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与之一战,另一个意思就是肯定战不赢。利老头和杨小刀都明白。
天葬师始终未动,看不见他的目光,也看不出他的脸色,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周围很静,就连偶尔的山风也都没再吹起。而死亡的气息却是越聚越浓,凝神不动的几个人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流声。
年切糕虽然站在杨小刀身后,但他感觉到的压力却并不比前面两个人弱。前面两人并肩而站,擎刀以对,刀气凌厉纵横,可以消去大量死亡气势的压力。而他单身而立,火蚕丝又未出,无刃气依仗,于是他悄然将龙形指环中的火蚕丝抽了出来。虽然动作很慢很轻,但火蚕丝还是发出一声清亮音,这是因为火蚕丝抽出时发生了摩擦,和什么摩擦?气息!此时死亡之气、刀刃气、人体的运转之气已经聚凝得如固体般厚重。
火蚕丝一出,年切糕顿时感觉胸前巨石般的压力像被划开一条口子,并且这口子在缓缓绽裂延伸。
天葬师脚下没动,持刀的手臂却是平伸出去,把刀横在胸前。
这是欲攻?欲退?欲诱?欲近?欲迷?不知道,谁都不知道,所以利老头和杨小刀也纹丝不动。
周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有思想和意念在汹涌奔腾,于无声无形间试探着、碰撞着。
过了许久,终于又有人说话了。
“你们走吧。”说话的是天葬师。他将横在身前的刀慢慢收了回去,刀收到三分之二的距离后,斜下侧切,摆在小腹前五寸。这是完全的防守刀式。
利老头他们还是没动,虽然他们看出天葬师刀式由攻改守,但这是传说中的“阴魔砧刀”,不管是犀利凶悍还是诡诈莫测都无出其右。
“虽然今天这样的杀场对我来说很难得,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一次,但我没把握完胜。百碎刀最为犀利的是劈挂之式,我砧刀的剜字诀可破。庖丁刀最绝的招数是剔筋断脉,而我砧刀的片字诀也可破。但是两刀齐攻,我只有翻字诀可压制应对。但你们现在不止两刀,还多出了一根龙形环火蚕丝。这玩意儿当年河北天台的‘一丝悬峰’林寒风也有一个,我以一招剁字诀便将他破了。不过从其用法来看,它的缠、绕、裹、勒却正是我翻字诀的克星。所以你们三个齐上,招数上于我不利。我近百岁的人了,声名破了没机会找回。还是算了,你们走吧。”天葬师轻叹下。
“还有一点,你不知道我的刀是否到了百碎之时。如果已经到了,我反取他们两个首级。血溅刀碎之时,战圈中的你也在劫难逃。”利老头此时已将性命置之度外,话语间反显得极为冷静。
天葬师没有说话,他的确想到这点。刚才没说,是因为没想到利老头会有这样的狠劲,竟能以刀斩杀自己同伴,然后爆碎刀器,以三人性命换取他一条命。
杨小刀和年切糕也听出利老头所说的“他们”是指自己,不免为利老头的凶狠之意而心中凌寒。
“你们不是最终的目标,也不值得一搏。”天葬师语气有些轻蔑。
杨小刀此时才理解鲁一弃为什么会断然弃他们而去。让对手失去最终目标,那么阻碍接近最终目标的人也就失去了灭绝扫清的必要。所以鲁一弃离去,他们三个的危险才会降低。
“那也不一定。”说这话时,天葬师的面皮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这句话让利老头他们三个脑中一个激灵,是呀,我们三个虽然阻住这个阴魔杀才,但保护鲁一弃的力量也就少了一半。让自己三个没奈何地留在这里,说不定正是对家的布置。
“你们要不愿走,那么我就走了。”天葬师手中的刀突然间耀起一道绚丽光华。是刀气,更是内气、丹气,只有达到以气御刀的境界,才能化气成炫。
“阴魔砧刀”举起,其气如虹,其势如岳。已经走远的鲁一弃都感觉到了刀势的灿然而起,同时还感觉到一股杀意覆盖下来。是岔道口处的对决开始了吗?
“阴魔砧刀”才举过头顶就又落下,划过一道亮丽光芒,让利老头等人不能直视。
随着刀光闪过,天葬师退了,身形像来时那样,飘移而去。利老头松了口气,这一刀不是欲杀,而是借势遁去,是防止他们趁势而攻。
随着刀光闪过,鲁一弃感觉到杀意从天而降,铺天盖地而来。这划空的一刀竟然是针对自己的,这魔刀能杀戮到如此之远?
随着刀光闪过,归界山几座峰头中,有一座悠然而下,往他们几个人头顶直落下来。那黑乎乎山峰在下落中不断膨胀扩大,变成了一片乌黑的云、一片子夜的天,让人无处躲逃。
“倪三!快瞄瞄!上面有飞扇子[23]!”盲爷听到了异常声响。
鬼眼三展夜眼往高处看去:“大扇子(大的飞禽),乌盖儿(黑色一片),多得没数。”
“是通意神鹫!它们能按主人之意而战!”养鬼婢知道这大鸟。
正说话间,神鹫已经落下。神鹫落下时都拢着翅膀,所以速度很快,响动也极小。当距离下面人的头顶不到三丈高时,它们便一齐张开翅膀扑扇起来。无数的秃鹫一起扇动翅膀,顿时从上方扑下一道劲风,吹推得下面的人几乎立脚不稳。但这仅仅是开始,秃鹫群没有马上落下攻击,而是保持这样的高度不停地扑扇翅膀。下刮的劲风变得越来越强劲,下面的人开始意识到情况的危急。他们如同是在兜包山形的风口处遇到了飓风,再这样下去,都会被吹到一旁的崖壁之下。
“都爬低,它们再降一降就没有风劲儿了。”鲁一弃知道,这么庞大的秃鹫群一起扑扇翅膀,下方所需的浮托气流是极大的。如果它们继续下降高度,下方空间变小,所需的流动气流就会提供不上,那样秃鹫群就会收翅落下。
果然,秃鹫群又降下才一点,扇动的风劲就弱了。不,应该说是没了。所有的秃鹫几乎一同收拢扑扇的翅膀,伸铁爪,探钢喙,直往下面人头顶扑下。
胖妮儿反击了,她手中机栝一按,立刻就将两只秃鹫串在突然伸长的刺杆上。再一挺刺,又两只秃鹫穿上。但她马上发觉不对,因为前面这些秃鹫简直就是以身赴死,径直往她刺上扑。妮儿根本没有闲暇将刺穿在刺杆上的死鹫甩下来,等刺杆穿满秃鹫尸身后,利刺非但失去了杀伤性,甚至连格挡都困难,因为穿满秃鹫尸身的刺杆舞动起来非常不便。
聂小指伸两指捏断一只扑下秃鹫的脖颈,破贝捏指果然是快、准、狠兼备。但当他捏碎第二只秃鹫头颅时,这只秃鹫临死时侧向扇扑,鸟身横转,利爪立时将聂小指前胸衣襟尽数扯开,留下四道深深血痕。
卞莫及长鞭大开大合,连续两声脆响之后,片片黑羽飘洒而下。但他的第三鞭却没能抽响,因为有两只神鹫竟然叼住了他的鞭子,让他的鞭头没甩起来。卞莫及稍一打愣,又有几只神鹫叼住鞭子。很快,那鞭子几乎叼满了神鹫,鞭杆已经弯成了一张弓似的。卞莫及当机立断,拧动鞭杆尾端,从鞭杆中抽出一根暗藏的短柄长鞭。这短柄长鞭使用起来比长杆鞭难度要大许多,但也更加刁钻诡滑。但即便这样,卞莫及也不敢再轻易出击,只是用鞭护住自己。
鬼眼三一手持梨形铲,一手抖开雨金刚。雨金刚将自己和鲁一弃的头部护住,梨形铲锋刃直迎空中秃鹫……
通意神鹫可以感知主人的杀法意图,它们能独战,能群战,可慨然赴死,可迂回诡诈,所有一切都凭着主人的心思。也就是说,鲁一弃他们实际是在和秃鹫群的主人搏杀,而那主人却不会被伤害到。都说铁鹰云厉害,可那只是坎子,有节点、缺儿可循。而通意神鹫所有杀招却是随兴而发,根本无从找到规律。合则坎,独则扣,就算碎身赴死也能成攻杀之器。其奥妙之处与铁鹰云相比,又高出一筹。
神鹫群来得突然,大家纷纷迎战,根本无暇注意到秃鹫群上方有五只长白花喙鹰划空而过,在黑色山谷中带过长长一声尖利哨音。
鲁家这些人中最厉害的是养鬼婢,她将长绸条横挥如刃,劈斩出一片空间。秃鹫血雨洒落下来,将她一身白衣染红,也让她那双白绸条变成两条血虹。
最不济的是盲爷,周围利爪乱舞、钢喙如雨、羽翎扑扇,他的听觉被混淆了。这也是他当年眼瞎之后退出贼帮的原因,因为凭听觉无法适应混斗群战。这情形下,盲爷突然间变得焦躁起来,面颊肌肉紧抽,眼白乱翻。也不再自保,挺盲杖直往前冲去。
盲爷前方的鲁一弃正在身上来回掏摸,他在找一件可以防身的器物。
盲爷突然撞来,这速度鲁一弃根本躲不开。旁边的聂小指见此情形猛然将鲁一弃往旁边一拉,而自己身形一横一冲,合身与盲爷撞在了一起。
盲爷跌坐在地,白眼怪翻,小脑袋乱晃。看来这一下撞得挺重,让本来就焦躁失神的盲爷彻底晕头转向了。
聂小指没有跌倒,人直直地站立在那里,仿佛瞬间被凝固了。
几只神鹫突扑而下,利爪齐齐将聂小指抓住。接着翅膀翻扑,硬是将聂小指提离了地面。而聂小指只是身体扭动挣扎了几下,没有大幅度的反抗。
鲁一弃赶紧伸手吊住聂小指的腰带和衣襟,但神鹫力量太大,连着鲁一弃都被拖拉起来。
“赶紧放了他!”鬼眼三赶了过来,将鲁一弃拦腰保住。这一下也没有能将聂小指给拉下来,而是将腰带扯落。聂小指腰间的大洋混杂着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砸得他们两个满头满脸。
神鹫抓着聂小指飞出好远一段距离,然后爪子齐松,将他扔进深深的山沟石缝之中。
“火瀑!点火瀑!”鲁一弃朝炎化雷声嘶力竭地高喊。
鲁一弃所说的“火瀑”其实就是炎化雷在仙脐湖边阻挡朱瑱命的“平地倒瀑”。虽然他不清楚具体名字,但这两个字与烟花实名已很是接近。
炎化雷何等灵巧之人,听到个“瀑”字就立刻想到“平地倒瀑”,因为自己的烟花品种鲁一弃见过的也就两三个。
燃放“平地倒瀑”需要将烟花管子挨个排摆放置,但鲁一弃声嘶力竭的喊声让心理素质极好的炎化雷也紧张慌乱了,所以他直接将整捆烟花管子的捻信儿点着了。
“平地倒瀑”的火焰轰然冲起,就像竖起一根两丈多高的粗大火柱,顶端火星四溅似涌泉翻滚。但这样的火柱对神鹫根本不起作用,它们继续翻飞扑冲,在火柱中穿来穿去。
火焰冲起之时,鲁一弃正好也掏出了一样东西:“接住,将它放在火柱中。”
炎化雷舒猿臂张五指准确地拿捏住那件东西。他没有想也没有看,把东西直接扔进那捆“倒挂火瀑”的喷焰口。原先的火柱破碎了,变成四散的火星,紧接着,从那东西上呼啦啦扯出几片幽蓝火苗,接着几片火苗拢成一处,往上猛然跳窜。
“倒挂火瀑”的火柱变了。首先是颜色,不管是火星还是火柱外围,都变成幽蓝幽蓝的,而柱心却是蓝白色的,耀眼之极;其次火柱也变得粗大许多,高度是刚才火柱的四五倍,下方根部有水缸粗细,而上端更是铺展开来,如同烧天的巨炬。
随着这蓝色火柱的出现,所有人都禁不住掩目避让,无法直视其光,无法承受其灼。
而更无法承受的是神鹫,瞬息之间,地面的、空中的神鹫全都惊飞四散,就像被利刃捣碎的薄冰一下碎散开来。靠近火柱的神鹫翅羽立时成飞灰,光秃焦臭的身躯纷纷落下,这情形很像扑在火堆上的飞蛾。“阴世更道”上霎时弥漫起浓重焦臭味,一阵阵惨啼比鬼叫都刺耳触心。
这是任火狂送给鲁一弃的“天火陨石”。它不但能自燃、助燃,而且还有一件绝妙特性,就是在得到火引之后,不管原来火引何种状态,它都能以原形为燃,并且数倍烈于原火源。
神鹫的主人不但看到火柱,他还能通过神鹫感受到火柱的炽烈。于是意念随砧刀挥动,让神鹫迅速撤回。
当利老头他们三个赶到时,鲁一弃正站在石道边,望着悬崖下怔怔发呆。没有伤心流泪,只是发呆。胖妮儿也是眼光游离,像是艰难地思索着什么。
鲁一弃突然莫名其妙说一句:“等易穴脉来了再说。”然后扭头就朝前走去。胖妮儿也回过神来,她银牙咬了咬嘴唇,吸耸了一下鼻子,同样决断地跟在鲁一弃身后朝前路而去。
又恶阻
朱瑱命已经绕过了归界山。这一路过来,他改骑马为乘车了。躲在封闭很好的车厢内,可以静心修养一下,也可以仔细分析下形势。虽然自家连连失利,但大局仍在掌控之中。特别是当识宝灵童辨出鲁一弃身上挟带有指明天宝方位的宝物后,他心中的希望再次灼盛起来。另外值得庆幸的是,鲁一弃走上了归界山“阴世更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朱瑱命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只需赶到金顶喇嘛寺中静候,有人会把鲁一弃携带的宝物带来。
鲁一弃仍在提心吊胆中奔逃,而且前面的路越走越暗。
“快到头了,越暗就越接近五更明。”胖妮儿有些兴奋,就像飘零海上的人终于见到港湾。
鲁一弃没有作声。
盲爷嘟囔了一声,却没人听出他说的是什么。
五只长白花喙鹰悄没声息地从一边的山谷中掠过,就像五只夜游的魂魄,一直偷偷跟踪着鲁一弃他们,却没人发现到它们的存在。
越是接近五更明,道路就越是险峻,两旁山势有连续的光滑立石出现,石面如同刀劈。鲁一弃他们几乎是从石缝中挤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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