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休息的时间短,学校又只有一个秋千架。所以,大家订了一条规则:只能把秋千打平一次,不能歇了气又蹬。
下课铃一响,王一立就奔跑出教室,去抢站打秋千的位置。他还想像昨天那样,站着位子后多蹬平几次。
王一立站在行列里,一数自己是第六个,相信一定能打上秋千,高兴得跳着说:“运气好!”一面又不断地催促站在前面的同学:
“快点,快点!”
前面四个同学,一个个蹬平一次,都很快下秋千了。
“张明,快!”王一立高兴地把前面的同学推上了秋千,就等他下来,自己好上去。
糟糕的是张明一上去,瞪平了一次又一次,慢吞吞地不打算下来,完全和王一立昨天一模一样。
“快点下来!”王一立鼓起眼睛,大声喊叫。
张明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仍旧蹬平一次又一次。王一立气得把两手握成拳头,大声地说:
“你遵不遵守纪律?”
张明好像还是什么也没有听见,笑嘻嘻地蹬平一次又一次。
眼看马上就要上课,玩不成了。王一立只得恳求了:“你已经玩了这么久,该下来了吧。”
张明仍旧是蹬平一次又一次,不肯下秋千。
“把他拉下来!”同学们都喊起来了,“不许自私自利。”
王一立立即和几个同学用力去拉秋千。
秋千停了。这时候,上课铃也响了。
“白站了十分钟!”
“这种人就是自私自利。”
同学们理怨着散开了。王一立气冲冲地赶上了张明,举起拳头就要打。正巧老师过来,王一立只好向张瞪着眼,指着他说:“你呀,你……”
“我……我什么?我是跟你昨天学的。”张明回答。
王一立的手垂下,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2016年5月9日
我们戴上了红领巾
今年“六一”儿童节,我们五位老朋友聚会。合影时,戴上了少先队的红领巾。这张照片,记录了五位少年工作者一生的信仰和坚持。
照片右一是钟立慧,82岁。1954年担任街道办事处辖区少先队辅导员。56到66年在共青团成都市委少年儿童部工作。73年到93年在成都青市少年宫任群众文化部部长。87年被评为全国优秀少先队辅导员,96年获共青团中央颁发的全国一级“星星火炬”奖章。在从事少年儿童工作中,她为少先队活动和少年宫工作写过很多文章和报道,收集在她编印的《情缘》一书中。
右二是韩梁,82岁。1955年到66年在共青团四川省委少年儿童部工作,长期在成都市西城一小蹲点,在该校担任过少先队辅导员,并兼任语文课教师。82年到93年任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该社出版了不少好书。离休后,任四川省少先队学会副会长,2006年21世纪出版社,出版了她写的《教育孩子的学问》,发行三万册以上。
左一是徐华,左二是蓝星,他们是夫妻。
徐华,76岁。1950年成都市建立少年儿童队(以后改名为少年先锋队),她是第一批戴上红领巾的队员。58年在成都市少年之家,后到共青团成都市委少年部,工作到66年。80年到96年在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任编辑。她写过不少儿童文学作品,多次获奖;代表作《弹琴蛙》发表在《小朋友》杂志,后由北京外文出版社翻译为英、俄、德、法和西班牙等多种外文出版。
蓝星,79岁。1955年到58年在重庆解放西路小学任少先队辅导员。58年到66年在《红领巾》杂志任编辑。80年在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后任副社长。他早年写的诗歌《母校万岁》被选编入全国小学语文教材。59年与李致、黄韶合写了报告文学《刘文学》。他著有儿歌和诗集《露珠中的彩虹》,其中的诗获四川优秀儿童文学奖。
我,86岁,被他们称为老大哥,站在他们四人中间,从上世纪50年代起,先后在共青团重庆市第三区委、共青团重庆市委、共青团四川省委少年儿童部工作,参与筹建重庆市少年宫。在《红领巾》杂志工作时,参加中国青少年报刊工作者代表团访问苏联。64年到66年,在共青团中央《辅导员》杂志社工作。80年筹建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离休后,曾任四川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无论在哪一个机关或宿舍,都有少先队员为朋友。
我们五位长期或终身从事少年儿童工作,所以才选择“六一”儿童节聚会。我们热爱少年儿童,除了深知儿童是祖国的未来,是我们事业的接班人,各自还有不同的原因。钟立慧,是看了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决心学习那位名叫华尔华娜的教师,“用星星火炬的光芒,去点亮孩子们的心,让每颗心灵都发出光和热。”韩梁,早年在江苏南通师范学校读过三年书,受两位对孩子有爱心老师的影响,进军西南后分配到共青团四川省委,主动要求到少年部工作,后来也受到《乡村女教师》的激励。蓝星,初中毕业时积极响应学校的号召,报考了师范学校,以后当了少先队辅导员。本着“做一行,爱一行”的精神,不仅爱上儿童,还爱上了儿童诗歌。徐华,在她入队时听辅导员讲“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革命烈士的鲜血染成”,她决心要一辈子戴红领巾,为此读了师范学校,终生从事少年儿童工作。李致,热爱下一代的教育,是受了鲁迅的影响,《关爱明天》杂志有专文报道。社会上有一些人,看不起少年儿童工作者,认为是“娃娃头”或“小儿科”。而我们五人,却以有这样的经历为荣。
这次“六一”聚会,是钟立慧和徐华发起的。半月前蓝星患病住院,我原以为无法聚会了,不料蓝星出院后坚持出席。韩梁这十年间两次癌症,动过两次大手术,做过多次化疗,头发掉光又长出来。考虑到她的健康,既想约她参加又不敢通知她。我在当天早上打电话,问她身体如何,然后告诉她这次聚会,她马上主动赶来。
五位少年儿童工作者,一见面就谈到我们教育孩子,也从孩子那里受到教育。孩子有好奇心,不懂就问,不像成人不好意思问或不懂装懂;孩子说真话,不像成人时有顾虑,更有甚者说空话和假话;孩子敏感,乐于接受新鲜事物,不像老年人反应慢、常自以为是或墨守成规;等等。大家的感受很多,可以写篇短文,这里只能概括了几句。
我们一起合影留念。钟立慧带来四条红领巾,因韩梁临时加入,少了一条。钟立慧的丈夫杨尊辉立即乘老年车去附近学校的商店买回一条。这样,杨尊辉为戴上红领巾的五位老少年工作者,拍下这张照片。杨尊辉一贯是钟立慧的坚强后盾。
徐华和蓝星送了一本影集给我。今年是他们的金婚,五十年来,他们互敬互爱,生活幸福。我是他俩的“媒”人,他们赠影集以示感谢。我很高兴,说自己做“媒”的成功率百分之百。我敢于这样说,是我一生只做过这一次“媒”。
大家一起吃午饭,边吃边聊。我说,今天是6月一日国际儿童节,可是六十八年前的今天,即1947年6月一日,国民党镇压民主运动,在国统区实行大逮捕,仅重庆就逮捕了两百多人。我在重庆被逮捕后,关在杨森的“渝舍”公馆,而1955年我们却在“渝舍”筹建了少年宫。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真难以预测。谈到老人健康,大家一致表示:要学习韩梁顽强向疾病作斗争的精神。十二时半,我说成都市七百六十二位百岁老人中,有百分之八十坚持午睡。这次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是各自回家睡午觉。这个提议获全票赞同,并立即实行。
2015年6月14日
我因胡风受审查
1955年5月,毛泽东把胡风等人钦定为反革命集团。没想到我竟为此被隔离审查达半年之久,甚至在“文革”还有余波。
我从上初中起,喜爱“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开始受到鲁迅、巴金的影响。至于胡风,因为鲁迅称他为“朋友”,我一直把他当成进步作家;而他的作品,也正如鲁迅所说,“文字的不肯大众化”,我读得很少。我和一些朋友,特别是破晓社的成员,喜欢朗诵“7月派”诗人鲁藜、天蓝和绿原的诗。1949年,通过香港的“大众文艺”丛刊杂志,我知道胡凤等人,与我党的文艺方针和政策有争论,但从不认为他们是反革命,我不可能有那样“高”的“觉悟”。
破晓社是地下党直接领导下的进步青年学生组织。罗泽浦(即罗洛)是破晓社的六位发起人之一,他的诗写得好,在反内战、反独裁的立场上,我们志同道合,非常友好,一起合写了“誓和法西斯强盗斗争到底”的破晓社社歌。不久,罗泽浦参加《学生报》,认识了方然。我们办《破晓半月刊》时,罗泽浦主编的文艺版上,发表过方然和绿原的文章。我和方然,只有一两次见面,没有单独接触。绿原到成都时,通过罗泽浦向我借过一张条桌,我把桌子送去,仅此而已。不到一年,罗泽浦与我们之间发生分岐:一是我们不赞成方然主办的《呼吸》杂志,骂郭沫若、巴金、何其芳和沙汀等进步作家;二是不赞成《呼吸》杂志有的作者,把接近群众,批评为市侩行为。此外,还觉得《呼吸》杂志的一些作者有小圈子或小山头的现象。当时,大家都年轻气盛,一场辩论之后,破晓社把罗泽浦开除,罗泽浦也宣布退出破晓社。那时我十五、六岁,在成都华西协合高中读书。
全国开展揭发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既然我认识的罗洛、方然和绿原被定为胡风分子,我立即主动把上述情况向机关党委汇报,还将我保留的一张有罗泽浦合影的照片交给党委。我时年26岁,在青年团重庆市委任少年儿童部部长。
党委要我交出我在解放前发表过的作品。从1945年到1948年,我发表了近百篇习作,完整地贴在一个大本子上。1949年,我在重庆学运中有所暴露,组织上决定我撤退回成都。离开重庆前,我把这个大本子交给一位姓冉的地下社员,托她保管。1950年我再回重庆时,冉同志已把大本子丢失了。当时年轻记忆好,我把所有的习作,何时何地、发表在什么报刊上、文章题目和所有笔名,全部记录在案,请党委审查。
6月初的一次会议上,要我交待问题。
我表示所有有关情况,全部说清楚了,没有任何隐满。于是领导和群众就对我“打态度”,批我不老实。我说对我影响大的作家是鲁迅和巴金,不是胡风,又批我“擦脂抹粉,美化自己。”……
这样的批判会,大概开过三、四次。
我平时与同志的关系好,有说有笑,亲密无间,但从第一次批判会起,几乎所有人立即与我划清界限,不和我接触,不与我交谈,碰面时目不正视,连点头招呼也不打了。上班时间,我只能在办公室学习批判胡风的文件,写交代材料。在中灶食堂吃饭,大家有说有笑,没有任何人理睬我。我陷入人生从没有过的孤立。
我一度感到委屈。我一直喜爱“五四”以来的新文学,1945年学习了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参加历次反内战的学生运动,1946年加入地下党组织,学校把我暗中开除,“六。一”被国民党逮捕,我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坚持为党工作直到解放,怎么一下被怀疑成为“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成员呢?我根本没有问题,相信党最后能做出正确结论。我的妻子一再要我“正确对待,经受得起审查”。对一些过头的批判,我开初很反感;后来,我想在战场上作战,也有误伤自己人的时候,也可以理解。这样,我很坦然,没有精神负担。我每天衣着整齐,吃得下饭,睡得好觉。
9月22日上午,机关同志陪同公安局同志,拿出搜查证,对我寢室和办公桌进行搜查(实际是抄家),拿走我所有的笔记本、信件和一切有文字的东西和一些照片。从此,不仅不让我外出和通信,也不让我的妻子周末回家。以后得知,搜查我的那天,公安局也派人到重庆第二钢铁厂,对我妻子的宿舍进行了搜查。
在审查的过程中,似乎又抓住了我“现行”。一位领导说,团沙坪坝区委有同志揭发,说我前几年在群众集会上,经常朗诵胡征的诗《入党表》,诗人胡征目前正因胡风问题被审查。我确信《入党表》是一首好诗,并说明自己是在一本杂志上发现这首诗的,因为喜欢而朗诵,并不认识胡征。此事我另有专文,不赘述。
同时,还要我就自己受“胡风的影响”,写思想捡查。
这种检查很难写。我努力回忆,这个“集团”的观点,有两处我是赞成的。一是“主观战斗精神”。我和一个朋友曾认真阅读舒芜的《论主观》,因为涉及许多哲学问题,没有读下去。我理解的“主观战斗精神”是不怕客观环境恶劣,敢于向旧社会宣战,所以赞同。二是“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战斗”。这个问题不复杂,很容易接受。联系到前几年每次的年终鉴定,批评我有“个人英雄主义”,于是我把自己各种缺点,都与“主观战斗精神”联系起来,上纲上线地做检查。一位领导看了,认为大体可以,但深挖思想根源不够。我不知道怎样深挖。他启发我是否想到“以后当成都市委书记”?解放前的我,知道有的地下党组织受到破坏,出过叛徒,受过气节教育,有不怕牺牲的思想准备,根本不知道胜利以后的“市委书记”是啥模样,无法设想。我说,成都刚解放分配工作时,上级征求我的意见,我表示愿意当话剧演员,还因此受到几句批评。王宇光(原地下党川康特委委员)、贾唯英(我的入党介绍人)可以作证。
隔离审查达半年之久。每天我到指定的屋子写材料、反省交待;平时不许走出机关大门,不准与外界通信和通电话,周末不许妻子回家。即使得到允许外出理发,也有人跟随监视。只有下班回到寝室,可以抱抱女儿。女儿是我唯一能接触的亲人,一岁多,我不可能对她说什么,只有亲亲她的小脸蛋,在心里对她说:“你不要担心,爸爸是好人!”
国庆节,好友邱蕴白,从成都来重庆探亲,住在我寝室隔壁。她不避嫌疑,带着她的儿子和我的女儿,一起去劳动人民文化宫玩耍。邱蕴白现已逝世,但她为两个孩子拍的合影,我保存至今。借此表示对她的怀念。
12月初,党委负责人找我谈话,表明经过审查,认定我不是胡风集团成员。还我清白,我当然高兴。但认为我受胡风反动思想的影响严重,还得公开在大会上作检讨,我答应了。说实话,答应得相当勉强,因为我实在怕继续被隔离在一间屋子,没有事干,也没人说话,只听得见屋外挂钟“滴塔、滴塔”的声音,这种日子太难过了。我在大会上做了检讨,听了大家上纲上线的批判。最后,团市委一位副书记做总结讲话,说我虽然不是胡风集团成员,但政治上思想上和胡风集团完全一样!这位同志平常自认为出身好,一贯较“左”,随他说去吧。
做了结论就恢复我的工作。我不再任少年儿童部部长,改任大学工作部部长。没有因接受审查而受到歧视,对我是一个安慰。也证明那位副书记的总结讲话,只是他个人的“高”见。
妻子在周末可以回家了。她知道我没有问题,但这漫长的审查,对她也够难受的。她坚持每月给我母亲写信和寄生活费。她不仅不能回来看我,也不回来看和我住在一起的一岁多的女儿。有一次,我女儿发高烧抽筋住院,她去医院守护了一天,但不能回家。她工作的二钢的党委书记李原、厂长刘培礼多次安慰我妻子,说当年他们在延安经历过“抢救”运动,只要没有问题,最后还得恢复名誉。我深感妻子能与我患难与共,也从心底感谢李原和刘培礼这两位老同志对我妻子的安慰。
我也感谢我家的保姆。她是我一位朋友的姨妈,我们也叫她姨妈。在我受审查期间,妻子周末不能回家,姨妈把我女儿照顾得很好,还每天督促我喝牛奶吃鸡蛋。后来知道,曾有人动员她揭发我。她说,李同志过去的事,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我不能昧良心乱说。对这位可敬的普通农村妇女,我另有专文《姨妈》记述。
以后得知,破晓社在成都的一些成员也受到审查。原地下党川康特委副书记马识途,在省上审查解放前的各种群众组织时,确认了破晓社是解放前进步青年的组织。还知道四爸巴金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向中共重庆市委领导人任白戈询问过我受审情况。
1956年,共青团中央派我参加社会主义阵营的世界学生第四次代表大会,会议地点在捷克的首都布拉格,途中停留访问苏联。团长是全国学联主席胡启立。副团长是团中央学校部长曾德林,他是代表团的实际领导。代表团有几位委员,其中有一位叫柯在烁,后为中英香港谈判的中方首席代表。我也是代表团委员之一。曾德林不仅安排我单独参加一些重要的分组会议,还派我代表中国学生出席9月2日越南驻捷大使举办的国庆招待会。我更感到党对我的信任。
1957年底,突然接到通知,调我去成都,到共青团四川省委主办的《红领巾》杂志社工作。原因是杂志社的原主要领导被打成右派或反党分子,急需新派人去担任领导;认为我熟悉少年儿童工作,特别是在反胡风的审查中发现我“有写作才能”,似乎非我莫属。我不愿意离开重庆,更不愿意再搞文字工作,但只能服从组织安排。
《红领巾》杂志半月出一期,有六、七万订户,是一项硬任务,那时刚经过反右斗争,社内人心涣散,我必须全力以赴,把大家精力集中办好刊物,按时出刊。我分工一位副手抓社内政治思想工作,她却以此为理由,打小报告,说我对“肃反”有抵触情绪。团省委书记李培根找我谈心,我向他报告了我接受审查的态度和事后党对我的信任,得到了他的理解。1958年,团中央组织中国青少年工作者代表团访问苏联,我被选为成员,再次访问了苏联。
1964年初,我被调到北京,在团中央《辅导员》杂志社任总编辑。长期以来,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指导思想和政策,必然导致“十年浩劫”。1966年爆发“文革”,我作为“当权派”,先靠边站,再被夺权,后被关进“牛棚”。进“牛棚”当天,1968年4月22日,召开群众大会斗争,让我坐“喷气式”,我的罪名居然是“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小爬虫”。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高呼口号表示抗议!不少人对我拳打脚踢,幸好我坐着“喷气式”,头被按住,双手被反提,才没被打翻在地。批判会结束后被抄家,押送“牛棚”,关了11个月,接着去“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直到1969年12月,一切诬陷之罪均查无实据,恢复了我的党组织生活,“小爬虫”又成了共产党员,但“革命群众”仍时刻监督我们这些人的“新动向”,防止我们“翻案复辟”。
肃淸“胡风反革命集团”,是新中国成立后文艺界的一场大规模的肃反和淸洗运动,是对知识份子的迫害,共清查了2,100多人,逮捕了93人,被定为胡风分子的71人。被定为胡风分子的人,有的妻离子散,有的神经失常,有的被迫自杀。相对来说,我的遭遇,还是比较轻的。直到1976年打倒“四人帮”,特别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胡耀邦大力平反冤假错案,1980年“胡风反革命集团”得以平反。
1981年,我任四川人民出版社总编辑。罗洛到出版社来看望杜谷(即刘令蒙)。杜谷也曾因胡风问题受审,后调任出版社副总编辑。我与罗洛在出版社院子里偶然相遇,我们热情握手。真是历经沧桑,一笑泯“恩仇”。出版社在“四川诗丛”为罗洛出版了他的新诗集《雨后》。不久他从西北调回上海,最后任上海作家协会主席,我们多次在巴金老人家相会并留影。我与罗洛的友好关系,一直保持到1998年他不幸逝世,享年71岁。
1982年1月,我所在的四川省出版局党组为我平反,撤消了1955年“李致同志崇拜胡风及其著作……受胡风反动文艺思想较深”的结论,肯定我解放前“思想是进步的,主要是受党的影响”。党组拿初稿征求我的意见,我坚持实事求是:当年我说过自己“对方然主编《呼吸》杂志的某些错误主张和做法,并不同意”,这一句话,要加在平反结论上。这表明1955年受审查时我没讲假话。我不赞成将胡风等人打成反革命,拥护为他们平反;现在仍然不赞同他们的某些主张,我不是随风倒的“墙上草”。党组接受了我的意见。
两次被抄家,也给我留下一些后遗症:不再提笔写作,不留下任何文字记录。
不能忘记黄启璪同志。上世记五十代年初,我在团重庆沙磁区委工作时,她是树人中学团支部书记,长时期我是她的领导;1983年她任中共四川省委常委,分管文艺工作,是我的直接领导;1988年,她调全国妇联任党组书记,在中共第十四次、十五次代表大会上,均被选为中央委员。2000年3月8日,启璪患癌症时,她忍着痛苦,给我写了一千多字的信。信中说,她想“写一篇文章,名叫《对不起,李致大哥》”。她先说她“深知”我任团区委副书记时,对学校团干部的关爱,朗诵《入党表》给了团员、青年“多大的激励”以及很多年内“同志们亲如一家”。她着重讲了1955年审查我时,自己“这个黄毛丫头”被指定为淸查我的小组长。她说,“我实在弄不明白我该做些什么。……我不得不做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这对于才22岁的我来说,很难很难。有一次,我闻到你在‘交待’时的口气有味,我猜想你一定是渴极了,可是我却没有想到应该给您倒一杯水,我是多么的后悔啊!”启璪的信使我非常感动,我立刻给她回了信。我说:“1955年的事,我早已忘了,你还记在心上。此事责任在上面,广大干部和党员何罪?但从这封信,我看到了你善良的心,也让我回忆起我们的青年时代。”
我们的通信,是这次事件的结尾,也是本文的尾声。
今年是我被审查60周年,事过一个甲子了。
2015年3月16日。
胡征的《入党表》
我青年时期,喜欢朗诵新诗。
新中国成立前,我爱朗诵与法西斯强盗斗争的诗;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喜欢朗诵一首叫《入党表》的诗,作者是胡征。全文如下:
指导员/我啥都舍得/我啥都不要/只要一张入党表//指导员/苦我舍得吃/力我舍得使/汗我舍得淌/血我舍得流/背包可以扔掉/性命可以拼掉/名字可要给我写上入党表//指导员/如果我在火线立功了/如果我在火线牺牲了/我啥都不要只要一张入党表//指导员/云梯抬起了/刺刀举起了/手榴弹掂起了/信号弹快射了/马上就要冲锋了/指导员啊指导员/请你快把我名字写上入党表……
这是一首描写解放战争时代的诗,充满革命激情和对党的忠诚。当时的青年、现在七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完全能够理解这种感情。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带有一点川味,但是在重庆市沙坪坝区学生的大小集会上,我朗诵这首诗,总是受到他们热情的欢迎。
曾任中共第十四、十五届中央委员,全国妇联第六、七届副主席的黄启璪同志,刚解放时在重庆市沙坪坝树人中学读书,任该校团总支部书记。她在2000年3月8日给我的信中说:“我深知您任团区委副书记时,对我们这些团干部是多么关爱,而您杰出的口才和鼓动性,特别是您朗诵的《入党表》,给了团员、青年们多大的激励。这几乎成了团区委召开的每次大会最精彩的结束。因为有时您不朗诵《入党表》,大家就在下面要求,甚至有节奏地呼喊:‘入党表’!‘入党表’!于是您满足了群众的要求,才‘走得到路’。这些美好的回忆,不少树人同学在写给我的信中都还多次提到。”
《入党表》这首诗的确给了团员、青年们较大的激励。团区委组织部的同志说,他们在审查入团申请书上,许多青年学生提到《入党表》这首诗给他们的鼓舞。1950年下半年的参军运动,也有不少青年学生提到《入党表》这首诗激励了他们参军报效祖国的热情。
胡耀邦同志曾对我们说:“我们党成立以后面临两大任务:一是推翻三座大山,实行新民主主义革命;一是抓住经济建设这个中心,建设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国家。第一个任务完成得很好,第二个任务却受到许多的干扰,特别是‘十年浩劫’。”由于没有抓住经济建设这个中心,没完没了地搞政治运动,斗来斗去,伤害了许多人,特别是伤害了很多知识分子,使党的形象也受到损害。1955年开展的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就是一个大冤案。我因为解放前读过所谓“胡风分子”的作品,曾经认识罗洛、方然,就被隔离审查达半年之久。《入党表》的作者胡征,当时也被列为审查对象。我并不认识胡征,《入党表》这首诗我是在重庆的文学杂志上读到的,但因为我经常朗诵它,又多了一大“罪状”。不过,我并不认为这首诗有什么问题,也没有就朗诵这首诗做过检查。运动后期给我做了“组织上无问题”的结论,“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又以我为“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小爬虫”为由,把我关进“牛棚”,长达十一个月。好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耀邦同志大刀阔斧平反冤假错案,这一切已作为历史的一页被翻过了。
从1950~1966年闹“文化大革命”,我一直在共青团工作。这个期间,特别是50年代初期,团干部与广大青年团员的关系十分密切。近十年来,常有一些当时的青年来看我。他们都已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了:有的白发斑斑,有的步履蹒跚,见到我们这些老团干部十分热情,滔滔不绝地讲述那“火红年代”,多数人会提到《入党表》这首诗。有一位叫江朝余的同志,当年是树人中学学生会主席、青年团员,退休前是中国农科院研究员,他在土壤改良上卓有贡献,被誉为“土神”的科研尖兵。这位老团员在六十年后,居然能背出《入党表》的主要片断,比我记得的还多(前面的全文是从我女儿不久前替我买到的胡征的《七月的战争》一书里抄录下来的)。最近,江朝余寄来他写的《往事》(征求意见稿),开始第一章即写明“一首激情诗,使他从年轻学子走上了党和国家召唤之路”,“听着《入党表》成长”。“这首诗,涤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也再一次强烈地震撼了江朝余。他暗自下决心,要做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江朝余在西北农学院读二年级时,当选为学生会主席,在一次欢迎新生的会上,他“满怀激情地朗诵了那首叫他永生牢记的诗《入党表》。”“他的朗诵不仅激起全场青年人的热血沸腾,也激励和鼓舞着江朝余从一个纯真的少年走向风华正茂的青年中坚。”(该书使用的是第三人称)
由此可见,那一代青年的天真纯洁和革命激情,以及《入党表》这首诗对他们的影响。
在新的历史时期,经济有了巨大的发展,国家正在崛起和不断前进。不可忽视,转型期间出现很多问题,特别是一些掌权者的贪污腐败,引起人民群众的强烈不满,使党的形象受到严重损害。以前许多人入党,是为实现共产主义的理想而奋斗,出生入死在所不惜;现在有些人入党,是为了升官发财,自然会产生腐败。人民期待通过逐步实现政治体制改革,遏制和消除这些腐败现象。
正因为这样,当年的美好记忆,将永远留在我们这一代人心里。
2011年2月25日
附记
近在网上查阅,《入党表》的作者胡征,河南人,7月派诗人。1938年,时年二十一岁去延安,同年入党。曾因在战争中被俘长期接受审查,后任刘邓大军随军记者。他的《七月的战争》和《大进军》两部长诗,曾获西南军区文学一等奖。1955年被打成“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开除党籍军籍,冤案超过四分之一世纪,1980年平反。2007年1月29日在西安逝世,享年九十岁。胡征被西安文化界称为卓有建树的伟大的诗人之一。我愿以这篇短文献给胡征的在天之灵,让他知道《入党表》在当代青年中的影响。此文已在《四川文学》《晚霞》和《四川文艺》报上发表。
2011年7月23日
缅怀曾德林
曾德林同志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的好朋友、好兄长。他离世已经22年了,但和他交往的那些片断,我却铭记在心。
一
从学生时代起,我就喜欢话剧,特别是曹禺的名著。我爱模仿某些演员,即兴表演剧中的独白;还喜欢朗诵诗歌。50年代初期,我在青年团重庆市沙磁区工委搞学生工作,我的这些特点,受到青年学生的欢迎,会前或会后,常有学生一起高喊:“学校部长来一个!”正因为如此,个别领导认为我爱出风头,有小资产阶级情调,多次发动机关同志批评我。唯有曾德林同志例外:有一次,我在青年团西南工委的晚会上,表演了曹禺《日出》中留学生乔治张的一段台词,老曾立即问我能不能演胡四?胡四这个角色是一个游手好闲的“面首”。我感到老曾思想开放,有文化,熟悉曹禺剧作。
由于地下党中的某些误会,在1950年的年终鉴定时,我受到团重庆市委宣传部部长不实事求是的、猛烈的批评和指责。这些误会发生在上级领导之间,与我这个学生党员根本没有关系,我心里很不愉快。我找1938年入党的、团市委组织部部长的老曾汇报思想。他与人为善,为我卸下了包袱,并给了我不少的鼓励。
也是在50年代初期,我在青年团重庆市沙磁工委工作时,被选为区政府委员。区长是一个从老解放区来的同志,人很好,但可能他在部队的时间长了,工作方法比较简单,常常是自己说了算,不大注意民主程序。我向曾德林同志谈到此事。老曾鼓励我写一份情况反映。我写好交上去不久,区委书记张文澄对我说,他已看到这份情况反映,并提醒区长注意。这说明,老曾和张文澄对民主程序的重视。
也是50年代初期,一次在南开中学的广场上,召开公审大会,批斗一名强奸犯。到会群众极为愤慨,包括我在内,高呼“立即枪毙,誓不罢休!”老曾出面耐心解释,主张送法院审判定罪,以法律为准,好不容易才把大家说服。
二
1954年,时任青年团重庆市委书记的曾德林同志,调到青年团中央任学校部部长,到北京工作。
大约在55年,老曾陪同苏联共青团中央书记谢米恰斯内为团长的访华团,到重庆访问。青年团重庆市委派王竹(青工部部长)和我(大学部部长)负责接待。谢米恰斯内突然提出要缩短参观时间,赶回莫斯科参加会议,要我们立即为他买飞机票。我和王竹深夜去民航售票处联系,一两天内都没有飞北京的航班,感到很为难。老曾认为谢米恰斯内的做法很不礼貌,是大国沙文主义的表现,叫我们不要有负担。他直接对谢米恰斯内说,新中国刚成立不久,还很穷,不是每天都有飞北京的航班。后来谢米恰斯内找苏联驻华大使馆帮他解决了问题。当时,我们国家奉行“一边倒”(即倒向苏联)的政策,很多人在“老大哥”面前唯唯诺诺;老曾实事求是,平等坦率,敢于直接向谢米恰斯内表达意见,不失我方尊严。
我就读的高中是一所教会学校,我与外国人多有接触,比较自然,加上又与老曾一起接待过外宾,1956年社会主义阵营在布拉格召开第四次世界学生代表大会,老曾提议我参加。我以重庆市学联秘书长的身份,参加这次代表大会。代表团在北京集训时,逢越南学生代表团路过北京。团中央联络部一时抽不出人接待,老曾派我陪同越南朋友在北京参观。
中国代表团的大多数成员是学生,初次参加外事活动。有几次吃饭时,外国人来找老曾说话,同桌吃饭的中国学生,全都站立起来。老曾要我告诉他们: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不必都站起来;对洋人要不卑不亢,过分礼让反而被人看不起。
会议期间,有几次重要的分组会,其中一次是讨论苏伊士运河问题,老曾指派我做代表参加。时逢9月2日越南国庆节,老曾又派我代表中国学生代表团,出席越南驻捷克大使馆的招待会。第四次世界学生代表大会结束后,老曾和胡启立应邀访问南斯拉夫,老曾又要我带队回国,并在途中参观了苏联的列宁格勒。
我在1955年,刚因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一事受审查,要我参加国际会议和有关活动,使我感到组织上的信任;但我也非常谨小慎微,生怕出错,几次征求老曾对我有什么意见。他不耐烦地说:“哪有那么多意见哦?”他反问我,回国后是否打算在北京停留几天;如果没有住处,可住在他家。
三
1957年大鸣大放期间,曾德林同志正在重庆出差。他和我一起去重庆大学和西南师范学院,听取大学生的意见。其中有对土改和肃反的一些意见,老曾并不认为是反动言论。继之,全国开展反右运动,团中央机关划了不少右派;老曾主管的学校部,一个右派也没有划,还以向党“交心”和向党“进攻”,是有区别的理由,保护了一位差点被划为右派的同志。
1964年4月,我调团中央《辅导员》杂志社工作。我原以为是老曾推荐的,后来得知不是。老曾时任团中央候补书记,了解少年儿童部有位“打手”,一贯借政治运动中整人,他不会调我去《辅导员》杂志。同年,共青团“九大”以后,《红岩》作者罗广斌来北京,用自己的稿费,请曾在团重庆市委共事过的一些老同志,吃了一顿饭。“文革”中,有大字报“揭发”团中央有个“四川帮”。当时,曾任团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的曾德林已调教育部工作。教育部的“造反派”,来“压”这批老同志“揭发”老曾。有一天,老曾的夫人罗玉淸,来团中央机关看大字报,我关心地问起老曾的情况。罗玉清说,她看了这些老同志的大字报,都是应付了事的;只有一个人,把自己和老曾私下闲聊的话,上纲上线地作为“罪行”揭发出来。
“文革”中,“造反派”批判“团中央执行了刘少奇修正主义路线”。涉及到学校部工作和曾德林同志的,主要有两点。一是说,在“又红文专”问题上,只强调“专”而忽视“红”,证据是老曾说过,“如果只‘红’不‘专’,那就成了大红灯笼,里面是空的”。二是说,1957年提出的“培养青年学生良好的意志性格”,脱离了“政治大方向”。我一直认为团中央学校部强调的这两点,既正确又很重要,根本不是什么修正主义。现在更用不着来辨别是非了。
老曾对巴金一贯尊重,对打倒巴金,十分不满!1973年,我悄悄去上海看望巴老,转达了老曾的愤慨,对巴老是一种安慰。
四
1973上半年,曾德林同志从教育部“五七”干校,调任重庆大学党委书记。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总理逝世,全国人民陷入巨大的悲痛。由“四人帮”把持的党中央,却不许群众开追悼会,先是电话通知,后又发正式文件。违背中央禁令,可能会产生严重的政治后果。曾德林同志顶着巨大压力,坚持召开追悼会,公开表示自己一人承担全部责任。1月18日,重庆大学为周总理举行了追悼会,老曾宣布大会开始,他带领大家默哀、向总理遗像三鞠躬、致悼词。所有校党委成员,站在他的身后;全校的师生,聚集在他的面前。团结广场一片寂静,只有哀乐和老曾的声音在回荡;还有人们胸前的白花、臂上的黑纱,诉说着对总理的思念。我女儿当时在重庆大学读书,寄了一张她在追悼会上的照片回来。
五
表面上看起来,老曾很严肃。
老曾很爱读书,学识广,且又直率;与人交谈,一旦对方念错字、引错成语、或错说知识,他会立刻当面纠正。很像川剧《巴山秀才》的秀才所说:“头可杀,血可流,别字不可不纠。”但只要多与老曾接触,就会感到他亲切,平易近人,而且很幽默。老曾幽默的表现之一,是脱口而出的打油诗。我们在布拉格参加世界国际学生大会时,会议往往开得很长,最后一次竟白天晚上连轴转,开了24小时。老曾做了一首打油诗,第一句是“洋人开会不知疲”,可惜我忘了后面三句。60年代初,团中央发生了几件趣事:一是传达室把台湾自治同盟来联系工作的人,当成“台湾”那边来人了,很紧张;二是有人把画家齐白石与团中央的丁磐石混为一谈;三是刘文学牺牲后,有人竟然问刘文学受表扬后,是否骄傲了?老曾为此作打油诗:“台湾来人吃一惊,白石老人今复生,文学如今骄傲否,不学无术实可悲。”70年代,几位同志的老伴患更年期综合症,有时爱发脾气,老曾分享他的经验:“只要她脾气发,便用沉默回答,为免事态扩大,耳朵说pa就pa。”他还解释:考虑过用“微笑”回答,但怕被挑剔为“笑里藏刀”;尽管“沉默”也可能被误会为就是“抗议”,但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沉默”比较安全。
老曾也有“调皮”的时候。与朋友打麻将玩,他或偷牌,或在洗牌时把四张“听用”放在自己一边,随时可以“和”了。好在当时打麻将不赌钱,只是游戏,他这种手法终被揭穿。还有一次聚会,老曾多喝了一点儿酒,略有醉意。让他稍事休息,他倒上床,把两只鞋抛在地上,一只鞋朝上,一只鞋朝下,他随口说了“顺卦”两字,让大家好笑!
我女儿和老曾也有接触。60年代初,老曾到成都,我带着女儿陪老曾参观草堂寺,老曾对女儿说:去看“豆腐爷爷”(杜甫)。女儿尚小,对草堂的诗词对联没有兴趣。豆腐爷爷长着胡子,豆腐伯伯(指老曾)太过严肃。后来女儿去重庆大学读书,到松林坡看望校长曾伯伯。初时只觉得罗阿姨和蔼可亲,逐渐发现了曾伯伯的“豆腐心肠”,再加上在周总理追悼会上曾伯伯表现出的勇敢和担当,到毕业时,她已是十分热爱曾伯伯。她“估到”校长伯伯赋诗勉励留念。老曾也不含糊,题七律两首送她,鼓励她在科学的春天里,继续“攻关不怕难”。
老曾调往重庆大学的那年,我也从团中央“五七”干校,调回家乡成都,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工作。当时,重庆市隶属四川省,老曾常来成都开会,每次也必到我家畅谈。我妻子丁秀涓做四菜一汤招待他,老曾很喜欢吃,认为既可口又节俭。
六
粉碎“四人帮”以后,四川人民出版社立足本省,面向全国,出版了不少好书。每有好书,我必寄曾德林同志。老曾对此充分肯定,并给以鼓励。他在一封来信中说:“贵社迩年大干快上,质与量迥异昔时,想见阁下更劳瘁也。”
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在彭总身边》一书,写了彭德怀元帅在庐山会上和会后的遭遇,十分感人。老曾读后,立即写信给我:“《在彭总身边》收到,已连夜阅读一遍,不禁再次泛起万千感慨之情,限入无限沉思之中。是谁之过欤?是谁之过欤?……年来我在各种场合发表了许多愤激之词,爱憎溢于言表,许多人以为我已淋漓尽致,无所保留了。其实,我更多的时间和情愫是‘沉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真理不仅没有完结,也不是坦露在表层,需要探索啊!”我理解老曾这封信的含义,更加尊重他。
1982年,曾德林同志调中共中央宣传部任副部长。
1983年,我调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负责振兴川剧的工作。当年,川剧晋京演出,老曾来看了几场。他历来喜欢川剧,认为川剧的文学性强,他多次说:“《柳荫记》不亚于英国莎士比亚的悲剧,《评雪辨踪》可与法国莫里哀的喜剧比美!”老曾的评价,体现了他广泛的文学知识。
1992年,我和老伴经香港去美国探亲,惊闻老曾患肝癌,十分担心。第二年归国,择道经北京再回成都,意在能与老曾见上一面。可惜到北京后才知道,几天前老曾在罗玉淸陪同下,去上海治病,错过了相见的机会。好在我们保持了通信联系。
作家艾芜、沙汀在1992年末先后逝世。在他们逝世一周年之际,我分别写了回忆二老的文章,并寄老曾。他在回信中说:“沙、艾二老同时出道,几乎同时齐名,声誉同隆,创作等身,不但是蜀中双杰,亦中国文坛之双子星,几乎同时陨落,实令人惆怅不已!我虽同他们无多接触,但解放初期在渝的党代会、人代会上亦小有结识,加上读过他们一些作品,我的印象是二老虽是名家,但为人特别朴实无华,真诚童真,正如你的文章所说,谦虚,而且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我看他们的为人和著作,是的的确确的真善美,毫无矫饰。这是读了你情真意切的忆文的一点随想,见笑。”
老曾谈到了他的病,信上说:“我病情尚称稳定,但此病到底非同小可,精神准备更严峻的时刻到来。现在中西药都吃,加上适当锻练,自觉无甚不舒服,只是被药物所苦,常感烦恼矣!林妹妹(指林黛玉)句云:未学会吃饭,就学会了吃药;我则每日汤药两大碗,西药、丸药、补药一大堆,吃药量超过了吃饭量,苦啊!”听起来老曾是在“诉苦”,我却感到他的乐观和幽默。因为这封信一开始,他就“责备”我把地址写“混乱”了。他说:“‘北京市三里河南沙沟’写对了,‘大方向是正确的’,但具体的地址就写错了,……投递员是不能光凭‘正确的大方向’投递的。”经过“文革”的人都知道,当时上面常以“大方向是正确的”,来掩饰各种错误。
原共青团重庆市委青工部部长易难,因病于1995年1月3日在成都逝世。1月10日,老曾来信表示“悲痛逾桓”,这是他的绝笔。
老曾一共给我写了11封信。以后,我把原件送给玉清,留作纪念。
七
1995年9月28日,曾德林在北京逝世,享年75岁。
我和秀涓给玉清同志发出悼念老曾的信。
玉清同志:
曾德林同志逝世,我们全家感到极大的痛苦。曾德林同志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把一生献给革命事业。几十年来,老曾是我们的好领导、好兄长和好朋友。我们不仅从他那儿汲取教益,还从他那儿得到友谊。92年我们在美国得知他患病,93年初我们绕道北京回川,就是为了看望他。但恰遇你送老曾到上海治病,失之交臂。这两年,由于你知道的原因我们无法到北京,但无时不关心老曾的健康。现在他走向任何人(包括我们)都不能避免的自然规律,我们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们实在舍不得他。没有向老曾告别,这是终身遗憾!我给小元打电话,拿起话筒,声音就哽咽了;草拟唁电,泪水模糊了眼睛,看不清纸和笔。想安慰你,但找不出任何语言可以减轻你的痛苦。玉清,你是老曾的妻子,你最理解他。此时此刻,他一定期望你坚强、健康,面对现实,勇敢地生活下去!众多的老朋友也这样期望你。我女儿昨天离开成都,她永远不会忘记她的曾伯伯和老校长。
老朋友们都期待你到成都来。
李致 秀涓
9月30日 泪书
2018年1月6日终稿
两位组织部长
李高平
1950年下半年,我调到青年团重庆市沙磁区工作。
沙磁区党区委的书记是张文澄,组织部长是李高平,宣传部长是龙实。三位都是“三八”式的老革命。李高平个子不高,很胖,对人很和蔼,关心人,像一位慈祥的婆婆。
当时,团区工委的同志都很年轻。我22岁,有几位同志稍年长,也没超过26岁。年轻人朝气蓬勃,但思想不免偏激。
1951年底,全国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经检查,团工委的会计没有问题。同志之间除了自我检查,还互相揭发,就一些小事上纲上线。特别是一位同志,说我唱岳飞的《满江红》是在唱国民党军歌,使我怒气冲天。他平时对人简单粗暴,大家对他的意见最多。我虽然沒有乱批评他,但在别人揭发他某一件事,还需要调查弄清真相时,我就脱口而出:“他就是这样的,不必调查!”
这些情况,照例汇报到党区委。
有一天,我在沙坪坝小街上,碰见高平同志。
高平同志拉着我的手,心平气和地对我说:“搞运动可以提意见,但不要过激撕破脸。要想到,运动一过,大家还要在一起工作。”
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提醒,我终身不忘。
男女青年在一起工作,有时难免在生活作风上有失检点。有一位同志出了一点差错,在党内做了自我检查,大家对他进行了批评和帮助,他的情绪略受影响。有一次,我去党区委开会,高平同志叫住我,要我转告该同志:“知错改了就好,不要背包袱。这件事不会装档案袋!”高平同志这样与人为善、爱护同志的态度,使我十分感动。
1954年我调团重庆市委工作,高平同志则调到援助越南的专家工作组,任组长。以后,我调团成都四川省委,再调北京共青团中央工作。“文革”后我调回成都,才知道高平同志已从越南回来,在省石油局工作。每年春节,我和老伴都去看望高平同志和他的夫人向阳同志。近20年不见,高平同志最大的变化是瘦了。但他仍然是那样和蔼慈祥,平易近人。他开始写古诗词,还出了诗词集。
连续两年春节,我打电话到高平同志家,都沒有人接。有一天,偶然在商业街上碰见向阳同志。我急忙问高平同志的现况,向阳同志低声地说:“他‘走’了。”我问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她答:“高平不愿惊动朋友。”我看见向阳同志身后跟着一位妇女,显然是照顾她的。
我一生有幸遇上三位难忘的组织部长,高平同志是第一位。高平同志怕惊动我们,悄悄地“走”了,但我决不会忘记他。
萧泽宽
上世纪50年代,萧泽宽任中共重庆市组织部长。
1954年上半年,我调共青团重庆市委工作。泽宽同志分管团的工作,常来团市委。如遇上开会,他会坐下来,与大家谈工作、或聊天。他原是地下党川东特委委员,身材魁伟,胖胖的,平易近人。
1955年,我因所谓“胡风问题”被隔离审查半年。机关所有的人都站稳“立场”,与我划清界限,不和我接触;当然,审问和批判我时例外。有一天,泽宽同志来到团市委,居然和平时一样,对我点头打招呼,还叫了我的名字。运动后期,淸查完毕,我并无任何问题,调我从少年儿童部部长改任大学工作部部长,应该说是增加了工作的担子;第二年又让我去捷克首都布拉格,出席世界第四次学生代表大会。那时出国的机会极少,泽宽同志分管团的工作,沒有他的同意,这是不可能的。
1957年开展“反右”运动。共青团四川省委主办的《红领巾》杂志的总编辑,被错打为“极右”分子。杂志半月一期,不能停刋。不知是谁“发现”了我,说我既搞过少年儿童工作,又能写作,立即调我去《红领巾》杂志任总编辑。我就是因为写作而被怀疑为“胡风分子”而受审查的,极不愿赴职,但又不能不服从组织调动。我只好与4岁的女儿和带她的保姆,一起去了成都,妻子仍留在重庆。
有一天,我开会后回杂志社,传达室的人递上一张纸条给我,原来是泽宽同志留下的。他来成都开会,路过杂志社,来看我,但我不在。他住陕西街省委组织部招待所,希望我有空去一趟。我像能见到亲人一样的感动,立即骑上自行车到招待所,找到泽宽同志。
我早就认识泽宽同志,但单独接触这是第一次。他询问我工作和生活情况,鼓励我好好工作。当他知道我妻子丁秀涓还在重庆时,立即表示将催办她的调动。不久,秀涓果然调来成都,解决了两地分居的难题。
1963年,在团省委的一次会上,书记李培根同志说,重庆市委把“萧(泽宽)、李(止舟)、廖(伯康)”定为“反党集团”,因为他们反对省委书记。我很吃惊,也不愿相信。以后知道,是因为大跃进时期四川饿死很多人,萧、李、廖对省委书记有意见;他们的意见,是在市委第20次扩大会上公开提出的。这是一大寃案!
1964年我调共青团中央工作。以后,泽宽同志也调全国侨务办公室工作。大家都到了北京。我和秀涓去侨办宿舍看过泽宽同志。1966年闹“文革”,造反派把泽宽同志揪回重庆,后经另一派红卫兵营救,送萧、李、廖三人到北京地质学院保护居住。我和秀涓去看过他们。我记得泽宽同志对我说,他非常反对打倒巴金,巴金对当代知识分子有很好的影响。1973年我悄悄去上海,把这种不平告诉巴金,这是后话。1968年我被关进“牛棚”,失去自由,不能再去看望他们。他们三人缺少全国粮票,秀涓支援了100斤,这是我们家多年节约下来的。
粉碎“四人帮”以后,为萧、李、廖平反落实了政策,泽宽同志任中共北京市委组织部部长,直到离休。我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工作,常去北京组稿,也常去看望泽宽夫妇,他夫人名为曾昭华。泽宽同志来成都,必与我会面。我们可以畅谈心里话。这时,泽宽同志对我,已不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我视他为兄长和好朋友。我知道他尊敬巴老,多次为他找巴金文集,以后又送给他四川出版的《巴金选集》(十卷本)。
我保留了泽宽同志给我的9封信。包括他收到《巴金选集》(十卷本)后,表示要有重点地复读巴金的作品。多数信是在读了我的书或文章后,给我的鼓励。他说:“寄来的书收到,很高兴。现已读完,有的还反复再读。我仿佛又回到青年时期、中年时期。一个人,要真正做人,做一个高尚的讲真话的人,那就是人了!”在另一封信上又说:“收到近作,今晨就读了两篇,感到淸新,诚挚,朴实,真吸引了我。我对昭华说,李致写了一本好书,我看完,你就看吧!”他多次期望我“有新作,多写好文章”。曾昭华逝世后,他写了他和昭华几十年相濡以沫的短文,代替讣告。写最后一封信时,他的身体已不好,用颤抖的手写了:“我真想念朋友们呵!”
2003年6月17日,泽宽同志在北京逝世。
2018年4月初
列宁同志的小屋
956年9月18日和19日,我们中国学生代表团,在苏联访问了列宁格勒。两天的访问,时间虽然很短,却给我们留下许多深刻的印象。其中之一,是我们参观了斯摩尔尼宫,所看到的列宁同志的小屋。
斯摩尔尼宫在列宁格勒东部的一条幽静的街上。它是10月革命的司令部。我们敬爱的列宁同志,在1917年11月6日深夜到达这里,一直工作到1918年3月,才随着首部迁往莫斯科。
我们在19日上午,乘一辆大汽车,去参观斯摩尔尼宫。路途上,陪同我们去的三位苏联同志,和我们一起用中文高唱着《祖国进行曲》。快到斯摩尔尼宫,瓦洛加同志站起来对我们说:“同志们!我们马上就要看见列宁同志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了。”我们本来就非常兴奋,轻他这么一说,心跳得更快了。
汽车停下来了。第一眼看见的,是斯摩尔尼宫正门前列宁同志举起右背的铜像。铜像下面的花岗石台座上刻有:“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这个铜像是在10月革命十周年时修建的。”金木同志对我们说。
走进斯摩尔尼宫的拱顶走廊,好几位同志不约而同地说:“这地方好熟悉。”原来大家都在电影上见过:走廊上挤满着人;列宁同志匆忙地走进走廊;赤卫队员的招呼着列宁同志,上前去握手……
解说员同志把我们引进一个白圆柱大厅。这是举行第二次苏维埃代表大会的地方,这次大会通过了著名的和平法令和土地法令。在大门两边嵌的大理石上,用金色的字刻着苏联第一部宪法的全文。
“我们在电影上看过这个大厅。”同志们高兴地说。
跟着解说员同志,我们轻轻地走上二楼,在一间屋子门前停住。我们围在她身边,像等待她宣布一件什么重大事件。
她说:“这就是列宁同志的办公室和寢室。”
这是一间小屋子,8公尺长,4.7公尺宽。里面用木板隔了一间将近2公尺宽的寢室。屋里的陈设全是按列宁同志生前那样摆置的。也许有人会怀疑:“难道这就是全世界工人阶级领袖列宁同志的办公室吗?”一点不错,它就是。
靠左边墙壁,有一张普通的写字台和一把木椅。写字台上有一部电话机、一盏油灯,以及列宁同志用过的一支蘸水钢笔的照片。列宁同志用这部电话机,发布过攻占冬宫和电报局的命令,用这枝笔簽暑过许多重要的文件。
靠左边墙壁,有一张小圆桌和三张套有白布的沙发。列宁同志常坐在这里与工人、农民谈话,或者看报纸。小圆桌上有几张16开的报纸。
“这是列宁同志看过的报纸。”瓦洛加悄悄地在我耳边说。
我们走进列宁同志的寢室。
寢室更窄。有两间从医院借来的小铁床,上面铺着灰毯子。这是列宁同志和他的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同志睡的。两间床之间小柜子上,有一个只有六、七公分的小圆镜。这是列宁同志的卫士送给克鲁普斯卡娅的。此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我站在列宁同志的寢室里,说不出的激动。这样一个伟大的领袖,过着这样极其简朴的生活。想起我们有时还贪图生活享受,我感到脸发热。我知道,这时候,我的脸一定红了。
同志们参观出去,我仍然站在小屋子里。解说员同志来催我出去:“要锁门了。”我说:“我愿意被你锁在这里。”我再认真地看了一次这间小屋,我要牢牢地记住这小屋的一切情景。
离开斯摩尔尼宫以前,我们再一次走到列宁同志的铜像下。这时候,大家对列宁同志的像感到特别亲切。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学习列宁同志这种高贵的品质。”
当天睌上,我们离开列宁格勒。共青团列宁格勒州委书记到车站送我们。我们再一次谈到了列宁同志的那间小屋。
“这是一课生动的教育。”同志们说。
“是呀!”州委书记笑了,“在我们这里,如果有青年不好好工作,贪图享受,我们就把他带去参观斯摩尔尼宫,让他看看列宁同志是怎样工作和生活的。”
附记
此文是我1958年3月出差在重庆写的,后发表在《红领巾》杂志上。苏联解体后,列宁格勒改名为圣彼得堡。目前对列宁有不同的评价,但我们当时的感受是真诚和积极的。
2016年5月22日抄录
不朽的精神
这几天一直在看电视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激动不已。昨晚看完以后,想起我还有几张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照片,立即翻箱倒柜把它找出来。
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对中国青年曾经产生巨大影响。许多人至今可以背出书中主人公保尔的话:“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一切,包括宝贵的生命,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50年代初期,重庆学生积极要求参加军事干部学校,他们高举着“保尔战斗队”的旗帜游行。那面红旗,至今还在我的眼前飘扬。
1957年,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夫人,奥斯特洛夫斯卡娅访问重庆,当时我在共青团重庆市委担任大学工作部部长。我访问过苏联,团市委秘书长赵济也去过苏联,于是我们俩参与了接待奥斯特洛夫斯卡娅的工作。奥斯特洛夫斯卡娅原是乌克兰的普通女工,与丈夫共同生活了十年,对丈夫写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做了很大的贡献,后来她担任奥斯特洛夫斯基博物馆馆长。奥斯特洛夫斯卡娅身体健康,脸色红润,十分健谈。那天,我们先陪她参观了重庆大学,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在重大的团结广场,与数千名沙磁区的大中学生见面。
我代表全市学生致辞,欢迎奥斯特洛夫斯卡娅的来访。奥斯特洛夫斯卡娅在大会上讲话,介绍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事迹和精神,受到学生们的热情欢迎。当奥斯特洛夫斯卡娅讲到1926年中国北伐战争时,奥斯特洛夫斯基曾对她说,如果不是他病了,他一定会骑着战马奔向中国,支援中国革命时,全场学生更是热血沸腾,欢呼声和掌声经久不息。奥斯特洛夫斯卡娅目睹青年的激情,深受感动,她说:“我在中国学生中,看到了奥斯特洛夫斯基。”
临别时,奥斯特洛斯卡娅送了三张照片给我。一张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头像;一张是奥斯特洛夫斯基躺在床上,奥斯特洛斯卡娅相伴在旁;一张是他们的工作室兼卧室。这三张照片,我保存了四十多年。尽管四十多年来,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苏联已经解体。但我始终坚信:没有信仰是很可悲的,拜金主义更不可取。正是如此,虽然照片已经发黄,但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信仰,为祖国为人类的献身精神,却永远在我的心里闪光!
2000年3月八日
附记
最近,看2008年第二期《炎黄春秋》杂志,才知道奥斯特洛夫斯基临终前还有一句名言:“我们所建成的,与我们所奋斗的完全两样!”这是《莫斯科共青团员报》刊载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侄女加林娜对该报讲述的。
坎坷的一生,坚强的战士
——龙实《曲折的道路》序
这个冬天,成都相当寒冷,飘过几次雪,特别是三九四九天,我取消了下楼散步。不过,我仍然感到充实。因为我重读了龙实同志《曲折的道路》,他坎坷的一生和正直的品格,深深地打动了我。
龙实同志常说,他生于“难忘的1981年”,今年九十三岁。故乡在南国广东,那里的人和事,至今难以忘怀。年轻时为寻求真理,从南方到北方,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从山西步行到延安。他1938年参加八路军,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烽火岁月,出生入死,既做了贡献,又得到锻炼。新中国成立,热爱美术的龙实同志服从组织分配,担任各级领导工作,却由于在反右斗争中仗义执言,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造。他承受了许多痛苦和磨难,但丝毫没能摧毁他坚强的意志。直至1979年平反冤假错案,他才重返领导岗位。
龙实同志是我的领导,又是我的朋友。我们相识在1950年下半年。他时任中共重庆市沙坪坝区委常委、宣传部长,我在该区青年团工委先后任学校部部长、副书记。不久,我调团市委任大学部部长,龙实同志调中国作家协会重庆分会任党组书记。两个机关相邻,我常到龙实同志家里谈心,听他讲述经历,建立了友谊。当他被打成“右派”时,我为他不平,因为他的主要“罪状”竟是他对时任重庆市委宣传部部长张文澄被划为“右派”一事持不同看法。我了解张文澄同志,也不认为他是“右派”,但我不敢直言。此后我调成都、北京工作,与龙实同志没有来往。直到1979年,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真是一个极大的惊喜!我由衷地感谢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感谢敢于大刀阔斧平反冤假错案的胡耀邦同志!
1986年,龙实同志离休。近十五年来,他孜孜不倦地提笔写作。诗人沈重说:“上了八九十岁,还这么勤奋写作,我最佩服马老(马识途)和龙实同志。”我有此同感。这位离“世纪老人”不远的龙实同志,用白描的手法,把自己经历过的往事点滴,做了朴实生动的描写,反映了各个时期的侧影,让人听到历史的脚步声。忘却历史,无论是一个民族或是个人,都不会有前途和希望。鲁迅和巴金历来反对健忘。龙实同志正是本着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写出自己的经历。由无数小故事组成的往事,摆脱了某些回忆录的“八股”味,加上作为美术家的龙实同志自己的插图,更使读者感到亲切。
这十几年来,我对龙实同志有了更深的理解,《曲折的道路》实际就是龙实同志坎坷人生的写照。年轻人常幻想一帆风顺,而实际生活哪有什么一帆风顺?关键在于如何对待荣誉,如何对待坎坷。龙实同志在顺风之时,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在受到冤屈之际,坚强坦荡,积极向上。其原因就是他有坚定的信仰。人不能没有信仰,不能没有道德准则。《曲折的道路》体现了龙实同志的善良、正直、坚强和为理想奋斗的高尚品格,激励我要做一个像他那样的好人。
言犹未尽,请阅读《曲折的道路》吧!
2011年立春第四天
鸡就是鸡,鸭就是鸭
——我“三下农村”的故事[7]
我生在成都,长在成都。1939年,日本鬼子的飞机多次轰炸成都。为了躲“警报”,母亲带着我和几个姐姐,在市郊文家场住了几个月。那时我未满10岁,兴趣在喂鸭子、抓小鱼小虾,过小溪上的独木桥。夏天过完,就回城里了。
从中学开始,我参加地下党领导的学生运动;解放后在共青团、出版、宣传、文联等部门工作,一直在大城市生活。一生中只有三次,分别在四川、辽宁和河南的农村,生活过一段时间。
在四川简阳县“四清”
1963年秋,中共四川省委组织工作团,到省内各地农村,开展“四清”运动。共青团四川省委派我参加,我被分在简阳县工作团。团长是董启勋,他早年去过延安,是个年轻的“老”革命,曾任省委财贸部副部长,刚从北京调回四川,省委派他去整顿简阳县委领导班子,兼管“四清”工作团。有三位副团长,我是其中之一。
我们先后在解放、绛溪和平泉三个公社搞“四清”: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清工分。解放公社结束后,董启勋不再兼任团长,由省工会副主席黄文若继任。1964年3月,我接到共青团中央的调令去北京工作,提前离开简阳。
刚到解放公社时,工作团召开“三级干部会”,向公社、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说明“四清”的任务和有关政策。董启勋要我去讲,我说自己不了解农村,肯定讲不好;再三推辞也没有用,只好硬着头皮上台。头一句话我就说,前几天我们带着行李到公社时,小孩们都说“演戏”的班子来了,会场一下出现了笑声。我长期做少年儿童工作,讲话可以深入浅出,到会干部基本听懂了我们是来“演”哪出“戏”的。董启勋又布置我向省委汇报工作,我写了《我们的开场锣鼓》。省委书记贾启允,把这份简报,批转给省内所有的“四清”工作团和各省级部门。
要了解农民,首先要熟悉他们的语言。农村人说话爱用比喻,形象生动。形容公社财产,他们说“集体是块唐僧肉,人人都想咬一口”。评价公社制度的问题,就像“铁匠的围腰,全是漏洞”。一些干部有经济问题,“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有一些干部消极,那是“黄鼠狼钻鸡屁股,看蛋(淡)了”。被误会的人或事,则是“黄泥巴掉进裤裆头,不是屎也是屎”。印象最深的是“实事求是”,我完全不知怎样怎讲,才能让社员所懂,他们却说“鸡就是鸡,鸭就是鸭,不要把鸭说成鸡,也不要把鸡说成鸭”。这些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当然,真正要与农民有共同的语言,不是学说几句他们的话,而是要有共同的思想感情。
解放、降溪、平泉三个公社的条件,在简阳算是比较好的。工作团把涉及有关经济问题的农村干部,集中在公社或大队部,一笔一笔地核对账目和到库房查物资。工作团正副团长吃住都在公社,很少到社员家。我去过降溪公社的一户人家:一间草房,没有窗户;泥巴墙,多处透风;两夫妇和一个小女儿,同睡一间床,衣着被褥都很单薄;家里只有锅碗和柴灶;一头小猪也圈在屋内,满是臭气。夫妇两人都有病,劳动力弱,但又没有达到“五保户”的标准;公社给了他们一点经济补助,远不足以使他们摆脱贫困。
在绛溪公社时,省委书记李井泉布置要搞“大生产队”的试点,也就是把三个生产队,将近一百户人家,合并为一个大生产队,进行经济核算。团长要我和团省委干部钱运通来负责。我们严格核实和登记三个生产队各自的财产,不无偿调走个人和集体的财物,合并工作还算顺利。这期间,周恩来总理正出国访问,总理的四位秘书趁此机会来四川搞调查研究,省委介绍他们来绛溪公社。他们平易近人,拒绝生活上的特殊照顾;只了解情况,不发表意见;与我和钱运通相处甚好,常给我们讲一些他们在北京的趣闻。从他们的身上,能看到周总理的影响。
农村与城市的生活差别很大。为了让十岁的女儿了解农村,1964年春节刚过,我把她带到平泉公社,交给平泉大队一位姓俸的团支部书记,吃住都在她家,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可惜不到十天,团中央调令已到,我只好带着女儿回成都。我问她有什么感受,她说红薯很好吃!我告诉她,长年累月顿顿只吃红薯,是很难受的。不过,最近我找到女儿当年给她母亲的信,信上说:“中国六亿七千万人口,有五亿多农民。爸爸告诉我:‘如果不了觪农民,就会脱离大多数群众。’这次,我下农村主要是学习。要认识庄稼,和贫农一起同吃、同住,了解农村情况。我已经认识了小麦、豌豆、油菜等。我还和俸孃孃一起上了民校,参加了三级干部会。”看来,还有一点效果。
我不善于记数字,但在简阳工作这一段,我记得该县的年平均雨量,是1,200毫米。解放公社产棉花,最高亩产是100斤。
在辽宁锦县参加“四清”
1964年4月,我调北京共青团中央工作。党中央决定在全国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又称“四清运动”。与以前“四清”不同的是:上一次主要是清经济;这一次是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清组织,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1965年秋,团中央派了大批干部,参加辽宁的“四清”。以团中央候补书记李淑铮为队长的工作队,进驻锦县大业公社大付大队。我和亚非疗养院的李家骅,负责大队会计所在的那个生产队。后期,我担任工作队的副队长。
辽宁省委规定,参加“四清”的干部,必须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吃,即轮流在生产队各家吃“派饭”;同住,是要住到社员家里去;同劳动,主要是参加秋收,收割玉米和高粱。
吃“派饭”能接触到生产队所有的群众。收到我们交的粮票和现金,社员也很欢迎。我们扎根串连、访贫问苦,在大量了解情况后,没有发现政治上有问题的干部和社员。大队的会计姓王,我忘了他的名字。群众对他意见最多,说他有经济问题。李家骅会算账,又很仔细,在王会计的账本上,查出不少破绽。我虽然不会查账,但经历过多次运动,有点“斗争”经验。不拿出真凭实据,王会计一口咬定没有贪污。有时为了尽快过关,他又胡乱交待。一次我外出几天回来,他“坦白”贪污了1,000元。一经核实,他又说不清赃款的去向。问钱到哪儿去了?他总是回答“喝135了”“吃腰儿细了”。1、3、5三个数加起来是9,酒的谐音;“腰儿细”是花生的外壳的形状,两头粗中间细,细处为“腰”。按照当时农村的生活标准,吃花生,喝小酒,是花不了那么些钱的。我反复向他讲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抓住他前后不一致的漏洞,及时追问,使他不能自圆其说。有几次,我们事先找几个熟悉王会计的人来预演,估计他会怎样辩解,做到心中有数,打有准备之仗。最后查实王会计贪污400多元,每笔钱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我们把握政策,既没逼供,也没夸大战果,直到“四清”结束,王会计也无法翻案。我又次感到必须实事求是,也就是“鸡就是鸡,鸭就是鸭,不要把鸭说成鸡,也不要把鸡说成鸭”。
当时很强调政治学习。每天晚上八点钟,我们把各家户主召集在一起,靠墙上挂的马灯,学习毛主席著作和有关政策。一般是我或李家骅,念毛选或报纸给大家听。会场非常安静,我以为他们在认真听,但仔细一看,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即使被叫醒,几分钟后又合上眼睛。农民劳累了一天,按理说天黑就该睡觉了。这样的政治学习,实在流于形式,没有什么效果。
从南方到北方,我碰到了很多新问题。
首先是语言不通。我的四川话,在北京团中央机关时还勉强凑和,但在东北农村,则根本行不通。李家骅是东北人、说地道的东北话,社员有啥事只找他,把我“晾”在一边。我被迫“放开”说“四川普通话”。语调虽然有所改进,但词汇跟不上。东北人叫公鸡,四川叫公鸡也叫鸡公,有一次开会我说“鸡公”,全场哄堂大笑。会后,一些小孩儿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嚷“鸡公”“鸡公”。我也努力学着说上几句东北的土话,如“寻思”“埋汰”“不赶趟”“砢碜”“嗯呐”“闹心”“中”等,逐渐也能和社员“唠”上“嗑”了。
辽宁省委严格规定工作团的人员“五不吃”:不准吃肉、蛋、鱼、米饭和面粉。我们天天吃玉米或高粱米,白菜或萝卜。北方农家的院子里,秋天挂满了刚收获的玉米棒子。玉米晒干后磨成面粉作饼子,是我们的主食。做玉米大饼子,要像做馒头一样,先把玉米面发酵,再握团压扁,沿大铁锅侧面贴一圈;锅底即可加水,也能炖菜;锅上面放上一个用高粱杆编的“大盖帘”,可以蒸东西。一把火烧下来,饭菜全有了;顺带还烧了炕。
当地还吃高粱。夏天做高粱米,要把刚煮熟冒着热气的饭,用井里打出的凉水冲泡,叫做“熟米水饭”。高粱米饭本来就硬,经冷水冲泡更硬,吃起来更经“饿”,干活儿就更有劲儿。他们说,这种饭是招待客人和干重活时才吃的,我们是客,所以特意为我们做。东北人喜欢吃高粱米饭。我们村里的一对老贫农夫妇,去西安探望女儿回来,唠叨那两个月,玩得很高兴,但天天只吃白面馒头,“一粒高粱米都没吃着”,最想高粱米了。
我是四川人,玉米饼子或高粱米饭,对我来说太硬太结实,顿顿吃不习惯,也消化不了,经常胃痛;副食只有白菜萝卜,缺少蛋白质。到“四清”结束时,我已经瘦到“皮包骨”:用大拇指和中指,轻易就能圈住另一只胳膊的上臂。有几次我偶然发现,工作队里有人带了巧克力、肉松等东西,私下里悄悄吃;我自觉遵守规定,没有带过任何一样食品。有的社员,看到我们只吃粗粮和蔬菜,不忍心,特别做一碗豆腐。做法很简单:锅里加点油,把豆腐放进去,煎一煎,熬一熬,最后撒上点儿葱花。对我们来说,这是美食,吃起来真香。
北方农村的住房条件,比四川好得多。四川农村多是茅草房,少有窗户,屋里黑乎乎的。东北农村一家多是三间房,“灰打顶”,也就是房顶抹水泥,可以晒粮食;房子坐北朝南,南面一排玻璃窗户,冬天阳光照进来,亮堂堂暖烘烘的。拉通的大炕挨着南窗,炕上放个柜子,上面摞被子。靠北墙摆家具、镜子,墙上贴年画,有的还挂奖状。
我和李家骅,住在村里最穷的一位老贫农家。他家除进门的空间有锅灶外,有两间住房,一大一小。窗户没有装玻璃,糊的是白纸;墙壁没有刷白灰,糊的是旧报纸,后来贴上了李家骅的彩色烟纸盒。屋里没有家具,仅有两个炕。我们俩加上两位当地干部,住稍大的那间屋,睡稍大的那个炕。主人用高粱秸,怎么也烧不热我们的炕。我们自己掏钱买煤块烧,但煤块火“硬”,不好掌握,一下烧过又“烫屁股”,躺上去像“烙饼”似的,得不断地翻身。炕一热,跳蚤异常活跃,“潜伏”在衣服里,频频“出击”。工作队开会时,我常被咬得坐立不安,只好找一空屋,从棉衣、毛衣、背心到内衣,一件一件地脱下来抖。抖完了跳蚤,再回去接着开会。问我去哪儿了?我说:“跳脱衣舞去啦!”
北方的冬天,风雪交加,刀割似地打在脸上。一次,我从公社回大队,沿着堤岸走,竟然被大风吹落到坡下。我戴着棉帽、穿着棉鞋;身上大棉袄、二棉裤,外加军大衣,在屋外却仍然冷得发抖。我这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做“寒风刺骨”。然而,我喜欢雪,广阔的田野,一望无边的白雪,覆盖了一切,在阳光下晶莹闪烁,那么干净,那么纯洁!
春节回北京过年,回锦县时我带了一个135相机,给不少社员照了全家福。1966年4月,团中央召开九届三中全会。我是团中央候补委员,回北京参加会议。我把36张照片冲洗出来,回公社后分送各家。很多人是第一次照相,感到格外新奇,一家人挤在一起,拿着照片,左看右看,久久不愿放下。小孩到处嚷嚷:李叔给我们家照相了。
“四清”结束前,大队召集全体社员开会。听完李淑铮的工作报告,人们还不想散去,一致鼓掌要我唱歌。我爱唱歌,喜欢即兴表演:一首歌唱一百遍,每遍都有新花样。推辞不掉,唱了一首《三头黄牛一匹马》:
三头黄牛,一呀一匹马,
不由得我赶车的人儿笑呀笑哈哈,
往年这个车呀,咱穷人哪配坐呀,
今年呀嗨,大轱辘车呀,轱辘轱辘转呀,
转呀转呀,转到了咱们的家。
嘿!转到了咱们的家。
我边唱边比划,长鞭儿一甩“得儿,驾”;赶着那大车回了家,“吁—”。全场沸腾,欢声笑语一片。小青年更热情,认定李叔唱的这首歌,应该“灌”唱片!
工作队离开大付大队的那天,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少,聚在村口送行,有些妇女和孩子放声大哭,就像电影里苏区的老乡送红军。
这种场面,我以前没有见过,以后也没有见过。我坐在马车上,不断地向他们挥手。村庄越来越远,人群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我强忍着情感,上了火车,才发现自己早已热泪盈眶。
在河南潢川县参加整党
1969年4月15日,北京共青团中央机关的干部,到天安门前毛主席像下宣誓,决心走“五七”道路,离开首都去河南潢川县的“五七”干校。在干校,劳动很重,我们与附近的公社,基本没有接触。
1971年,河南省在农村开展整党运动。干校派人参加,去邻近的桃林公社张集大队,由戴云带队。戴云原为胡耀邦的秘书,团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文革”中他和我都被关进“牛棚”,以后成为挚友。在张集,我负责一个生产队,一共两个党员,又不查账,与在辽宁“四清”相比,工作轻松多了。
在队里,我颇受欢迎。我可以犁地,犁把扶得稳、路走得直;我还能挑担,百斤重的稻草,挑起来就走。即使在农村,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这么干的。这是我在干校经历了劳动锻炼的成果。有些老人还劝我悠着点,说那是年轻人干的。我会理发,随时可以拿出围裙,用手动推子剃个光头,一般还有几个人排队等候。只有一次不当心,“夹”了一个小伙的头发,他高叫“老李,我不‘逗’了!”在河南,“逗”是一个总动词,不“逗”就是不干了,不剃头了。我自备了少量的眼药和感冒药,如遇到农民的眼睛不适或有点感冒,我也给他们用。他们很少用药,一用就灵;于是我被误认为是医生,他们有病痛就来找我。我敢唱《三头黄牛》,但是不敢当医生,马上申明自己不懂医,只有这两种药,不能包医百病。我深感农村缺医少药,这是一个大问题。他们没见过收音机,我打开收听广播时,总有一圈人围在身边。
当时农村的工作路线比较“左”,例如用“平调”的办法建立集体养猪场,社员的自留地由集体统一耕种,大寨式记工分等等。这样做是不是有利于发展生产?其实,只要得到社员的信任,他们就会讲心里话。有一次,我和一位中年社员一起干活儿,一边干一边聊,谈得很投入,我大胆问他生产队集体劳动和以家庭劳动为主的方式,哪种好?他说:“只要不扣资本主义的帽子,当然家庭劳动的效果好得多。”我听了,心中有数,知道他说了真话。
我住在社员家。这家有三间房,我一人住一间,屋里有床。还是吃“派饭”,主食是大米。北方一般吃面粉,但河南信阳专区特别是潢川县产水稻,人说“好个潢川县,一半水稻一半面”。他们用一小黑瓦罐,装上新米,不加盖,“捂”在柴灶的烧火洞里,做菜烧水时,顺带就把米饭“焖”熟了。取出来的瓦罐,上面一层黑炉灰,把黑灰“扒”掉,露出白白的米饭。这种饭吃起来特香,不吃菜也没关系。与在辽宁“四清”吃玉米高粱相比,河南农村的生活,实在是太“幸福”了。有香喷喷的大米饭,有和睦相处的群众;再没有“母蚊子”[8]之类的恶人,整天与我“斗来斗去”,我真愿意在这里多住上几个月,多熟悉一些农村的生活。
不幸,我的眼病突然发作,难以坚持工作。戴云同意我到外地治疗,我先后到了信阳、武汉和成都,历时两个多月才勉强治愈。回到河南时,这一期的整党已基本结束。我去张集大队搬行李的那一天,戴云留我住下。我们躺在床上深夜长谈。谈林彪“自我爆炸”后的形势,谈干校的问题,谈农村整党。老戴告诉我,他已经和大队支部一起,解散了大队养猪场,把平调集中来的猪,又还给了生产队和社员,群众很高兴。他还把在农村中发现的问题汇总,向中央主管农业的领导华国锋反映了情况。在“文革”期间老戴敢于这样做,令我钦佩。
第二天,我依依不舍地离开张集,回到潢湖“五七”干校。
结尾的话
我三次去农村,两次在“文革”前,一次在“文革”中,所去的公社都是生活条件相对比较好的,并没有真正了解当年中国农民的贫困和疾苦,但四川绛溪公社那一家贫困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改革开放后,农村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还有一些地方仍然贫困,我拥护党和政府帮助所有地区的农民脱贫的政策。
至于“四清”运动,我无法作全面的评价。前“四清”清经济没有错;后“四清”打击面过大,特别是重点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成了“文革”的前奏。以后听说,有的地方派出的工作队,一进村便夺权,把干部集中关起来,斗来斗去;还有的先把干部绑起来,再让他们“交代”问题,搞“逼供信”的那一套。有些在“四清”中被冤枉的人,“文革”中找上门来“造”工作队的“反”。
团中央派出的工作队,政策执行得比较好,这应该是受时任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胡耀邦的影响,胡耀邦办事一贯实事求是,反对极“左”的作法。提到实事求是,我立刻想起简阳农民说的“鸡就是鸡,鸭就是鸭,不要把鸭说成鸡,也不要把鸡说成鸭。”无论做人做事,都应该如此。
三下农村,我交了三个终身的朋友:董启勋、李淑铮和戴云。五十多年过去了,董启勋、李淑铮和我都年至耄耋。我们始终保持着联系,凡过节或过生日,通一次电话,重温彼此深厚的友情。戴云英年早逝,我有专文怀念。他离世已经三十六年了。戴云,我的“生前好友”,此时此刻,我特别想念你!
2016年1月23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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