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利老头突然停住脚步。
让利老头感觉不对劲的物件距离五更明的道口很近。从外形看,像是个人。但姿势很奇怪,上半身向前弯成九十度,而且没有一丝肌肉颤动和呼吸起伏,像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有个黑影飘忽而至。
鲁一弃胸口骤然一闷,整个身形像被定住一样。其他人也几乎同时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你们再要往前走两步,就都会不得好死。”黑影瓮声而言,是天葬师追到了。
这下完了,前面的情形凶险未卜,后面的绝世高手又追了上来。
“你们不用紧张,我只是来看看热闹。”天葬师站着不动。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杨小刀小声地对鲁一弃说。
“为什么?”胖妮儿抢着问。
“没有刀气,他连刀都没带。”
“你们站那里嘀咕半天,肯定已经看出此处是‘无地自容’的坎儿。”天葬师又瓮声而言。
“你个不要脸的老杀才,眼瞧着要输一把,就跑这儿来搅局。”一个枯糙如同夜枭的声音突然响起,是在骂天葬师。
鲁一弃这些人面面相盱,竟然没一个听出刚才的声音是从何而来的。
“不用我搅局,就你放的那些毒棘刺儿真是没技巧可言。”天葬师回道。
“还说不是搅局,你不如直接告诉他们怎么破我坎扣好了。你个老赖皮。”枯糙的声音很气愤。
“‘无地自容’,四川唐门所创。是以踏脚崩弹刺、围身八旋镖和落雨三角锤为扣。此坎一般设于左右无路之处,三扣由下中上三层依次杀,中者无逃。‘无地自容’的意思是说,连设坎者自己都无法在坎中容身。”鲁一弃在脑海中搜索到了有关信息。
“嘎嘎嘎,难怪能从你这老杀才手中逃脱,果然有些见识。”笑声很是刺耳,让人听得抓心挠肺的。
“是那石头在说话,它动了!它动了!”鬼眼三确实看到九十度人形石头的头部稍稍扭动了一下。
鲁一弃也觉出那东西不对劲了,它原本挟带的死物、古物气相竟然渐渐活泛起来。
“不过再大见识也看不到你的底儿。虽说你也出身唐门,可未走正道,偷艺偷物还偷人。他个嫩鸟儿怎么都啄不动你那老脸皮。”天葬师这话一听就是个经常斗口的。
“嘎嘎,没错,怎的?你个老杀才,想乱我心气,没门。我这趟赢定了。就算你把我的坎扣都抖搂清了又怎么样,他能破吗?嘎嘎嘎。”
鲁一弃听天葬师说那人是唐门出身后,这恍然大悟,自己刚才感觉出的死物、古物气相是毒料气相。
“我始终没有感觉到杀气,是因为前辈乃唐门出身。唐门以毒料、暗器见长,以此类武器杀人不能让对手预先知晓,所以敛气藏形掩盖杀意是在情理之中。再者,我也没有感觉到刃气,也就是说此地‘无地自容’中的扣子已经换了。天葬师前辈刚才提到毒棘刺儿,我想那是用来替代踏脚崩弹刺的。至于围身八旋镖和落雨三角锤,我想也可以用这里的石头替代。”
“剁肉的老杀才,这嫩鸟儿是哪儿来的?有点货嘛。”那个弯腰成直角的人形真正动了,她朝鲁一弃这边走过来几步。果然是个人,一个体型很怪异的人。
人已经动了,但鲁一弃还是感觉不到一点杀气,看来这直角人形的敛气藏形之功已经练到极致了。
“别再走了,你前面是‘无地自容’,不要伤到自己。”鲁一弃关心的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平淡得就像呼吸一样。
“嘎嘎嘎,娃儿提醒我了。坎子已经摆在这里了,我还费什么事,坐等就行。”虽然那直角人形口中说坐等,却没真的坐下来。
“是她!肯定是她!”养鬼婢突然悄声说一句。
“是谁?丫头你认识她?”炎化雷问。
“七十年前,四川唐门出了件大事,导致唐门毁散。”
“你是说‘背飞星’之事。”
“对,世上最为恐怖歹毒的暗器‘背飞星’,本被禁藏在唐门淼毒洞中。谁知唐门的一个女外徒勾引唐门门长,偷出淼毒洞钥匙,打开五套连扣分支锁,将‘背飞星’盗出。唐门倾所有高手追捕,一场大战,高手损失殆尽,而那女徒也在弯腰发射‘背飞星’时被雪芒锥打断一根脊脉。幸亏朱家高手相救,这才保住性命。不过自此残疾,终身不能直腰。”
“她为何要偷盗‘背飞星’?”杨小刀好奇地问道。
“‘阴魔砧刀’杀死了她两个亲兄弟,她要用这来报仇。”
“我知道了,当年‘阴魔砧刀’突然从江湖上消失匿迹,原来是被一个女人逼得没法子了。”胖妮儿希望能用言语挑动天葬师和直角人形斗起来,“可两位怎么没决出生死来,反倒一起退隐到这个僻静地方。莫不是打杀出感情来了?”
“英雄相惜,男女生情,难免。”鬼眼三的话总是很简洁。
鲁一弃这帮人说得热闹,天葬师与那直角人形反倒沉默了,不知道两人在想些什么。
忽然,直角人形那边有一支桐油火把燃起,火苗蓝焰“噼啪”作响,火星四处乱窜。
“光盏子中有异料,大家小心,别中了招。”炎化雷一眼看出那火把有蹊跷。
火把亮起,人们一下将直角人形看清了,也被直角人形吓住了。那的确是个人,这点应该不会错。但看清她相貌的所有人都很难承认她是个人。
最不像人的是她那张脸,连晒干的牛粪都比它光鲜。她头顶光秃无毛,层层下挂的皮肉和沟壑纵横的皱折遮盖了脸上所有器官。只有靠近头顶的一条皱纹中挤出两点精光,让人知道眼睛的存在。
见到这张脸,杨小刀开口了:“倪三,你刚才说什么男女生情,就这面相,可能吗?”
“是呀,‘阴魔砧刀’再怎么着都不会对堆皮肉生情吧。”胖妮儿的话让大家笑了起来。
鲁一弃也几乎笑出来,但一种不安将这份笑意强压住了。不对劲,前后两大绝顶高手,还有邪毒莫测的“无地自容”坎面,这种困境之下大家怎么变得放肆轻狂起来。
鲁一弃立刻再次凝神聚气,忘却一切,让感觉在前面这段短短的路径上游走。可他什么都没感觉到。而当他从凝神状态回复过来时,却发现身边所有人带着刚才还未散去的讪笑,朝前“无地自容”挪步而去。
“嘎嘎嘎,老杀才,没想到吧。我只用了一件辅器,就让他们个个自奔死路而来。”
“你先别高兴,最关键的一个未被迷,说不定眨眼间就会有变数。”天葬师瓮声而言。
“辅器!”这对鲁一弃是个提示,他在脑中迅速搜索。
清代辛梓青所著《异门兵器论点》中记载,唐门武器主要分为三类:杀器、拿器、辅器。杀器是指凶猛霸道或者带有剧毒的暗器,拿器是指用来生擒对手的暗器,辅器是对杀器和拿器起辅助作用的,麻痹、迷惑对手的器械。
无名氏《妙器阁叙》中专门提到唐门辅器。说这辅器也可称为迷器、惑器,是利用形、光、声的巧妙配合来达到迷惑的目的。其实就制作技艺而言,唐门的最高造诣不是在暗器和毒料上,而是在辅器的制作上。
是火把!焰苗恍惚、光烁不定、火星四溅,而且一直持续“噼啪”声响。这是利用声、光、形迷住人心智的辅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它拥有它。
可鲁一弃怎么没有被迷住呢?明代吴江人蒋中刚所著《窍物制实法编注》中提过:“迷器之惑,在于一引之入,于无意中入惑境。意随引走,便不复入惑。”鲁一弃在火把燃起时,他顺其自然的心神便随迷器的惑意而走,所以意识只在诱惑周围盘旋,却不入迷。
刚才天葬师说,再走两步就死翘翘了,所以这些被迷的人最多只能前挪两步,必须立即制止他们。否则接下来他们就不是失魂落魄了,而是魂飞魄散。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段文字从鲁一弃的脑海中跳闪出来:“……器迷,刺其体,惊其神,皆无用,势必激其心……”这是《机巧集》“天机篇”中的一段。从字面上理解,被器物迷住,可用刺痛、惊吓等办法唤醒。如果这些都不行的话,就必须“激其心”。可什么是“激其心”?
“激其心?对,这就能激其心!”鲁一弃想都没想,双手捧住养鬼婢的脸蛋儿,狠狠吻住了养鬼婢的嫩唇。
触电般的感觉,鲁一弃差点就完全痴迷于这样的状态不能自拔,但自然的意念在脑中回转了一轮之后,他立刻清楚自己必须将“激其心”做到底,直到养鬼婢醒来。于是他将自己的舌头伸进养鬼婢的口中。
刚将舌头伸入,鲁一弃就感觉养鬼婢的舌头翻转了一下,黏滑滑地就缠住自己的舌头。
鲁一弃睁开微闭的眼睛,他看到了养鬼婢娇羞又兴奋的目光,啊!已经醒了。
鲁一弃赶紧撤回了自己的舌头和嘴:“快想办法,让他们停住!”
养鬼婢这才从娇羞迷离中彻底脱出,转头看了看两边的人,看了看脚下的距离,立刻知道情况的危急。赶紧伸手捏住炎化雷的耳垂揉掐几下,又对耳眼吹了口气。
这招叫鬼惊梦,是养鬼家唤醒迷魂人的独家招法。炎化雷醒来了,鬼眼三醒来了……最后的关头,几个人都被养鬼婢施招唤醒。
论输赢
醒来后的人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形,都不由得冷汗浸透衣衫。
而直角人形则悠悠然地叹了口气,这口叹息将火把一下吹灭:“那鬼惊梦还在其次,而以情激心却是我没想到的。”
“是呀,你我功法都欠缺在这情字上。”天葬师也发出一声感慨。
“没奈何,你当初绝情而杀,让多少人以绝情愫,势要取你性命为快。”
“可你错了,你当年如果不偷‘背飞星’,不绝人情心,以你‘白玉千织女’的容貌和手段,说不定真就杀了我。”天葬师语气充满怜怨之意。
“嘎嘎嘎,你个老杀才不要说这样的痒痒话。那个时候你已经杀心成刀,刀融杀心,还能被什么容貌情爱所惑?”
“所以你才那么做的?”天葬师语气中有痛苦。
“我有其他办法吗?使用‘背飞星’必须绝情断意。要不然会心牵脊脉,穴不能通,‘背飞星’之毒倒侵自身。”直角人形满是恨意。
“但你还是未能尽绝,要不然也不至于面成水浮,肤色如碳。”
“那也是一时疏忽,杀了一个日常对我不错的唐门小弟,心中稍有不忍,让一丝‘背飞星’余毒顺脊脉入血了。不过这也好,这副面容便无人可启我情性,无性情则至毒!就算你这老杀才,有本领赢了我吗?”勾起旧事,直角人形变得更加阴冷无情。
鲁一弃与养鬼婢一个亲昵的动作,却触动了两大绝世高手的心事。两大高手的絮叨,鲁一弃很安静地在听。他希望能从中找到缺儿,找到脱出的机会。
“不!如果只是论输赢的话,天葬师老前辈可以赢你。”鲁一弃突然插入一句,这话声音不高,却犹如是在天葬师和直角人形耳边打了个炸雷。
“你说什么?你个乳臭未干的伢子,有什么资格评说我们的输赢?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直角人形怒骂起来,不过却显得少些底气。
“这话不能这么说,不一定的,难说……”天葬师不是谦虚,而是确实没有把握。
鲁一弃这话倒真不是信口胡言,他是有根据、有推理的。天葬师和直角人形的一番对话,让他想到两页黄旧的纸张。这两张泛黄的“顺羽展”棉丝纸,记录的是一些奇异的器械制法和练功法。当时鲁盛孝断定这些为歹毒的杀扣制法和旁门功法后,便将纸毁掉。不过之前鲁一弃已经记住了其中部分内容。
“背飞星”,鲁一弃从没听说过,但他想起那两张纸上有个“脊射三十六罡星”,是以技击功力为底子,以人体脊梁处的三十六脊穴为机栝发射毒料杀人。
另外鲁一弃还想到一个叫“千丝织”的功法,那功法是用特制手套,暗藏毒丝攻杀对手。那毒丝像蛛丝一样轻若无物。捻指即出,毒力惊人,中者顷刻间就毒发而死。施毒者手法娴熟高超的话,可以同时捻发许多根毒丝,就像布开一张网。那直角人形当年被称为“白玉千织女”,鲁一弃心中怀疑与此技法有关。
“‘背飞星’只是毒料,真正的器扣是人,是以人体穴脉射发毒料。”鲁一弃这是在试探。
“更准确地说,‘背飞星’是一种剧毒毒液。”天葬师有意无意地在提醒鲁一弃。
“老杀才,不要你多话,让他自己往下说,我看他口中到底绽个什么花来,能把你个解尸的给说赢了。”
天葬师的话让鲁一弃有了信心,他开始侃侃而谈:“人体脊梁周围有三十六处穴口朝体外的脊穴,俗称穹梁三十六罡星。各穴与主脉相通,受脊背筋肌控制。‘背飞星’便是将毒液灌入这三十六穴。然后利用弯腰时的脊背筋肌力量,将毒液射出,可滴状、可线状、可雾状,中者必死。‘背飞星’是唐门镇门之毒,也是天下第一毒,所以施毒者为了防止毒料反侵,必须以一种‘蹉跎面’的技法封住自己口鼻耳目。‘蹉跎面’也是利用自身筋肌为力,将脸面肌肉皮肤变形收缩,达到护住七窍目的。但前辈当年被伤了脊脉,‘背飞星’的毒液直接侵入身体内部,所以非但腰不能直,肤如墨碳,而且‘蹉跎面’的功法也来不及散去,便充血定了型。”
“你这小子的确知道不少,但太嘴碎了,我是要你说,这老杀才怎么能赢我。”直角人形犹自显强,但语气中越发没有底气了。
“不要急,我要不将缘由说清,你又怎么会服气。首先我要说,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你和天葬师前辈两人实斗的话,都是同死而无一生还的局面。”
“那你还说他能赢我?”
“您老还真是着急,我是说他能赢你,并没有说过他不会死呀。”鲁一弃的语气越来越轻松,因为直角人形已经被他的话头在牵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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