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沟对
吴副官到达川藏交界处时已经是半夜时分,数十把用牦牛油浸裹的松木火把烧得噼啪乱响,将方圆几十步内照得分外明亮。但眼前明亮了,就将远处的黑暗映衬得更加深邃,似乎那里随时都会有恶鬼凶魔蹿出来。
不过忙乱可以让人忘记恐惧,吴副官带领的这群人除了少数几个在四周警戒外,其他人都不停地忙碌着。
吴副官虽然不亲自动手,嘴里却是不断吆喝着、吩咐着。看得出,他比那些忙碌的人更心焦、更紧张。
吴副官按鲁一弃吩咐先行入川,谁知路上遇到一个在川帅府当执行官的同乡,被这同乡出卖给了川帅。吴副官自己都不知道,打他溜出北平城后,各路军中遍传他带人挖宝的事情,而且越传越奇,最后把他说成个能看出地下宝藏的神人,所以一到川帅府,他便受到很高的礼遇,但同时人身自由也被川帅的手下控制。因为川帅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替他挖盗古墓、找寻宝器以充军资。
吴副官没有办法,只好先行应承了挖墓寻宝之事。然后带着人手、物资往藏边地界一路过来。他的意图很明确,希望能在这里遇到鲁一弃,到时候不管是挖宝还是脱身,就都不是困难的事情。
但是这么多日子,非但没能遇到鲁一弃,自己带了这么多人手物资也没能挖到什么好东西。对此川帅极为震怒,觉得吴副官根本就是在敷衍他。于是发下狠话,如果再挖不出重器大墓,就让他吴副官去压墓底。所以吴副官对眼前这个依山为建的墓穴很是重视,希望能依仗这墓穴来缓解自己目前面临的危机。
“王长官,炸药都排布到位了,从墓穴工道痕迹上看,这一下就能炸到金刚墙的位置。”向吴副官汇报的是个川帅府招募的盗墓好手。
“药料会不会太重,到时候直接穿顶了。”吴副官生怕墓里的好东西被毁了。
“不会,由围子看,这穴子至少有三重室,就算炸破金刚墙,也就到外室位。”
“那就赶紧点火吧,天色都要亮了。墓中物件见强光损品相。”
可吴副官吩咐之后,那个盗墓的好手却没有动。而是瞪着眼睛一声不发,耳朵片儿不停颤动。
“听到什么了?”吴副官紧张地问。
盗墓的好手没有回答,脸色却是惊异凝重,在扑朔的火把光照下显得诡异、无常。紧接着,他脸颊上的皮肉开始抖动起来,是以一种奇怪的节奏抖动的,然后整个人也抖动起来。
吴副官也抖动起来,以同样怪异的节奏,根本无法控制。这是因为整个地面在抖跳,并且抖跳的幅度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是那下面!要裂盖壳儿了!”盗墓好手指着大墓高喊,喊声因为抖动而有些含糊不清。喊完这话,盗墓好手立刻原地趴伏。在场的其他人,灵巧些的也都学着样子趴在地上,呆板的都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睁圆惊恐的眼睛,张大讶异的嘴巴。
随着抖跳幅度的增加,一个如鬼哭妖嗥的声响也由地下传来,而且那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就像墓中有一头巨大魔兽要从最深处冲突而出。
近了,离得更近了。吴副官判断,如果地下这股诡异力量最终破土而出的话,那冲出位置应该就在自己面前,所以他没有趴下,他想逃开,可偏偏双腿抖得厉害,怎么都迈不出步子。
异响戛然而止,剧烈的抖跳同时停止。这让那些在抖跳中勉强站立身形的人一下没适应过来,纷纷跌倒在地。吴副官没有跌倒,而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正对着大墓已经残缺的石碑。
趴在地上的盗墓好手原先毕竟是吃江湖饭的,反应要比川兵快得多。声响和抖跳才一停,他立刻从地上爬起。见吴副官对墓碑跪着,立刻冲了上去,拖起吴副官双臂就往后走,嘴里发出连串颤动的声音:“鬼僵膝!鬼僵膝!”
“鬼僵膝”是盗墓家流传的一种说法。说是盗墓人误盗凶茔恶墓,墓中厉鬼作祟,让盗墓人双膝僵死,跪于墓前或墓中。如果得不到及时解救的话,最终身僵血冷而死,死状无伤无痕,只有面色扭曲青紫。相对科学的解释是,因为墓中含有带毒的护墓设施或者尸体以毒料防腐,时间长了这些毒挥发为气体。这种气体与墓中其他气体混合为重性气体,沉积在墓室的地面。如果入到这种墓中,未能及时疏气通风,这种有毒气体首先会侵蚀腿脚,让细胞和神经系统麻痹和坏死。腿脚僵死之后,人会下跪,此时毒气没过口鼻,便会窒息而死。
盗墓好手将吴副官拖出才三四步,吴副官便站起身跟着在走了。盗墓好手一愣:“不是鬼僵膝。”
“不是。”吴副官说,“啊!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他们脚下的土石在无声地滑动,一个双驾辕见方的地块正缓缓凸起。
“快走,墓围子有扣儿!”那盗墓好手拉着吴副官就往旁边一块凸石奔去,没等到跟前,已经纵身扑出,滑滚到石后。
“嘎嘣”“嘎嘣”“嘎嘣”,连续三声震颤心魄的脆响。紧接着便是碎石飞溅、尘土飞扬。一块整齐见方的巨石由地面上翻滚而起,重重地砸落在地。
周围恢复了平静,扬起的尘土渐渐散去。盗墓的人依旧趴伏在地或者蜷缩着躲在什么犄角旮旯里,连大气都不敢出。地上散落的火把在明灭之间扑朔、挣扎。
时间过去了许久,盗墓好手和吴副官终于壮着胆子从凸石背后出来,战战兢兢地往巨石翻起的地方挪过去。
巨石翻起处露出的是个斜坡道,从道面和两边墙壁看,这应该是大墓的外甬道。
盗墓好手捡起一块圆滑的石块扔进甬道,那石块骨碌碌滚出好远好远才停住。
“不对,这距离已经过了头道墓室。这墓怎么没有金刚门?”盗墓好手又掏出一个球状物件。在地上一支还未熄灭的火把上点燃。那物件是盗墓者用于探路和除垢污驱晦气,叫做油浸麻球。别看这球不大,燃起的火团却不小。火球沿甬道滚入,当火球滚入一半的时候那盗墓好手快步跟进。
吴副官吆喝着其他人拿火把跟在后面往墓道中走,数十支火把将墓道照得很是明亮。进入后才看到,墓室是有金刚门的,只是已经被打开了。再往里是墓前室、墓偏室,但所过之处空空荡荡,没有一点陪葬的器物。倒是满地可见锈蚀破损的箭矢、刀盘。
通往主墓室的甬道很难走,必须弯低身体或者贴近墙壁才能前行。因为这里的墓顶上吊下来十多根巨型圆木,吊住圆木的钢链已经锈蚀得非常厉害。随着圆木的晃动,“吱呀”怪响着。
主墓室中除了一副巨大的棺椁也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什么都没有。”吴副官很懊恼,“启开棺材看看,说不定好东西堆在那里面。”
“不是没有,是已经被别人掏空了。”盗墓好手说,“很奇怪,那些人走的什么道?还将墓中坎子反撤扣,好像是故意放我们进来的。”
吴副官对这话有些听不懂,于是那盗墓高手仔细给他解释一番。
“整座大墓机关布置为推叠式,就是说当第一道坎扣被破,其机栝弦子的作用力会加注到下一道坎扣,这样下面一道坎扣的动作力就会更加强劲。如此类推,越往后,坎扣攻势越强大。刚才地底传来的怪响,是墓中有人用将机栝弦子全卸了。主墓室的‘乱壁合’,外面的‘滚木捻’,还有‘飞雨矢’、‘流云盘刀’,我们硬闯的话死绝了也不一定能到这位置。墓里解坎的是极厉害的高手,而且离开不久。可问题他是从哪里出入?”
吴副官心里猛然一动。他赶紧将墓室重新扫视一番,最后目光还是落在墓室中唯一的棺材上。
“来人,将棺材移开。”棺材移开了,下面有一个狭长状的洞口。
“啊!下透穴!这是移山断岭的手法。”盗墓好手认出来。
一听这话,吴副官突然明白了许多:“将棺盖启开!”
棺盖翻倒在一边了,里面除了一具枯焦如土的尸骨外,还有一份书信,一封墨香犹然的书信。
吴副官一把将信抓在手里,心中满是惆怅失落。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那比墓中陪葬的珍宝要重要得多。
“人未走远,现在追还来得及。”有人提醒道。
可还没等吴副官做出决定,外面有人在大呼小叫,声音从墓门外传入,在墓室中变成轰然的回响。
吴副官赶紧冲出墓道,只见天空中星点耀眼的光华由圆形缓慢散变成一个斧头的形状。这形状吴副官认得,是鲁家弄斧信符的样式。天上闪烁的弄斧样式持空了一会儿后,又逐渐变化成个飞鸽的模样,而且是个尾部像是着了火的飞鸽。飞鸽又持空了一会儿后,这片光华才渐渐灭去。
吴副官呆呆地看着已经恢复为暗灰色的天空,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有些东西自己还没有失去。他将手中的书信拿到面前一看,信封上有几个楷体小字:“速送鼓马山萨月额草场半山蓝。”
鲁家的书信,速送,这正是刚才烟花所表达的实质内容。吴副官知道这事情自己必须最快最好地去做。
“来人,将这书信从军讯道走,一定要安全快速地送达地点。”在当时的川藏荒芜之地,恐怕再没有比军讯道更快捷安全的通信方式了。“身家性命都靠它了。”吴副官这一句的威慑力极大。大家都以为自己的身家性命需要依赖这封书信,而只有吴副官自己知道,这话只包括他自己。
“九天火鹰”炎化雷从高坡上快速滑溜到坡底,坡底有辆大车在等他。车上已经坐有五六个人,他们都是以黑色风布披头掩身,连面目都遮去大半。不过从身形上可隐约看出,这些人中有男有女。
“大少,光信儿爆完了。”炎化雷对着其中一人说道。
“那行,书信从军讯道走,三天可到半山蓝手中。我们在这里再耽搁三天,三天后带上吴副官就走。”说话的人语气平静,气息淡定,但在别人听来,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气势。
于是炎化雷轻迈步上了马车,而前面一人手中长鞭无声一晃,拉车的马眼中鞭影一闪,立刻小碎步启动。大车很快便消失在坡底山坳之间。
三天后的凌晨,鼓马山萨月额草场半山蓝收到信,拆开后,里面还有一个信封。这信封上写着:“送天龙寺无由法师”。除了这几个字外,信封上还画有一个怪异的曲线。这曲线代表什么只有包括半山蓝在内的几个人知道,那是一根独一无二的长鞭。
半山蓝立刻喊来最得力的伙计吩咐道:“将此信由骡马道送大理天龙寺无由法师”。当时从川地入云南,最快的方法就是走骡马道。这骡马道都是由民间组织控制的,就和川地水路的幺哥组织一样,而且骡马道的组织需要好的骡马和好的赶车人,所以会很给半山蓝和卞莫及的面子。相对而言,这骡马道也是最安全的。
但那信最终不是给无由大师的,那么再下一步如何传递?无由大师是否也能顺利送达?
虽然已是深秋之日,但在海南地界却是感觉不到寒冷。鲨口站在一块礁石之上,脚下是碧蓝碧蓝的海水,能够一眼看清水下的珊瑚和游鱼。与平常时不同的是,这时候水下除了珊瑚和游鱼,还有像鱼一样游动的人。
鲨口虽然站在水边,却没有关注水下。因为只要从水面波浪的起伏和波纹的走线上他就可以判断出下面的战况。水下的搏杀会在短时间中结束,虽然是一对三,但获胜的一方会是单独的一个。
离鲨口所立处不远,有一块更大的礁石。这礁石的形状很是特别,像是个露出水面的屋顶。而礁石南面远远可以看到一个不大的岛屿,岛屿沿岸滩是一片鱼排,那是疍族的聚居地。此时正有几艘小木船由鱼排处朝这边驶来。
鲨口朝摇过来的小船挥了挥手,那些船便停在了波面上,任凭浪推波涌。
就在此瞬间,鲨口脚下的水面上突然闪出几条杂乱的尖锐波纹,随即又显出几个小旋子。鲨口知道战斗快结束了,斗鲨刀的路数彻底乱了,破贝刀开始了最终的灭杀。
果不其然,眨眼间大团血红翻着泡、泛着沫涌上水面,把这处洁净透明的水域全染浊了。翻腾的血红还未完全静止,一个秀美婀娜的身影突然从中跃出,如同豚鱼出水。跃出水面的身影在空中漂亮地扭拧几下后,竟然凭空平移一段,轻巧地落在鲨口身旁。水下上来的是个年轻的姑娘,穿着紧身水靠。不但身材婀娜,面容也是端庄秀丽。唯一不足的就是皮肤很是黝黑。但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她怎么都不像是刚刚在水底一人搏杀了三个水下高手的。
“都解决了?”鲨口问道。
“解决了。”水中跃出的姑娘不但长得漂亮,声音还悦耳动听。
“招式上看得出路数吗?”鲨口又问。
“和前几次不同,这次像是北水面的。”
鲨口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着那座像屋顶的礁石,面色很是凝重。
“已经是第五趟了。最早两路是本地‘潜网堂’。后来两路是东水面的福蛮子和江浙一带淡水面的窄漂儿。这次从招式和换气法上看,像是渤弯子的什么帮派。”姑娘说。
鲨口依旧看着那屋顶模样的大礁石没有说话。
“看来对家已经瞄住这里。哥,你说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来?要不加紧将这里的大事了了,对家再要来什么高手或大队人马,我们两个可撑不住啊。”姑娘满脸忧色。
“已经到了,我们赶紧准备吧。”不知道鲨口这“已经到了”说的是那个人还是对家。
鲨口朝远处的那几艘小木船高喊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然后那些船大部分都掉头往回划去,只有一艘继续朝礁石这边过来了。
“哥,你让他们现在就下钩网和夹桨水滚,可那些东西我们准备得不够数量,最多就能将沐潮台围住半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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