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五只长白花喙鹰幽灵般再次由高处掠飞而下,在很低的高度打个交叉,扇形般飞开。
“啊!长白花喙鹰!鹰笛无声,引子已经入心髓,没得救了。杀了他,快杀了他!”易穴脉再次高呼道。
“不要!不能杀!不能杀!”胖妮儿已经是哭腔。
鲁一弃的手已经握紧了驳壳枪的枪柄,但他没有拔出来。他不忍杀,当着一个女儿的面杀死她的父亲是非常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他更不敢杀,自己已经用世理和佛理将金顶活佛逼入一个自战、自悟、自省的状态中了。这种时候自己要是再拔枪杀人,那么前面所说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了。活佛只要杀念一起,转念间就可将自己拍成腐肉碎骨。
“快,丫头,你后面有敌人攻到,你快动手杀了他。”易穴脉的声音中满是焦急,嗓子都快喊破了。
见易穴脉叫喊没用,莫天规便急速而行,直扑西殿殿后。他是想用最快的速度绕过西殿、白塔和环塔廊,赶到佛示墙外面的坡地去。
双殿虽然是金顶寺中主要的佛殿,但并不像中原地界寺庙的正殿那样雄伟。因此佛殿短短的墙侧道很难设下坎扣,莫天规只几步就到了佛殿的西北角。如果下面的路径也能像这几步一样走得轻松顺畅,那么莫天规还是有机会抢在鲁一弃被杀前赶到的。
但事实和期望的差距总是太大,才到西殿后墙角处,莫天规就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九色天云兽纹场”。这是个大坎,综合了迷魂格、惑神绕、错步旋、倒射天柱、锋口合锁等多重扣子。墨家三代前曾有高手在山西汾水岸边,被困在“九色天云兽纹场”中数日不能出,最终冒险强突,结果全部毁身其中。
莫天规赶紧辨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布置,“九色天云兽纹场”另一边紧挨着金幢白塔。如果自己料算不差的话,这白塔绝不会只是个摆设,其中肯定会有明、暗扣的设置。
而且“九色天云兽纹场”后半坎与白塔坎面相衔合,这样在坎子后半截的位置就会形成两坎合杀。而这种高低衔合而布的双坎面又不同于同平面上的双坎面和交连坎面,他们坎沿的相合线是在空中,没法利用。
环境配合局相,做到所有点、线、面都让你无从插足,插足则殇。这是设坎的至高境界。
但由于墨家前辈曾毁身在“九色天云兽纹场”,所以针对这坎面,墨家人别出蹊径,在破解坎面之外创出个避坎之技,但此技不是正技,所以墨家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用的。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之时,于是莫天规掏器物、寻根靠,快速动作起来……
寺墙之外,养鬼婢身形往缺口处一退。那大护法逃走的步法便突闪回来,直扑利老头。
对于大喇嘛的突然反扑,利老头只来得及下意识横刀削出。
赤手空拳的大护法再次被逼回,赤裸的右胳膊上留下一道细长血痕。他没有想到,自己明明避开了对方的刀风范围,可刀后红绸帕拂过的力道竟然不亚于一般的刀锋,一下就将右臂割伤了。但受伤并不一定全是坏事,这至少可以让人更加清楚自己的对手。于是退回的大护法没等脚跟落实地面,便再次扑杀过去……
养鬼婢离着阳天王还有一段距离时,手中长绸就已经卷出,像两朵云旋儿直罩阳天王。她现在急切地要将阳天王逼开,进入到寺里。因为她刚刚意识到一件事,盲爷看不见,也没有人指点,他是如何准确知道缺口所在的?养鬼婢原来是朱家人,知道朱家诸多的鬼魅伎俩。于是很快断定,盲爷是被失魂引控制了。还有胖妮儿,她虽然不像中的失魂引,却也不排除中了其他什么招数。这样两个人进到寺内,会成为对付鲁一弃的绝杀扣子。
养鬼婢使出了全力,可仍没有占到上风。
《奇门利器谱》的编著者南宋江棋山,对使用环、钺者推崇备至。因为这种武器拿捏困难,操纵更加需要技巧。其攻杀路数匪夷所思,是多种武器的克星。
所以当养鬼婢的两朵云旋儿落下时,一对金乌环旋、套两技同出,将养鬼婢的帕子头一下吞入,内刃旋力,帕子一段段片落下来,仿佛是将云旋儿化作无数的雪片。
但占尽上风的阳天王只削掉不到一尺长的帕子后便撤身而退。因为接下来的两招变数不是他能同时应付的。
养鬼婢根本没有想过要杀伤阳天王,她只是想从阳天王守住的缺口处冲入到寺里。所以帕子头撒出之后,紧接着她便将帕子中段横撒出去,这是要将对手缠裹住。应付这一招,阳天王必须双轮前递,身形后退。不过这样一来,便闪出个足够养鬼婢闯入的空当。
但另一个变数更厉害,缠罩向阳天王的云层中出现了一道闪电,一道曲折变化根本无法预料的闪电。那是杨小刀的异形屠刀。
刀是个异形,刀的招数更是怪异,刀尖、刀刃始终追逐阳天王身体最靠前的血肉点。所以阳天王没法格挡,只能退避,不停地往后退避。
养鬼婢闪身进了寺墙之内。杨小刀本来也想跟着冲进去,可就在此时,利老头传来一声痛呼,于是杨小刀赶紧转身去救助利老头。因为他们都是用刀的高手,归界山两人又共同对敌天葬师,相互间自然形成一种默契。墨家两个弟子遇害,身上伤口很像刀剑所致,而这些人中使刀的只有他们两个,于是与其被别人怀疑、排斥,还不如他们两个结伴而来。
杨小刀转身走了,阳天王这才缓过劲来。他没有追击杨小刀,而是毫不犹豫地进入破缺口,往养鬼婢身后追了过来。因为刚才小喇嘛传的口讯很确切,不守缺口,逼杀进去。
胖妮儿拉不住了,盲爷的衣服已经扯碎,腰带也已经扯断。但他黑瘦身躯依旧挟着无休无止的大力往前冲着,手中挥舞的盲杖尖儿离鲁一弃很近很近。
鲁一弃不能动,因为活佛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他的每个微小动作都可能让活佛做出不同判断。
“世间有魔惑心窍,这种人能度吗?”活佛在问鲁一弃。
“你觉得杀他是度,还是被他杀是度?”鲁一弃是反问,也是回答。
“佛说,舍身成佛,杀魔亦成佛。”活佛将难题又回给了鲁一弃。
“你是说杀我身,灭他魔。也对,他没要杀我,是魔要杀我。”
“魔由心起,其心不可度。”
“心由魔控。心可度,魔不可度。”
“我佛慈悲,其魔何在?”
“其魔便是施虐于他者。你身为佛子,心向真佛,却为群魔所拥,所修法门如何得通啊。”
活佛似乎猛然间打了个冷战,重又闭眼垂首。只是双手大手印手法由“莲华三昧耶”变成了“召罪”。活佛手印这一变,顿时气息蒸腾,宝相庄然。[27]
盲爷的盲杖已经可以刺到鲁一弃了。但鲁一弃现在动不了,他的整个身形竟然被活佛骤变的气相抵压住。只能是将内外身心趋于自然,顺应活佛气相的跌宕起伏。
“不要!啊——”胖妮儿发出一声惨嘶,然后陡然出刺。凤喙刺挟着浓重尸气直插入盲爷的背心。刺尖血花喷溅,从盲爷胸前透出。
妮儿知道权衡利弊,也了解自己的父亲,她知道与其让父亲这样失魂地活着还不如让他去死。可鲁一弃不同,他是启宝镇穴定凡疆的关键,于是胖妮儿忍住心中巨大悲痛朝自己父亲出手了。
胖妮儿这一刺虽然穿透了盲爷的心脏,但盲爷却没有停止动作,反借助这一刺之力,身形前移,盲杖对着鲁一弃刺出。
鲁一弃不能避让,他只是在最后关头将残缺的右手臂抬起,下意识要护住前胸。
残臂将盲杖拨开了一些,所以盲杖最终穿透的是左肩而不是心脏。鲁一弃闷哼一声,脚步稍有趔趄,顺着盲杖尖有血点喷溅来,直洒落在活佛佛光宝相的脸上。
腥热的血让活佛睁开眼睛,他呆住了。刚才入定静思的很短时间中,他真切体会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蕴含的无穷能量。自己多少年修炼的护体罡气,在他的周围完全无着无依,就像落入到一个无穷尽的深渊中。可就是这样一个绝世的高手,竟然能以鲜血甚至生命来度一个失魂之人,那他修习的佛理又到达如何一个境界?他要不是真神谁又是真神?
惊异、崇敬混合在一起,让活佛不自禁地伸手握住刺透鲁一弃的盲杖尖。他感受到盲杖上鲜血的流淌。舍身以度众生,为此流淌出的血对向佛之人是一种诲示。
也幸好活佛握住了盲杖尖。他这一握之力,便是再多两个盲爷都拔不出,伤口就不会大量出血,同时也避免了二次再杀。
杀为度
佛示墙另一边的易穴脉看到胖妮儿明明已经刺透盲爷,可盲爷仍旧像没事一样在挣扎,这情形让他马上想到了百足白勾虫。以百足白勾虫为引,刚开始只是附于经脉血管汇集的脊椎上,可用高声笛音搅乱心神,从而逐渐控制心智。当虫子齿口咬入髓脉,与颈椎后的经脉血管连接在一起后,就是完全的控制。但这个程度的虫扣还是可解的,前书中曾提到鲁盛孝和任火狂携手破百足白勾虫,就是在虫子齿口刚合时,用鲁家解坎的钩环针将虫子挑住,再用烧红的青钢签穿透肌肤,点烫虫子头,让其松口挑出。可如果百足白勾虫的百足以及勾触也与经脉血管相连接后,便彻底无解了。就算中扣人死了,只要经脉不断,照样能驱动躯体而动。到了这程度,就只能血破百足白勾虫,让人虫俱毁。
“丫头!听清了!一念心血,含吐刃尖,刺透颈节,人虫俱毁!”易穴脉将每个吐字都清晰喊出,生怕妮儿听错了。
胖妮儿亲手刺杀了自己的父亲,让她心头聚集了一团淤血始终无法散去,这便是一念心血。
“丫头,快呀!他现在只是个被控制的尸身而已!”易穴脉又高喝一声。
胖妮儿胸膛酥酥地一紧,一股寒意在背心散开,随即一口腥热带甜的血块从咽喉间窜到口中。妮儿将凤喙刺刺尖含在口中,血块快速在刺尖上散开,并吸聚在刺头的三棱血槽中。
“啊——”胖妮儿的这一声呼喝并不高,而是带着哭泣的长音。这次凤喙刺是由盲爷后颈处刺入,刺透了脊椎,也刺透了附着在脊椎上的百足白勾虫。沾满血液的刺尖刺入,出来的尖头却是绿色的,并且不停地泛着泡沫。虫身迅速收缩焦化。刹那间失去失魂引的作用。
盲爷像个掉了线的木偶,折手折脚地跌落在地。果然已是尸身,虫死后便再无反应。
胖妮儿不忍看自己父亲惨死的样子,扭头旁看却正好见到阴天王碎步低身赶来,已经离自己没几步了。于是她找到个发泄心中痛苦的对象,随着一声怪异的惨呼,她朝阴天王直扑而去,势若下山的雌虎。
鲁一弃肩上受伤,心中却是猛然一松。盲爷这件事压在他心头已经很久了,从怀疑到确定却始终没能想出个解决的办法。
盲爷应该是在北平院中院就被下了招。他血留七峰柱、身陷“绞龙网”后侥幸没死,在回廊中昏迷了好长时间。可对家竟然没有对他再下杀手,其实是趁昏迷给他种下了百足白勾虫。而打那之后,盲爷每听到唿哨声便会反应异常。
鲁一弃的怀疑是在闯出龙三角之后的船上开始的,那时盲爷的变化已然很明显。鲁一弃设局逼朱家钉子露尖儿,逼出的老叉虽然承认自己是暗钉,却不承认自己杀人。鲁一弃便将疑点落在了盲爷身上。因为每次出事的后半夜,自己总是昏睡不醒,像中了迷香,而盲爷是贼王,会摆迷弄香。另外死者致死的伤口呈圆洞状,这和盲杖刺杀人后留下的伤口是一样的。兽王郎天青离去时替任火狂传话,让他注意身边有人中了虫子。当时他以为说的是鬼眼三,可后来分析,这说的应该是盲爷。因为任火狂并不了解三更寒,但他破解过百足白勾虫,知道这虫扣的状态反应。
最终确定盲爷被对家所控是聂小指的死。聂小指丧命前,与盲爷碰撞了一下。秃鹫将聂小指抓提飞起后,从流落的血迹看,他是中了一记刺伤。但那时鲁一弃虽然为聂小指的死而心痛,却仍抱有解救盲爷的希望,这希望就是易穴脉。
但阴世更道尾端的“无地自容”让情况突变,盲爷脱离了鲁一弃的掌控,直到他被自己的女儿亲手刺死……
天色已经大亮,冲入寺墙缺口的养鬼婢一眼就看到鲁一弃,于是往这边急急飘来。
鲁一弃也看到了养鬼婢,于是左手抬起轻轻摇摆,意思很明确,是让养鬼婢不要靠近。养鬼婢冰雪聪明,立刻将身形横移,在神呼滩边停住。
活佛依旧抓住刺穿鲁一弃肩窝的盲杖头,将身体稍稍往前靠近了些说道:“世人并不都能度,如若不是那姑娘,这失魂之人便度了你。”
忍住肩头剧痛,鲁一弃将咬紧的牙关慢慢松开,在脸上绽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我未度他,可那姑娘度了他。一刺之痛,了去失魂苦楚,了去凡世无助,弃躯壳,不再替凶为恶,当登极乐。我也并非未度,你没见我度了那姑娘吗?为我一介残躯,更为了苍生百姓,她忍心中万般苦痛亲手杀了自己父亲,此悲此善当趋真佛之心。”
“那你知如何度我吗?”活佛问道。
“天机不泄,佛理自悟。是理、是引、是谬、是惑,你自省。”
“请诲。”
“我佛悟道之前,俗身贵为王子,享尽天下所有富贵甘醇,才悟出无欲皆空之佛理。我辈之人无有此极致境地,所以该从另一极致入道,所修皆应落在‘苦’字上。”鲁一弃所说之理是从一部世人很少知的《苦傩脱诸经》上得来,这一佛理为大乘佛派,与藏密小乘佛学差别很大。所以对于活佛来说,观念另有新意。
“何为‘苦’?”
“知众生苦,为众生苦,苦心、苦志,苦修,苦悟,然后方能舍私欲,弃俗体,念成灰。举止皆自然,四触皆虚空,登玄入佛境。”这些话中,鲁一弃又加入了道教的玄虚自然之道,这活佛更未曾接触过的。
“如何行?”
“送我上天梯。”
“你来度我?”
“无分你我,度人亦是度己,我为天意,你为佛行。”
“当是这般。”活佛说完此话,立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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