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合约,我在澳大利亚的工作会在圣诞节前的周五结束,12月28日,我就要飞往新西兰。在新西兰,我会驻扎六周,接着在路上继续奔波七个月,最终回家。
如果安杰利娜真的爱我,她会愿意等我回去。而我也会重返澳大利亚,和她再续前缘。这次分离会让我们的爱情变得坚不可摧,她会继续她的表演事业,而我也会在当地找一份工作。
安杰利娜的态度有点捉摸不定。没错,她爱我,她希望我们之间能有更好的结果——但她没办法做出承诺。她从来没有明确地承诺过什么,我也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不想让她去维护她那“似乎还没有彻底完蛋”的婚姻。我希望这件事能被渐渐淡忘,而不是大吵一架,被迫不再提起。
我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恰逢圣诞派对,我所在的部门和安杰利娜学习表演的工作室都办了派对。两边都没有邀请伴侣参加的安排,但蒂娜打算给我破个例。
“这也算是你的送别会了。如果是平常的日子我们就分开办了,但这次,你就好像是在圣诞节庆祝生日一样,算是双喜临门了。所以我们决定让你把安杰利娜也带过来,如果你们俩还在一起的话。”
我告诉她安杰利娜已经另有安排,但晚上十点三十分,她却出现在多功能室的门口,迎接她的是满屋子醉鬼。她还没走进屋子,就听见了皮特的大嗓门。皮特比我大上不少,是我们的项目经理。他突然坐到钢琴前面,向大家宣布要欢送我离开,还按照我的业余爱好量身打造了一场欢送仪式。
他胡乱弹唱起汤姆·威茨的《希格先生》。我明白他的意思——《海鸥先生》[49]——但一曲终了,我却泪流满面,眼泪里掺杂了闹哄哄的快乐、离别的悲伤,还有别的什么。我从不知道皮特也是弹琴的好手——至少跟我一样好——更是有副好嗓子。我们共同为新晋奶爸的同事举办庆祝会的当晚,他也在酒吧,可他却把焦点让给了我,让我出尽风头。如果当时是他占据了琴凳,现在也不会有安杰利娜拉住我的手。
皮特紧接着又唱了一曲——他无疑是比我好太多的歌手——那是更为放松、更为优美的一曲《走吧,勒妮》。安杰利娜一直攥着我的手,越攥越紧,而我们的眼睛却都直视着前方。
“你们两个在一起真般配。”蒂娜来得正是时候,“我本来还想问你们,亚当走了以后,你们该怎么办。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对吧?”
对安杰利娜来说,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吗?至少对我来说,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我不想离开。
接下来的周日是平安夜。安杰利娜来到我的公寓,和我一起搭电车前往迈尔音乐广场,参加烛光圣诞歌会。这也算是墨尔本的一项传统活动。晚上七点钟,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分散在剧场座椅后方的草坪上。
广场上的位置很不好找,我们四下转着,直到一群人认出了安杰利娜。他们把毯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野餐装备向一边挪了挪,给我们腾出一小块地方。一位女士还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背囊递过来。
“千万要守住你的位置,拿这个占好地方。”
鲍勃·迪伦有一首名曲,唱的是歌手的情人送给他一本诗集,而歌手则在纸页中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安杰利娜也送给我一本包装精美的诗集,并在一首诗上夹了一枚书签。那是勃朗宁夫人的一首十四行诗。
舍下我,走吧。可是我觉得,从此
我将会始终徘徊在你的身影里。
在那孤独的生命的边缘,今后再不能
把握住自己的心灵,或是坦然地
把这手伸向日光,像往日那样,
能约束自己不感到你的手指
抚摸过我掌心。劫运叫天悬地殊
把我们隔离,却留下你那颗心,
在我的心房搏动着双重的心音。
在维多利亚大道的酒吧里,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那是初次相遇的夜晚,她的手指打着节拍。
正像是酒,总尝得出原来的葡萄,
我的起居和梦寐里,都有你的份。
当我向上帝祈祷,为着我自个儿,
他却听得了一个名字,那是你的;
又在我眼里,看见含着两人的泪珠。[50]
我一遍一遍地读着这首诗,等着她回来,耳边是迪伦的歌,歌里的故事是那么真实可感。他的歌里没有夏夜,没有人挤人的山坡,没有葡萄牙诗人的十四行诗,但这些对我来说却成了歌的一部分。好像他唱的不再是《心乱如麻》[51],而是《徘徊在你的身影里》[52]。
我猜安杰利娜是去了洗手间,可她最终没有回来。在那片小毯子的海洋里,很容易就会和身边的人走散。我一直坐在那里,各路明星、合唱团,还有现场观众的歌声融为一体。那是我童年记忆里的圣诞歌曲,那时候,我的父母亲还在一起。那时候雪还很厚,包围着我们,脚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我也唱了起来,但很快,就不再能发出声音。我没有流眼泪,只是有点动容,让我没办法唱下去。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家人。爸爸点起蜡烛,递给他六七岁大的女儿。她自己手里也攥着根蜡烛,于是把新点燃的一根给了我。这场景好像电影中的一幕:摄像机推进,拍摄小女孩的面容;更大的一组特写镜头给了男人脸颊上滚落的泪珠;镜头切向父亲,他一脸微笑,想要避免直视这个哽咽男人的尴尬,却又想传递出自己的好意。接着一组中景,拍摄男人挥动手里的蜡烛。然后是台上的视角,拍摄手里挥着蜡烛的人群。我们的一生中,肯定会有这么一个富有电影感的时刻。
我不知道安杰利娜去了哪里,但我想和她分享这一刻。
切回到舞台上。
“下一首歌来自已故的约翰·列侬,”主持人介绍说,“几位特别的朋友将为我们献上这首歌。”
《莫宁顿警署》的演员们走上舞台。他们没有选择《圣诞快乐(战争已经结束了)》[53]这首意料之中的歌曲,反倒选择了《想象》。合唱团站在演员身后,安杰利娜站在前排,所有人都手拉着手。
和大部分观众不一样,此刻的我也成了一名演员。我不仅在看着她,我还潜伏在她的脑子里,看着夜色里放声歌唱、舞动蜡烛的观众,我能感受到她的感受。发乎心,融于脉搏,拥有三百万人的城市,四分钟的时光,气流震动声带,歌声划破夜空。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余生都想和安杰利娜一起度过。我们会生几个孩子,像递给我蜡烛的小女孩一样可爱,我们要一起变老。不管付出多少,我都要让这一切实现。
我吹灭蜡烛,放进口袋里。这蜡烛我至今还留着。我也该像留住蜡烛一样紧抓着理想不放。
当天晚上,安杰利娜第一次留下来过夜。圣诞节的早上,我们起得很晚,早餐喝了咖啡,互相交换了礼物。我送了她一条小吊坠,打开能看到我俩在钢琴旁的照片。照片是山克西拍的,他用了高速感光胶片,这样就不用打开闪光灯,让她分心。照片的清晰度很差,但仍然完整地记录下我们在一起的宝贵瞬间。
吊坠来自格特鲁德街上的一家古董店。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士,我给她讲了我们的故事,她一边梳理着细节,一边帮我选定了这条吊坠,足足用了一个钟头。等我付好钱,她给了我最终的结论——有关这条吊坠,还有我和安杰利娜的感情。
“如果你想让她等你,你就要向她求婚。”
我收好吊坠,却把她的建议丢在了脑后,因为以我二十六岁的聪明才智来看,求婚这种事情太过老套,已经有点不合时宜。
安杰利娜把吊坠戴上,任由盖子打开着。接着,我看着她摘掉了订婚戒指和婚戒。
她的礼物是一盒磁带,里面是前晚演出的录音。
“是现场录音,”她说,“那个录音师就该当场被炒了。”
封面上是她手写的几行字:想象,只要想象。圣诞快乐,献上我全部的爱,直到永远,安杰利娜25/12/1989。
她接下来的举动让我明白,她已经超越了所有的言语和行为,决定和我一起创造未来——她邀请我去了她的父母家,参加圣诞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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