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的新方向-精神分析的基本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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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弗洛伊德心理学的基本原则构成,人们说法不一。有的人说,它是一种使心理学成为一门自然科学,将人类的情感与欲望最终归结到源头“本能”的野心;有的人说,它是一种令大家恼羞成怒的性理论的延伸;有的人说,它意在诠释俄狄浦斯情结具有普遍性;也有的人说,它是在把人性分为“自我”“本我”和“超我”的前提下建立的;还有的人说,它企图通过唤起患者的早期经历,而达到治疗心理疾病的效果,其理论依据是:人一生中的诸多行为模式,其实只是童年生活模式的不断重复。

    很显然这些都是弗洛伊德心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是孰重孰轻就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正如我们接下来将会看到的:这些理论都有令人质疑的地方。它们并不是它的核心,而只是历史的发展进程中所必须承担的包袱。

    那么,弗洛伊德心理学及精神病学中具有开创性的、长期被应用的有效观点有哪些呢?请恕我冒昧地预测它的发展。可以概括地说,如果我们不是把弗洛伊德心理学的基本概念应用于指导我们观察现象和思考问题这些方面的话,在心理学及心理治疗领域从一开始就将不会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说,如果我们摒弃了弗洛伊德的这些原则,我们将不可能拥有任何有价值的新发现。

    要提出这些基本概念可谓困难重重,其中的一个难题就是,每每它们都会同一些并未确凿的学说混杂在一起,使人难以辨清它的身影。所以,要想指出这些概念的根本宗旨,就必须排除某些理论的影响。它的表述貌似通俗,可实际上却是有意识地去尝试阐明其基本原则。

    我认为在弗洛伊德的学术贡献当中,最重要和最本质的学说是,弗洛伊德认为精神活动受到严格制约,行为和情感也可能受到无意识动机的制约,是各种情感的力量在驱动我们。我认为弗洛伊德最基本的、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就是这些原理。我们可以从其中任何一点将之展开,因为这些原理相互间的联系非常紧密。我觉得最应该放在首位的便是无意识动机原理,这个原理被大家普遍认可,但是大家又未必能够全面掌握其中的内涵。如果人们未能明了自己潜在的态度和目标,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发现自己巨大潜力的过程,那么理解这个概念的时候确实会比较困难。

    精神分析评论家称,我们无法揭示患者完全意识不到的东西,实际上,我们发现的患者或多或少都能够感觉到这类东西的存在,只不过他们并未意识到它对自己的生活所造成的影响有多重要而已。为了将这个问题阐述清楚,我们进一步说明,首先让我们回顾一下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事情,当一种无意识的态度被揭示之后将会发生什么?有这样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经过分析情境条件下的观察后,分析者告诉一位患者,说他看上去好像有种强迫自己永远正确的倾向,他总是要求自己不犯错误,要求自己对事物的了解必须比其他人深刻,这一切都隐藏在理性的怀疑主义的背后。当患者感到分析者的话有些道理时,他便会主动去回想与这个暗示相关的事情,比如说他在读侦探小说时对于大侦探的观察力和百发百中的推导能力感到震惊;在上中学的时候,他怀揣着宏图大志;他不擅长争论,并且总是容易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但是又会花好几个钟头去反复斟酌想说而又没有说出的话;某一次他只因为看错了时间表,就感到非常难过;在聊天和写作的时候,他总是避开那些并无确凿证据的事,若非如此他早已著书多部;他对任何形式的批评都非常敏感;他经常对自己的智力感到不满足;当他在观看魔术师表演的时候,因为未能看出其中的玄机,就会感到非常疲惫。

    哪些是患者意识到的,哪些又是他没有意识到的呢?或许某些时候他意识到了“不犯错误”这种动机对他的支配,但是他并没有察觉到这种态度对他的生活有多么重大的影响。他一直把它当成一种不值一提的小毛病,却不知道某些重要的反应和抑制以某种途径与它息息相关。当然,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要求自己必须永远正确。这意味着,有些重要的东西患者是没有意识到的。

    对于无意识动机的其他看法,是从一种非常形式主义的立场出发的。称说意识到一种态度,不仅仅要包括知道它的存在,还要包括知道它的威力、效果,以及产生的结果和具有的功能等。没有这些,便代表着这种态度仍处于无意识状态,即便有的时候一些零星的知识也可能达到有意识状态。另有一种见解,说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发现真正的无意识倾向。不过,无数的事实证明,这个论点站不住脚。例如,某位患者有意识地采取一种友好的态度对待其他人。其实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愿承认而已。如果我们再向他进行暗示:他对别人的主导态度是鄙视。对他而言,这种暗示已不会成为全新的启示了。其实偶尔地他自己也清楚自己会鄙视别人,只不过意识不到鄙视的程度达到何种地步而已。然而,如果我们告诉他,其实是因为他本身就倾向于轻视别人,所以才有了这种鄙视,那么反倒会令他感到惊奇。

    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动机概念,其最重要的部分在于这种动机的两个特殊方面,而并不是在于宣示这种无意识过程的存在。第一个特殊方面是,它揭示出人们把欲望从意识当中排除出去,或者刻意拒绝某种欲望进入意识,并不能阻止它的存在,也并不能杜绝它发挥效用。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我们有时候会突然感到不高兴或不满意,但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也意味着有时候我们做出了一项非常重要的决定,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还意味着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左右着我们的爱好、信仰和依恋。第二个特殊方面是,它揭示出如果我们抽离某些理论的内涵,无意识动机之所以仍然处于无意识的状态,是因为我们本身并不想知道这种动机的存在,以及它是什么。无论从临床角度去看,还是从理论角度去看,第二个特殊方面的原理无疑是理解精神现象的关键。它意味着,因为我们的某种兴趣爱好本身存在问题,所以任何揭示无意识动机的尝试都会为我们带来一场战争。简单来说就是“抵抗”,这个概念对心理治疗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相比之下,需要将其与意识隔离的兴趣爱好究竟是什么,对我们而言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尽管大家各有各的观点,我却觉得没必要去深究。

    当无意识活动过程,以及它的作用被印证并被接纳之后,弗洛伊德才做出另一个基本理论假设,它也是一种非常有效并富有建设性的假设,这一点已经获得证明。这个理论假设就是,与生理活动过程一样,精神活动过程同样受到严格的制约。它表明,先前一直被认为是解释不清的、偶然的东西,其实是可以进行分析解释的,比如梦境、幻想、习惯性错误等。这种理论也可以帮助我们从心理的角度去深入了解一些现象,比如是何种精神基础导致焦虑呈现于梦境,手淫能对精神造成哪些影响,歇斯底里症发作的诱因是什么,是哪些精神因素引起了官能性疾病抑或导致疲劳,等等。这些现象从前无一例外都以器官性刺激来笼统解释。

    以往的这些被划归入外界因素的现象,并不能让心理学领域的人们引起兴趣,但是现在也终于有了一条建设性的分析解决途径。比如,对于曾经被认为是上天安排的某些反复出现的事件,如何由对偶然事件产生影响的精神因素,形成或维持某种习惯的精神力量,来对它们进行精神上的理解。

    弗洛伊德思考这类问题的意义,更大的在于为人们理解这类问题提供了途径,而并不在于他所提出的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比如强迫性重复,我觉得就不是什么令人满意的解决办法。实际上精神活动过程受制于某些因素,这个原理是我们开展日常工作的基础,如果没有它,我们在进行精神分析的时候便步履维艰,更不要说去理解患者的各种反应了。它令我们认识到,有可能我们所了解的患者的情况,其实与患者的实际情况之间存在着差异;它还提出了一些问题,例如,我们应当如何做才能了解得更加透彻。说到这里,我们会自然联想到这样一类患者,他们对自己有着过高的估量,并因此经常想入非非,但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并不承认他们的重要性,他们便抱有强烈的敌意。这样的人会渐渐地滋生虚妄,在与周围环境的敌对过程中,这种虚妄还会进一步发展。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这种虚妄实际上是患者通过幻想来逃避现实的一种手段,因为无法容忍现实环境而故意贬低它呢?但是,如果我们牢记一个原理:精神活动过程有规律可循,我们就会承认,我们并未完全了解某些特定的因素或因素组合,因为其他一些患者尽管有着大致相似的情况,却并没有形成这种脱离现实的心态。

    对量化因素的评估,它同样适用。例如,某些很微小的刺激,如我们说话时的措辞稍有些不耐烦,就会使得患者深感焦虑。这种刺激与反应明显不成比例的现象,提醒分析者们思考一些问题:是否因为患者不确定我们对他怀持什么样的态度,才导致即便一个轻微的、短暂的不耐烦都能令他感到这般的焦虑呢?那么,对于这种程度的疑虑,又当如何解析呢?我们对他的态度如此重要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他对我们已经形成了强烈的依赖感?如果真是这样,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他对自己所熟识的人是否也存在这种强烈的疑虑呢?抑或是,某种因素强化了他与我们之间的这种感觉?总而言之,精神活动受制于某些因素,并从而有规律可循,是一个非常实用、有效的假设,它引导并激励我们进一步深入探讨心理上的各种内在联系。

    精神分析的第三条基本原则叫作“个性的动力原理”。其实先前论述前两个原则的时候,我们已经提到了它。这个原理准确来说是一个一般性的假设:我们的态度和行为背后的动机,潜藏在我们的情感力量当中。这个假设同样非常特殊,其特殊性在于,为了理解任何一个个性结构,就必须承认情感驱动力在互相冲突的性格中扮演了某个重要的角色。

    在这里我们不必去更多地阐述一般假设的开创性价值,以及它在心理学方面对理性动机、条件反射和习惯形成的研究的极大优越性。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这些驱动力在本质上是本能的:与性有关;具有破坏性。但是,如果我们想要领略这种假设的核心,并充分体会它在帮助我们理解个性时的价值,就要抛开这些理论方面,以其他东西取代“力比多”,比如情感内驱力、需求、反应、自发性冲动等。

    第二个特殊的假设,强调的关键在于内心冲突的重要性。而今,分析、理解精神神经质,已经离不开这个假设了。但是这个假设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那便是有关内心冲突的性质部分。弗洛伊德认为冲突产生于“本能”和“自我”之间。他把自己的本能理论和内在冲突概念糅杂了起来,这种糅杂引来了大家的强烈批评。而我自己也觉得,弗洛伊德的本能定位严重地影响了精神分析的发展。然而争论的结果是,所争论的焦点逐渐从冲突概念的本质转移到了本能理论,前者是冲突的主要作用,后者原本就有争议。我现在不便详细解释为什么我认为这个概念很重要,但是对这一问题的阐述将贯穿整本书,即便将本能理论全部摒弃,内在冲突引起精神神经质仍然是事实。弗洛伊德能够排除理论假设的影响而看清这一点,足以证明他的睿智。

    除了揭示无意识的精神过程对于性格及精神神经质的重要性,弗洛伊德还向我们详细地阐述了这些过程的动力机制。弗洛伊德把不让某些情感或冲动进入意识称之为“压抑”。压抑过程我们可以比喻成“鸵鸟策略”,即我们只是假装那些被压抑的情感或冲动不存在了,实际上它们还是同以前一样依然发挥着作用。普遍意义上的压抑,与伪装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前者会认为我们主观上并没有那种冲动。实际上,要想持久地平息一种情感冲动,仅仅依靠压抑是做不到的,必须配合其他防御手段才能做到。这些防御手段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改变情感冲动本身,第二类是仅仅改变它的方向。

    严格来讲,只有第一类防御手段才真正构成压抑。因为它能有效地消除主观意识里某种情感或冲动的影子,仿佛它们从来就不存在。而达到这种效果的防御手段又可以分成两种,第一种叫反应结构,第二种叫投射效应。反应结构带有某种补偿性质,如个性中存在的冷酷的一面会由浮夸般的和善外表来补偿;再如压榨利用他人的倾向如果遭到压抑,提出要求时态度就会变得过分谦虚或小心;还有,内心的敌意可能会被表面上的无所谓来掩盖;内心渴望得到爱,却可能表现出一种“我不在乎”的姿态。

    引致这种结果的方式,还有一种是把某种情感投射给他人。投射过程的本质好比是,我们有这样的感觉或反应,就天真地认为别人将要反馈给我们的也会是这样的感觉或反应。有时候,投射确实就是这么回事。比如一个患者因为自己陷入各种矛盾冲突中而自我鄙夷时,他就会假定分析者也会以鄙夷的态度看待他。不过迄今为止,我们尚未发现投射与无意识过程有何关联。仿佛是这样的,只要相信某种冲动或情感存在于他人身上,那么就可以否认自己身上存在它们。这种转移有着很多优势。比如,某位丈夫自己希望有外遇,却把这种愿望投射到了他的妻子身上,结果是,他不仅消除了对这种冲动的意识,而且还对他的妻子形成了一种优越感,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怀疑、责备,或者以其他的形式把种种根本站不住脚的敌意情感发泄到自己的妻子身上。

    正是由于这种防御手段有着很多独特的优势,所以它的存在非常普遍。但这里必须补充一点,不过不是对这个概念进行批评,而是要提醒人们,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请不要轻率地把任何所见到的现象都说成是投射,另外,在寻找投射的因素时,必须抱持严谨的态度。可以举个例子,一位患者很固执地认为分析者不喜欢他,这种感觉可能是患者自己不喜欢分析者的投射,但也有可能是患者不喜欢自己的投射,还有可能根本就不是投射,而只是患者的一个借口罢了,目的是为了避免与研究自己的分析者产生感情纠葛,这种假设的前提是他认为这里面包含着依赖危险。

    另一类防御手段对冲动本身并没有造成改变,而只是改变了它们的方向。这样的话,所压抑的便不再是情感本身了,而是情感与某个人的关系,或与某种情境的关系。这种情感与那个人或那种情境分离的方式,有下面这几种。

    第一种,把与某人有关的一种情感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比如说愤怒,就这一情感来说最常见这种转移:因为畏惧或者依赖他所感到愤怒的人,也或者可能是隐约意识到针对那个人的愤怒站不住脚,所以就将怒气转移发泄到他并不害怕的另一个人身上,如孩子或女仆,或者是配偶的亲戚或雇员,再或者朝他有理由对他(她)发火的人发泄,如把对丈夫的怒气转移到不诚实的侍者头上。另外,一个人如果生自己的闷气,那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他的针对对象,莫名其妙地成为这股怨气的受害者。

    第二种,把针对某人的情感转移给动物、东西、活动或者环境。有一个例子大家耳熟能详:拿墙上的苍蝇作为自己生气的借口。针对某人的怨气还可以转嫁到那个人所持的思想观念甚或喜欢的活动上来。在这里,因为对情感转移对象的选择受到严格制约,所以间接地也证明了精神活动受严格制约的原理非常有实用价值。比如,一位妻子明知道她的丈夫对她很好,专一不二,但可能因为她想完全占有丈夫,就把她对丈夫的埋怨发泄到他所从事的工作上去。

    第三种,把针对他人的某种情感转嫁到自己头上。有一个突出的例子:本是对他人的责备最后转化成了谴责自己。这个概念所带来的好处,可以从弗洛伊德提出的一个问题中看出来,对于许多精神神经质来说,这个问题至关重要。通过观察我们不难发现,之所以有些患者不能表达批评、指责或埋怨这样的情感,很可能与自己受到他人的抱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四种,模糊或淡化与某一个特定的人或情境有关的情感。比如,虽然对别人或自己恼怒,但却意识不到这种恼怒的存在,就如我们通常所说的无名之火。而因某种窘况产生的焦虑,也可以表现为摸不着头脑的焦虑,虽然存在却又非常朦胧。

    弗洛伊德发现的另外一些令人大受启发的情况,是关于同意识分离的情感是如何得到宣泄的。主要有下面四条途径。

    第一,前面所提到的各种防御手段,只是把某种情感或它的真正含义和指向同意识分离开来,而并没有阻止情感的表达,尽管有时候表达采取的是一种婉转而隐约的方式。举个例子,一个十分溺爱子女的母亲,她的许多敌意可能会通过溺爱这种方式来发泄。如果这种敌意投射到别人身上,那么发出者依然可以把别人对自己不友好当作借口,来继续发泄自己的敌意。这就表明,仅仅转移情感并不能阻止情感的发泄,它会通过一条歧路偷偷溜出来,仅此而已。

    第二,被压抑的情感或冲动,可以在理性规范的前提下得到宣泄。或者用弗洛伊德的话来说,它们能够以社会可以接受的形式表现出来[1]。一个占有或控制的倾向,可以伪装成爱来表现;个人的野心,可以通过专注于一项事业来表现;对他人进行诋毁的倾向,可以用一种理智的批评主义来表现;充满敌意的攻击性,可以通过“不得不说真话”来粉饰。这种暗度陈仓的过程我们都大概地了解一些,不过弗洛伊德不仅仅告诉我们它的适用范围,以及运用时的细微之处,他还教会我们在进行心理治疗的过程中,为揭晓无意识冲动应当如何系统地将它加以利用。

    单就后者而言,情感或冲动的伪装过程也是用来维持防御态度的,另外还可以达到为其正名的效果。这一点我们必须了解。比如,如果缺乏责难他人的资本,或者无力保护自己的利益,在意识中就可能会演变成替他人的感情着想,或者具有理解他人的能力。如果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上的无意识力量,就会宣称:我不相信自由意志,因为它是罪恶的。如果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表现得好像没有私心一样。过分的怯懦,可以向外宣称是因为责任心强。

    在实际应用的过程当中,尽管粉饰的概念常常被误用,但它的价值并不会因此而被削弱。这就好比,优良的手术刀也可能做出糟糕的手术来,但手术刀本身并没有问题。不过我们应该注意,运用文饰概念就如同使用一个充满危险性的工具一样。所以,没有证据就不能草率地宣称某种态度或信念是对其他东西的粉饰。只有一种可能性能证明文饰作用的存在,那就是真正具有推动力的动机是其他动机,而不是主观认为的那个动机。比如,一个人不愿意接受一项虽艰辛但报酬却丰厚的工作,理由是他觉得这将迫使他放弃自己的信念,这里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他真的笃信自己的信念,所以甘愿放弃金钱和由此带来的显赫地位而维护这些信念;另一个可能是,尽管这些信念真的存在,但是决定他不接受这份工作的根本动机却并不是它们,而是害怕自己没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甚或害怕因此而引来的批评和责备。在后一种情况下,假如不是因为害怕,这个人就会做出必要的妥协接受这份工作。当然,这两种动机的主次排序可能会有许多不同的变化。只有在畏惧情感充当最具影响力的动机时,我们才可以称它为文饰作用。我们之所以有可能忽略一个有意识动机的存在,便是因为我们知道他在其他的时候会毫不迟疑地做出妥协。

    第三,受压抑的感情或想法,有可能会通过一些漫不经心的举动表现出来。在弗洛伊德关于智力心理学和日常生活错误心理学的研究中,曾经提出过这类表达。尽管这些研究成果有很多细节存有疑点,不过它们显然已经成为精神分析类资料的一个重要来源。感情和态度也可以通过不怎么留意的语气、肢体语言,或者在没有意识到其中意义的言行中表达出来。对此所做的观察,同样是精神分析疗法的价值组成部分。

    第四,受压抑的欲望或恐惧,有可能会出现在梦境或幻想中。例如,现实当中不得不压制某种复仇冲动时,这种冲动就可能会转化为梦境,在梦里复仇举动得以实施;梦里还可以实现有意识的思维里所不敢建立的优越感。这个概念在将来具备的影响力,很可能比在过去和现在还要大,特别是当我们令它的范畴从梦和幻想扩展到无意识幻想时,就更是如此了。从心理治疗角度来看,很有必要认识这些幻想。因为我们常说的患者不愿意治愈的情况,通常就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幻想。

    弗洛伊德有关梦的理论在接下来的章节将不再进行讲述,因此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我所认为的它的重要价值指出来。先不谈弗洛伊德所指出并教会我们的与梦相关的诸多详细特性,我们单论释梦这个环节,我认为他最重要的贡献就在于他提出了这样一个假设——梦是欲望满足倾向的表现。如果我们想要解析某一个梦所蕴含的倾向是什么,或者想知道表现这一特定倾向的必要性到底是基于哪一种潜在需求,那么,我们只要在理解了梦的潜在含义之后,梦往往就会把它背后的动力暗示给我们。

    我们先来做一个简单的假设,假设某位患者的梦境,其实质是表达了分析者的浅薄、自负和丑陋。那么“梦是内在倾向的表现”这一假设将会告诉我们:首先,这个梦包含了一种对某个观点贬低的倾向;其次,对于驱使患者贬低分析者的根本原因,我们必须把它找出来。反过来,这个疑问可能会令我们认识到:患者觉得分析者所说的话是对他的一种羞辱;或者,他觉得分析者打击了他的优越感,通过贬低分析者可以恢复他的优越感。我们在认识这一系列反应的过程中,又会引发对另一个问题的思索:这是不是患者的典型反应方式?对于患有精神神经质的人来说,梦有两个极其重要的功能,一是帮助他消除焦虑,二是为生活中无法解决的矛盾找到一个宣泄口。如果这种尝试没有奏效,那么焦虑的梦境就会接连不断。

    弗洛伊德关于梦的理论常常备受争议。不过在我看来,释梦时必须遵循的原则,以及根据该原则对梦做出的解释,这两个辩论的方面经常被混为一谈。弗洛伊德已经给了我们一些方法论的观点,然而这些观点必然被分析时所采取的方式的特性所束缚。根据这些原则所推导出的真实结果是什么,完全取决于你认为某个个体身上的冲动、反应和冲突中哪些是最基本的。所以,在同样的原则基础上,所得出的结论是不同的,然而这些不同的结论并不影响这个原则的有效性。

    弗洛伊德的另一个主要贡献是,他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道路,让我们能够或者是更容易理解焦虑性神经症的原理,以及它在神经质中所起的作用。这里我们只是先提一下,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们将对它展开详细的论述。

    在这里,我们再简单地说一下弗洛伊德关于童年经历的影响的研究结果。这些研究结果最富争议性的地方主要集中于三个假设:假设一,环境影响的重要性远不如反应的遗传定律;假设二,所有经历中但凡具有影响力的,本质上必定与性有关;假设三,童年的经历将在以后的人生阶段里不断重复,甚至成为童年以后经历的主要构成部分。即使不考虑这些有争议的问题,我们只究其本质的话,仍然可以将弗洛伊德的研究结果表述为,在性格和精神神经质的形成过程当中,童年经历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这种作用甚至直到现在也让我们感到震惊。这个发现对很多领域都有革命性的影响,比如精神病学、教育学、人种学等,这一点不必举例引证,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关于为什么列举弗洛伊德的那些富有争议性的有关性经历方面的论点,我们以后还会继续详细说明其原因的。尽管有很多人都反对他对性欲的评价,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他对我们的帮助:看待性问题时应当抱持实事求是的态度,只有这样才可以突破重重障碍,真正理解它们的含义和意义。

    我们不能忽略,弗洛伊德为我们提供了基本的工具,让我们在进行精神分析治疗的时候不再束手无策。尤其关于“移情”“抵抗”和“自由联想法”这些概念,更是促进精神分析治疗的关键概念。我们排除那些理论上的争议,不考虑移情是否主要是婴儿期态度的重复,移情概念认为:观察、理解并讨论患者对于精神分析情景的情感反应,构成了理解他的性格结构及他的困难的捷径。它已经成为最有效的精神分析治疗的工具,如果没有它我们将寸步难行。不过,尽管我承认它在心理治疗方面的价值非常重要,但是我相信只有对患者的反应进行更准确的观察,更深入的了解,才能令精神分析的未来走上正轨。这个信念是基于以下假设产生的,即心理学的本质是对作用于人类关系的各种心理过程的分析理解。这种精神分析意义上的关系,也是人类关系的一种,它为我们理解这些过程提供了许多史无前例的可能性。因此,精神分析必须为心理学提供的重要贡献,正是对于这种关系更精确、更深入的理解。

    一个人竭尽全力地阻止被压抑的情感或想法进入其意识,仿佛有一种能量在驱动他那样做,我们称其为抵制。正如前面提到的,这个概念基于这样的认识:患者完全有理由避免意识到某种冲动。尽管对于它的性质尚且存有争议(我觉得这个概念不正确),但我们必须承认它们的存在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人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去研究患者如何固守自己的立场,并为此斗争或退缩甚或刻意退避等现象。我们对这种斗争的个别形式认识得越多,在进行精神分析治疗的时候就会变得越为快捷有效。

    但是患者必须脱困于理智或情感的阻碍,将他的想法和一切感受都说出来,只有这样才能令精神分析中的精确观察成为可能。精神分析治疗中有一个有效的基本原则:思维和感情之间存在着一种可能并不明显的连续性。它令分析者不得不对思维和感情出现的顺序进行密切关注,然而分析者也能够依赖它循序渐进地判断患者外在表现背后的内在倾向和反应机制,进而做出初步的结论。心理治疗当中尚有许多概念的价值未能明了,自由联想就是其中的一项。依我的经验来判断,若要证明这个概念的价值,我们就必须尽量深入地去认识精神反应及关联的各种可能,以及外在表现形式的各种可能。

    我们要想对现象背后的精神活动过程做出推断,就要对患者外在表现的内容和出现顺序进行观察,甚至还要观察他的口头语言、肢体语言、行为策略等。如果我们将这些推断当作初步的解释告诉患者,他们便会联想到新的事物,而这些新联想到的事物或许会证实分析者做出的假设,也或许会推翻分析者做出的假设,还可能有新的角度将这些假设扩大,或缩小至局部特殊点。总之,针对这些解释,他们一定会做出情感反应。

    然而这个方法也遭到了反驳,有人言称这种初步解释有武断的嫌疑。解释的内容必然刺激患者依据该内容去联想,因此整个流程从本质上去分析显得太过主观。尚且不论这种反驳仅仅是因为在心理学领域达不到某种客观性而做出的痛苦呻吟,如果说这些反驳还有什么意义的话,它只可能与下面的情况有关:如果用某种独断专行的方式,将一个错误的解释告知于易于被影响的患者,我们就说这是误导,那么当一个易受暗示影响的学生按照老师的任务要求在显微镜下寻找某样东西,而他坚信自己确实看到了,这种情况也就可以称之为误导了,因为这两者是何其的相似。不过,误导的可能性自然也是存在的,这种风险只可能减少,不可能完全杜绝其发生。事实证明,分析者本身的心理学知识与理解能力越强,他就越不会刻板地照搬既定理论,这样他做出解释的时候主观臆断就会越少,他自己的问题对观察的干扰也就会就越小,从而误导的危险性也就越小。当然,如果分析者始终不忘提防患者有可能出现的顺从,误导的危险性还可以进一步减小。

    上述讨论仅仅与心理学研究方法中的一些基本点关联,并不代表这里已经将弗洛伊德丰硕的研究成果尽数包括,根据我的经验,这些基本概念应当是最具有建设性的,我们可以对它进行简明扼要的表述。因为这些都是我在研究过程当中经常使用的工具,因此在接下来的每一章中我都会将它们的用途细致地描述出来。完全可以这样说,这本书的精神背景就是它们。本书下列各章中还将描述弗洛伊德其他一些具有创造性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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