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宝华庭算是荔湾区的商业中心地带之一。在粤式传统文化渐渐消失殆尽、被外来文化代替的今天广州，恒宝华庭附近一带则是难得还残喘着广州地道精华，无论是著名的旅游景点上下九步行街、宝华面店、陈添记鱼皮，还是稍远一点比较冷门的永庆坊、坚记长寿伊面，等等都是当地人值得一辈子引以为傲的文化。
而我这次的目的地——位于恒宝华庭的**居则是一间新开的以本地菜为主打兼具茶市与饭市的大餐厅。我也曾听同事说那里的早茶味道相当不错，但价格比一般的要贵。由于种种原因，我已经不怎么去此类餐厅吃饭喝茶消磨时光了，但这次毕竟难得的同学聚会，腾出点时间来破费一次也是应该的。
因为是下班高峰期，原本预计一小时的路程却花了两个小时才完成。我看了一眼戴在左手稍显宽松的金表（这是我从平常交流相对多一点的同事身上借来的，据本人所说是名牌，但我怎么看都是水货，不过无所谓了），发现最终比预定时间迟了18分钟。
先在门口调整好自己气喘吁吁的状态，以及再次整理了下衣着才大步流星走进餐厅。服务员注意到我应该是有位子的，便没有过来询问我“几位”。
我四处张望，根据他们在群里给我发的定位引导，我很快就确定靠在“囍”字墙壁旁的那一张桌子。
心跳突然加快，像是要从身体里蹦出来一样，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与诸位初中同学相隔几乎十年再见面，这事情令我既激动又害怕，既兴奋又紧张。
“哎呀，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张奇奇吗？欢迎欢迎，来来这里请就坐！”
一个法令纹尤其明显的微胖男子一看到我便堆出官方式的待客笑容，虚张声势地招呼道。虽然外表变化相当的大，但第一眼见到对方还是能马上与脑海中樊峰的影子重合起来。记得以前他是个话不多、不怎么会表达主见的内向男孩，没想到现在成长为如此老练自信的社会人士，这种有底气、适合主持大局的气势让人一接触便能感觉得到。
我眼睛下意识先寻找周莹倩的身影，但发现坐着的只有6个人。她是不来了吗——我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不过随后看到空着的椅子还有两张，心想她应该和我一样迟到了吧。
我在两个空位间选择了坐在樊峰的对面，也就是最靠近过道的位置。
“不好意思啊，因为它这里吃饭是按轮次的，有时间限制，所以我们先点了一些东西。”豪爽的大嗓门响在我的耳边，我凭直觉认出坐在我右手边的是钟贵旭，今天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贴身背心，胸肌隆隆凸起，从侧面看显得尤其有震慑力，目测手臂上的二头肌粗度比得上我的大腿，小麦色皮肤看起来相当健康，一定深受同龄女性的欢迎吧。我脑海中十年前的他是一个没什么特长、学习普普通通、人际关系不广、缺乏异性缘的学生，当然那时的他肩膀明显不及我的宽，身材怎么说也称不上健硕，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啊哦哦……”我顾着欣赏钟贵旭的变化都忘记搭理他的话了，转过头才注意到圆桌上还没有菜，“没事啊，我迟到才感到不好意思呢。”
“不会，我们都在聊天呢。”
“真没想到，十年没见，张奇奇变得那么帅气了。”
一个浓妆艳抹、戴着一对圆圆大耳环、修饰过的眼睫毛尤其显眼、嘴角一直莫名勾起不怀好意笑容的大嘴巴女子望着我说道。我本想开口问她是谁，但觉得这样会造成尴尬，便花了点时间在回忆里搜索对应，最后觉得她是刘惗舜的可能性比较大。
“以前没有想象过张奇奇穿西装的样子，因为觉得根本不可能嘛。”
“是吗？我倒想知道以前的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这个还真挺好奇的。
“嗯……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应该会是个高个子，但没有男人味。但今天看到，发现我想的是完全相反啦。”她的眼眸随着一停一顿的话语时而眯起时而张大，大概是习惯吧，但在我看来却显得话中有话，颇难忍受。
我尽量回避她的直视，而她的一番话惹来了在场一阵干笑。我不喜欢在众人聚会时自己被当做话题主角，但感觉现在必须得说些什么才不会搞砸气氛。
“是吗？那很抱歉啊，未能如你所愿成长。”
“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她挥了挥手，中指的戒指在灯光反射下闪耀，“那李……你呢，正在干什么工作？”
我望向坐在我左边那个穿着朴素的瘦削男子，他长得有点像我最崇拜的韩国MC刘在石。如果不是通过排除，我肯定认不出这人就是李战。
“呃……目前正在做便利店员之类，还在找更适合自己的工作。”他以前说话有结巴的习惯，现在好像已经没有痕迹了。但眼神仍然总不断逃避与人直视，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胆小自卑。不过作为十年同学，对此早已了然于心，心里很清楚他这人并不如外表看上去这般。
“是……没有读大学吗？”
李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张奇奇呢，职业是什么呀？看起来像是挣大钱的人才啊。”
我本来想搭话了解更多关于李战的生活近况，不料刘惗舜立马把话头转向我，有点突然，就像刚才没有跟李战对话过似的。
“奇奇好像正在干公安的工作是吧。”樊峰插嘴替我回答。
“啊嗯，主要是司法鉴定。”
“哇，听起来好厉害，警察公务员诶！”吴恬申一脸向往地说道。她是在场看起来变化最小的人，脸型五官甚至行为气质都与十年前知性的形象无异，变化的只有个子。今天的她化着淡妆，穿着一条白色碎花连衣裙，不甚瞩目却另有一番吸引力。
“和警察工作有关联，但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司法鉴定是一个大的统称，底下包含的鉴定范围有很多种，我主要是受理法医临床鉴定的委托，为诉讼活动提供证据意见，其实工作挺枯燥的，一点也不刺激，整天面对着你们会感到恶心的东西。”
“例如尸体解剖吗？”
“这都是见惯不怪了。”
“咳……”不知为何，樊峰突兀地干咳了一声，“听说你们这方面现在的鉴定人员素质能力普遍呈低下，近来很多社会矛盾的导火线都是你们的错误啊。”
“确实这是司法鉴定目前最大的问题。因为司法鉴定分成十多个以上的专业范围，对各领域的专业人员要求甚高。很多人其实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法医专业，而基层专业人员人手严重不足，有很多半吊子甚至非专业人员滥竽充数。这种情况一般存在于解决民事的私人司法鉴定所。对此，国家也只能从最基础的学校专业教育中逐步改变才行得通。”我怎么突然有一种像作为学生在考场面对考核时的心情。
“噢原来是这样。”樊峰面不改色，“看来我的工作和你也挺有缘分的。”
他没说下去，似乎在引诱我提问。
“这话怎么说？”
“诶，奇奇你没有看我的朋友圈吗？”这个我实在不好回答。不过樊峰的嘴角浮起笑容，从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了几份A4格式的资料，起身绕了一圈给在座的各位人手一份，“我正在**医科大学就读临床医学学士，未来几年打算继续攻读上去，目标最起码是博士了啦。这是我近几年在学校期间撰写的医学论文，里面同时还包括我在空闲期间创作的几篇医学推理小说，学校的社团专门为鄙人的拙作制造了这么一份特刊，各位无聊时可以用来消遣下。”
樊峰举起右手，在空中夸张地作出用笔书写的姿势。
我看了看这份所谓的特刊，封面大概是他学校的背景，而内容尽是些什么增值性糖尿病、视网膜病变继发新生血管……等等诸如此类我完全看不懂的晦涩术语。甚感无趣，我却不好意思马上放下不管，便装作自然地放在膝盖上，低下头再随手翻了几页。
等等，他说特刊后面还有他自己创作的推理小说？！
我抬起头，刚好迎上樊峰不含任何意思的眼神，霎时感觉他像一直在观察我表情似的。
“你现在写起推理小说来了啊？”我问道。
“是啊。”樊峰似乎很满意我的提问，“大学时在学习之余爱读文学，突然发现其实自己还可以将医学知识融入到推理小说当中，但据我目前看过的医学推理作品，感觉都总有一点不足，便自己尝试创作，后来慢慢也就养成这个习惯爱好了。”
像使尽浑身力气挥动鼓棒一样，我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如果下巴下方有一个鼓，它一定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突然这么想的自己，又突然觉得这样的行为与想法有点幼稚。
“回去势必拜读贵作。”
“话说，奇奇你之前不是说过也希望成为一名作家吗？”
“高中时候写过一点，后来工作学习太忙，就停笔了。”其实我自知是没有天赋的问题，“哎，曾经的笑话现在都不好笑了，而曾经的信誓旦旦则成了我现在的笑话。”
不知为何，后半句话竟换来在座众人的欢笑声。我只不过是自嘲一下而已，有必要笑得这么放肆吗？
“这样说，算是我帮你完成了梦想啊。”樊峰得意地说道，“哈哈哈开玩笑啦。过后不介意的话在微信那里分享我一份文档，让我这个新手拜读学习一番。”
“不敢不敢。”我苦笑道。
“对了，我突然才发现原来微信没有加你。”明明才几步路的距离，刘惗舜拿着手机小跑向樊峰的座位，“我来扫一下你的名片吧。”
“好啊。”樊峰拿出最新版本的iPhone。
“我通讯录里也没你，加一个呗刘惗舜。”李战也走了过去。
“你微信通讯录有多少人呀？”樊峰问刘惗舜。
“才282个而已。”
“那么少。”
“是啊，我加的都是重要的人嘛。”
“那么多。”
“哈哈哈哈！”
本来在多年未见的同学间还能是如此一副景象，应该会让我感觉欣慰与融洽，但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我总有那么一点不和谐，呈现于眼前的不过是一场假惺惺的对话与一阵莫名其妙的尬笑。
等刘惗舜加了樊峰，她才回过头来搭理李战。
“呐，你扫我的名片吧。”刘惗舜小声说道。
话说回来，我的通讯录里都有在座每个人的微信，但基本上不刻意回想我都记不起曾加过其中一些人。加了好友之后，很多关系大概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有那么几句私聊吧。而朋友圈的动态，除了他们屏蔽或不更新、以及我工作没时间看以外，在现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不是爆炸性的新闻一般都会一目十行、一扫而过。有时我们总感叹一些事情为什么来得那么突然，其实只不过是我们丢失了静下心来分享他人愿意公开的生活点滴变化的心态而已。
平常已经习惯、麻木了，但今天面对十年未见的同学们时，我的心里还是有点惭愧，同时心底里又逐渐滋生自卑感，无法抑制。
当然，还有恐惧……
接下来，大家的话题莫名就从我们的身边事转向了世界政治、社会时事。虽然我不参与讨论，也不晓得如何讨论，但能听得出来明明大家都是只懂半桶水的外行，却聊得兴致勃勃，比方才交流各自的日常经历时还要投入，甚至围绕在饭桌间的气氛还有着水火不容的紧张。百家争鸣，好一幅同学聚会的奇景，仿佛每个都是隐世的政治家、哲学家。
“小倩来了！”在我到达之后，林霞菲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她突然来的这么一句却令我的身心颤抖了一下。
“哎呀，小倩你终于到了啊。”他们终于暂时停止了讨论，纷纷将眼神射向我后方。
“怎么称呼人家小倩了，还以为你叫的是王祖贤呢。”
“小倩长得比王祖贤还美啦好不好。”林霞菲第一次显露出激动情绪的变化。
她的到来拯救了昏昏欲睡的我。我半回头，眼角余光注意到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黑色高跟鞋的女子走了过来。
“大家，好久不见。咳……对不起，我，我迟到了！”熟悉的嗓音在我头上响起。语气中那一直未曾变样的稚嫩我每天晚上都能在梦里听到。
“没事不急，我们都还在聊天，先喘口气吧。”樊峰以不久前接待我的语气对周萤倩说道，“来，这个位置是留给你的。”
我重新坐正身子。她尽量不打扰到隔壁桌子的人，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与椅子的缝隙间钻了过去。
她也是坐在我的正对面。我和她对视了一眼，她给了我一个浅笑，而我故作冷酷僵硬着面部。
刚好此时服务员端来了人手一碗的冬虫夏草炖鸡汤。因为是在我和钟贵旭之间上菜，钟贵旭便主动站起来负责分配。
他先把八碗汤放在桌子旁，然后端一碗放上转盘，转了90度到樊峰与林霞菲中间。
“诶，一起放上来呀，怎么只有一碗！”樊峰发笑。
“啊啊……不好意思，我有点糊涂了。”
钟贵旭发觉到自己的失误，顿时紧张得手足无措，想把转盘转回来。樊峰手疾眼快先把转盘上的那一碗取下，出于礼貌给了右边的林霞菲。
钟贵旭深呼吸了一下，重新分配。仿佛小丑般，这次他先挑出了三碗，旨意我往左边传，然后以眼神测准他右手边三个人的间距，像在进行手工艺术般谨慎地将汤碗按照距离摆放于转盘上，调整好了再转到他们面前。
这一番喜剧片段看得众人乐呵呵的，可谓整场聚会的搞笑精华。
当大家都几乎喝完汤才等到服务员端来两道新鲜的菜，分别是香葱白切鸡与红烧咕噜肉。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吃咕噜肉，但现在这状态吃什么都可津津有味。
“话说菜怎么上得这么慢啊。”
“是啊，人都到齐了，得催一下。”樊峰使出中气喊道，“喂靓女，我们都等好久了，快点上菜吧。顺便来个人头饭！”
一位娇小的女服务员应了声后便迅速走开。
“看服务员工作有没有戴那种就是专门用来防止唾沫喷到菜上的那种……叫什么……口罩吧，就能最起码分辨出这间茶楼高不高级。”李战斯文地说出自己的观点。为了弥补自己不太伶俐的口齿表达，他加上了手部动作，但大家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发言。
樊峰照样给了周萤倩一份自己的特刊。
“哇樊峰你现在居然出书了呀。”周萤倩睁大眼睛惊讶道。
本来没什么的，但我现在有点妒忌了。
“没，还只是大学社团制作的特刊而已，离成书还有很长一段路。”
“我记得你以前没什么主见，也没那么有才华的呀。”周萤倩毫不顾忌坦白道。脸上的表情是认真的——她果然还是那么不谙世事啊。
樊峰左边嘴角挑了起来，露出不屑的笑，挥了挥手表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来说说你吧，小倩最近在做什么？”
“正在接受……嗯……保险推销的培训。”她有点羞涩。
“这样啊，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份工作呢。”
“是吗，为什么啊？我总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的口才，也没有能够捕捉顾客心理的能力。”
“但干这一行的，最重要是在刚接触的时候令对方对自己放下戒心，然后才是产生兴趣吧。像小倩你长得那么甜美，气质给人的感觉挺平易近人的，说话的声音又干脆，我觉得没有哪位顾客不会被你吸引的。”
“哎呀请你不要再这么说会让我自满的……”她一紧张语速便会自动加快，“真的没有想到你现在那么会夸人了哈。”
“不过看新闻，发现最近诈骗保险金的案例是越来越多，手段也越来越复杂高明，有些明知是诈骗却因为没有确凿证据而不得不提供赔偿。”钟贵旭说道。
周萤倩有点乖巧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们的上级也专门为识别与对付诈骗保险金的份子而培训了好几堂课。”
“有名片吗？”
“嗯？我的吗，暂时还没有呢……”
“来，给你一张我的。”刘惗舜趁势不甘落后，赶快从包里掏出代表自己身份的卡片，嘴角含笑、双手恭敬地分向他人。
我才知道刘惗舜现在是一名酒馆的老板娘，之前便听说她手艺挺不错的，对做菜有股冲劲。曾经还以为她会到大饭店里打工，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开了一间店做老板娘，大概是觉得可以自由发挥自己的创新念头吧。
我没想到刘惗舜都已经有自己的名片了……反正拿不出什么能代表自己的我此时觉得无地自容。
“好啦好啦，这些过后再谈呗。我们先开筷吧，菜都要凉了。”林霞菲提议道。
此时又上了两道菜。茶杯筷子饭碗碰撞之间乒乒乓乓的清脆声终于在我们这一圆桌回响。
停止了紧张的谈话，我才注意到餐馆的音响正在缓缓播放着《Canon in D major》。这让我突然想起有些小餐厅会故意播放一些有动感、节奏快的音乐，这在一定程度上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客人的就餐效率，进而提高餐厅的利益。
“菲菲，你还在攻读同传吗？”
“恩是啊，这一门相当难的，全国只有几个大城市有同传的专门课程，而最终能顺利从事这一门职业的也是极少数的人。”
“但菲菲就是这极少数里的其中一位啊。”
“还好啦，它进去的门槛相当高，而毕业工作的要求与经历更是相当复杂，不是有语言天赋就能做的。”
“问题就是，你不仅有天赋，还那么拼命。”
“小倩别再吹我了，我的外号‘懒菲’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关注着周萤倩与林霞菲的对话，看来她俩最近都有关注彼此，但我在朋友圈并没有发现她们互动的痕迹。同时，心中不紧佩服起林霞菲竟然能读得到同声传译。认真看才觉得，林霞菲笑起来时侧脸有点像长泽雅美，说话爽朗，透露着一股干练，对比现在的长相她完全不输于周萤倩。
“菲菲的专业是simultaneous interpreation啊，那工资可是相当高的啊。”平常直呼林霞菲真名的钟贵旭不知为何突然模仿周萤倩叫起“菲菲”来，还故意用突兀的英语来表达，这让正在聊天的俩女生都有点吃惊。
“工资方面，无论我再怎么谦虚都不能说是低的，但我现在还远远不够资格，所以还得进修学习。”
“奇奇来，我们喝一杯。”正当我还在咀嚼着水晶鸡时，钟贵旭毫无预兆地把左手绕过椅子搭在我肩膀上，右手把珠江纯生倒进我的高脚杯中。
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便与他干了一杯，但喝完发现他似乎还有目的。
“奇，你现在在公安局里工作哦。”钟贵旭身子向我这边挪了一点，放低音量说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就是我前一阵子开车出了一点小状况，希望你能帮忙和伙计通融一下。”
“可是，我工作的科系与交管大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别这样说嘛，大家都是公安人员，虽然工作范围不同，但人际关系还是很容易熟络起来的。”
“你是出了什么状况？”
“没什么，就醉驾之类……”
我忍住没有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说实话，我认识的人不多，与交管都没什么关系的。”
“那你朋友有认识吗？”
“这个不清楚，”我露出苦笑，“恐怕没有。抱歉啊，没有办法帮到你。”
“啊，那好吧。”他把搭在我肩上的左手收了回去。
“我回去帮你问一下吧。”为了不影响关系，我最后补充了一句，但实际上应该是不会问的。而我猜钟贵旭应该是为了假装没有听到，而故意转过头和吴恬申热络起来。
“你们还有和其他同学联络吗，不知道他们最近怎么样了。”
樊峰起了一个头。果然有主导的气势，众人都投入到话题当中，议论起曾经的某些同学现在在哪里过得如何如何、长成什么样、有无恋爱之类。原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身边朋友事情的人，然而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李战问起我关于“六人帮”其余五位的近况，我才意识到能够详细描述的事情时间都是一两年前的了。关于最近半年，我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个大概，而这些大概恐怕随便哪位都能说得出来，因为每个人基本都是这样过的。
“你们谁还有和灵姐联系的吗？”吴恬申问道。
“李灵吗？我倒说不上有经常和她联系，但据说她现在过得不怎么样哦。”樊峰以话中有话的语气说道。
“什么意思？那时候在班里她可是公认的发展前途最好的一位啊。所以很好奇她大学读的是清华还是北大——我觉得这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亦或说她选择出国留学了？”
樊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说道：“想太多了。人的一生有高峰也有低谷，那么多年过去，对方不一定还是我们脑海中所固定的形象。李灵嘛，具体在哪生活我不清楚，但反正过得不像当年那么顺畅就是了。”
“我发现她朋友圈不怎么更新过啊。”
“这可能是性格习惯吧。”
我突然很纳闷为什么一个人想去了解另一个人只能被动地通过朋友圈动态这一途径。
“啊这里吃得太热了，空调怎么那么小啊。你们要不要些汽水饮料？”樊峰拉扯着衣领。
“有啤酒啊，要不要来点降温。”钟贵旭说。
“我还是想要些汽水，确定没其他人要了吗？”樊峰挥手呼叫离得最近的服务员，“靓女，麻烦拿罐可乐。”
我想起樊峰以前也是相当喜欢喝汽水的。
“我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不知能不能称得上缘分。”吴恬申说道。
“什么事？”
“在座我们八个人，刚好都是十年前毕业游分配到别馆的人，真的很巧合啊。”
“……”
吴恬申的揭穿让在场热烈的气氛立刻降至冰点，筷子碰撞饭碗的声音又霸占了耳膜。在这方面迟钝的她察觉其他人忽然的沉默不语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马用嘴掩住嘴巴，但已经毫无用处。
不论是已经放下筷子还是正在进食的，都相当有默契地拿起自己放在碟子旁的手机，开始干着各自的事，但我想大多都是漫无目的地刷下微博朋友圈吧。现在人与人之间的社交，万一遇到什么尴尬的事，或者路上遇到不想打招呼的人，基本上都会通过装作要看手机消息以作逃避。这也能算是手机最大的作用之一了。
我想到之前屏蔽了樊峰那么久，便打开他的朋友圈刷一番，赫然发现才刚加对方不久的刘惗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樊峰近两个月来的动态都给点赞了。
刚才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娇小女服务员走了过来，她钻过椅子间的缝隙，把一罐可乐放到樊峰面前，然后迅速地离开。
“哎怎么那么久才拿过来呀。咦，表面咋那么多水……”樊峰不在意地喃喃了一声，然后一股气干脆地拉开易拉罐拉环，发出铿的一声。拉环立刻脱离易拉罐，被随手扔至圆桌上的碟子旁，然后响起的是罐内碳酸气二氧化碳的滋滋声，“来！大家来干一杯吧。”
“速度速度，我都渴死了。”樊峰夸张地催促众人，但很有效地重新点燃在场的气氛。
“干杯！”众人盛满液体的杯子碰撞到了一起，在空中停留了四五秒，其中有普洱、开水、啤酒以及可乐，各装在种类不同的杯子里。“敬多年后再度聚会的，我们初中九二班！”
我们再各自左右碰了下杯，然后痛快地一干而尽。
“不忘初心！”钟贵旭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就在各自都陆续坐回椅子上时，还拿着可乐的樊峰摔倒在原地。
“喂喂喂，你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你喝的是假可乐吧！”
我们都以为樊峰是在装模作样搞气氛，唯独坐在他旁边的周萤倩与林霞菲神色有异。
“不对……他好像……”
两个女生眼盯着地上的樊峰，推开椅子迅速站了起来。
“好像真的出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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