们往这边来,却让一两个贴信之人携带屠龙器坐原来的车子走了。”大个子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朱瑱命却摇了摇头。
“怎么都不会是在德萨额山口放的岔儿,要么更早,要么是在这之后觉得逃不出我们的套索子,这才把东西藏了。”漂亮小伙儿的分析也有道理。
“为什么?”大高个子问。
漂亮小伙儿瞧了朱瑱命一眼,看他眯目捻须,是在静心聆听,便接着说下去:“对家在德萨额山口的布置其实是个两可之局,他们没有把握确定我们会往哪条路追下去。所以也就绝不会让其他一两人带东西走,要是我们选择那条路,他们更无法应付。再说了,东西握自己手上是最放心的,他又为何不用一两个人诱我们而自己带东西走呢?”
朱瑱命微微点头,看来他很满意漂亮小伙儿的分析。
“可后来我们走的那一路地势地貌无处可掩藏屠龙器呀,贫瘠之地更易显出屠龙器肃杀气势来的。”大高个子依旧认真表述着自己的观点。
“你这话不对,贫瘠荒芜之地本身就有种阴瑟、死衰的气相,在这种气相笼罩中,屠龙器的气势反不易显露出来。就好比我们先前所见的‘藏魔海子’,其势更为凶煞,沙丘连绵,枯热如蒸,滴水不寻。其本身就是个杀戮无数生命的利器,与我门中的屠龙器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相融必定是势不凸现。”漂亮小伙子说。
朱瑱命眯闭的眼皮突然间睁开,一双精光像是要刺透黑夜的苍穹。
不容轻
朱瑱命声音很平静:“藏魔海子与我们家的屠龙器有异曲同工之妙?”
漂亮小伙儿下意识地点点头,在这样的目光压慑下,他有种中了魔障的呆滞感觉。
朱瑱命的脸色阴沉得就像夜色中的归界山,眼睛就像阴云飘动中顽强扑闪的星星。线索在他的脑海中串联拼接,于是一些细枝末节合上了拍,一些习惯性的手段对上了号。
一个朱瑱命最担心的结果,这会让他难以面对。如果真是那样,鲁一弃就又一次把坎扣摆在了最前头,摆在自己意识不到的阶段。
往西北方向去的莫天规和易穴脉带着一群雇来的镖师和骑手,招摇着踏险闯恶,其真实的意图不是为了诱朱家人往西北追,而是要朱家人误以为他们是诱饵。
其实真正的饵引子是鲁一弃这群往正西而来的人。他们在落日镇高调显形,不掩见血封喉树皮布包,脱身后不匿迹,而是一路掌握节奏缓速奔逃,所有的一切却是为了把朱瑱命引到这正西方向来,给莫天规和易穴脉留下机会。
一群人直奔西北,其中却没有正主儿,而且行动装束都可以断定是饵引子,另一路正主儿出现,带着众多的高手,还带着见血封喉树皮布包。朱瑱命理所当然认为要追回的宝器在鲁一弃这里。
又是一个局中局、坎中坎。时机和地点都选择得那么合适。屠龙器不在鲁一弃手里,而是在“藏魔海子”里,在逃躲到“藏魔海子”里的人手中。大自然的肃杀之地,一个枯杀绝灭的环境中,屠龙器的杀戮之气可以完全融入,不能凸显。这就导致已经到达“藏魔海子”外的朱瑱命都没能感觉出它的存在。
当一切真相都在朱瑱命心中显现,一团甜腻的血腥浮上他的舌面。他用鼻中透入的一丝清新气息压服胸中的翻腾,强行将这口血腥咽回喉中。
他冲口而出满带血腥气的第一句话就是:“速讯狂沙帮,务必将‘藏魔海子’中的人尽数擒获。”说完这句,他闭紧嘴巴调整了一下,“不能擒获,就尽数见尸。”
话音刚落,一声尖利的啸声由远及近,从远处天空直落下来。
“是信枭!”漂亮小伙以指撮嘴,也发出一声尖利的哨声,手臂一抬,信枭轻巧地落在他的手臂上。
紫色泪斑竹做的信管打开,展开卷起的奶脂密绸信笺,漂亮小伙儿没有马上把信递给朱瑱命,而是自己先细细看了一遍。
“是不是西北方的事?”朱瑱命微闭起眼睛,他感觉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可能已经变成事实。
“对。”小伙儿悄声回道。
“是不是屠龙器显形西北?”朱瑱命用力吸入一口气息。
“是。”听得出来,小伙儿在极力控制语气的平静。
“有没有入凶穴?”这是最后的侥幸和祈盼。
“……”没有回答。
长长的一声叹息,那血气粗重得已经能凝捻成绵长不断的血丝。
“愧对祖先啊!非但未曾得遂祖愿,反倒将祖宝遗落。”朱瑱命情绪出现了少有的激动,黯然神伤间眼角有晶莹渗出。
朱瑱命刚来,鲁一弃就知道了,心说,这个朱门门长果然不那么容易就死了。
其实鲁一弃此时很矛盾,他希望见到朱瑱命,因为他的出现说明自己前一手的坎面已经落牢,另一路顺出,自己从此处大坎中脱身的把握还在。但他又真不愿面对朱瑱命,这样一个厉害对手,谁都不会乐意碰上。
所以鲁一弃在极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躺在柔软的青草甸子上,闻着野花的香味,聆听着湖水轻漾的声息,可以忘却烦恼忧愁,忘却危险和杀戮。他的心窍整个被清空了,每一个连接心窍的神经都变得无比敏锐。
从朱瑱命到来之后,每一丝情绪起伏都没能逃过鲁一弃的感觉。
时机到了!鲁一弃依旧保持着状态,可脸上的微笑却禁不住地展现开来。朱瑱命已经是个快溃塌的堤坝,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再给他来一个决定性的冲击,加速他的崩溃。
鲁一弃缓缓站起身来,整个过程中他依旧聚气凝神,尽量保证自己动作的从容和自如,将心境放到空灵的状态。他非常清楚,自己只要稍有慌乱和错愕,都会被对方瞧出心中别样的企图。
“朱门长,来了。”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人情味。
“是来了,你才知道吗?”答话间已见兵戈纷舞。
朱瑱命与鲁一弃距离很远,但说话根本不用高声。太静,他们两个开了口,就再没人敢出大气了,就连这许多的马匹牲口都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着,连个微弱的鼻鸣都不喷。
“来了好,省得心中总挂着,了一事少一事。”鲁一弃劝解道。
“不是了事,是遂心吧。”虽然朱瑱命也想保持平静,但胸气的起伏却强压不住。
“那也真是没法子,天下无数宝贝,就你那屠龙器千年之间与‘火’宝同存,已经尽染‘火’宝之灵。而且这屠龙器上五音奇窍正合了受气发音的理数,为吸蕴宝气的绝佳圣品。最初‘火’宝为哺,屠龙匕为受,到后来却是两者宝气相恒。这也正是你朱家虽有‘火’宝依仗,仍必须以杀伐得天下的缘由。除去此宝,又有何可替已毁的‘火’宝镇得西北凶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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