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佐将她推开一点,抬手擦去她脸上泪痕,一时间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梦见了什么,他回来看到她时,她就在流泪,喊她醒来,更表现得如此激动失态。
但他晓得她的不安,放低给她擦脸的手,顺势环住她肩膀:“鼻涕都流出来了,真要丑死了,乖乖的不哭。”尽管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哄慰仍不失“何晓佐特色”——讨打得很!
但这次莫离不想揍他,连抬杠的兴致都没有,只是觉得听到这撩拨她心弦的动听嗓音,就好像心烦意乱时突然听到一首旋律平和的轻音乐,渐渐令她放松紧绷的神经……尽管情绪稳定了,可她还是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咕哝了句:“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何晓佐扪心自问,实在惭愧,所以就算甜蜜亲昵时,心底那根弦也是绷着的,越想忘记越忘不掉——他是个贼,偷了人家的幸福,因为快乐,所以想要抓得更牢,为此每天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害怕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
怎么形容此刻心境?譬如一个表演者,要去参加一场盛大演出,老早爬起来做造型,结果上台后突然发现华丽的演出服尴尬的位置上破了个大洞,然后整颗心都被拴在那个“洞”上面,时时担心被人发现。
她的表情那么凝重,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脸等他回复她是不是在“做梦”,这当然是一场梦,她是半睡半醒的造梦者,他是活在她梦里的移动布景,身为一个“虚拟角色”,最是担心她大梦初醒,然后ver!
她还在盯着他看,那殷切的眼神叫他没办法忽略,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僵着身体机械的反问:“做什么梦?”
莫离委屈的瘪瘪嘴,然后将“丑死了”的鼻涕眼泪统统蹭在他浅粉色的衬衣上,看他比她还“丑”,才开口:“你真的回来了。”
听见她这么说,何晓佐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回去,身体放软靠着她,搂着她的胳膊却微微施加力道,将她抱得更紧:“我真的回来了。”
她将耳朵贴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比平日更快更有力的跳动声,倍觉踏实,明明是笑着的表情,却有泪水淌下来:“我梦到言休对你下黑手,谢天谢地,只是做了个梦,想想看,你原本生活的很好,因为我的私心,让你跟我东躲西藏,遭遇牢狱之灾,更有可能危及到性命,假如有一天,你后悔当初的选择,继而怨恨上我,那也是应该,但我害怕,有那么一天,我再也见不到你……”
或爱或恨,或亲朋或路人——因为你在乎的那个人还在,这个世界就是多彩的,那个人不在了,生命也就成了黯淡无光的年岁叠加,还有什么意思?
嘴上说得再多,也未必能安慰到她,所以何晓佐沉默了,只是紧紧拥抱,让她感觉到他的体温,肢体的接触可以抚慰她躁动的心跳。
她逐渐平静下来,微微用力推开他。
何晓佐不解的低头:“怎么了?”
一悲一喜的情绪转变,让莫离觉得自己都快神经质了,破涕为笑,有点羞涩的避开先前被她弄得湿乎乎的衣襟,往另一边蹭蹭,很小声的:“晓佑,我们有孩子了。”
沉默。
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莫离开始不安,视线乱飘,就好像犯了大错的孩子,努力思考逃避家长责罚的理由,但越是害怕越想不出借口,最后本着“早死早托生”的念头豁出去了,猛然抬头对上何晓佐:“晓佑,我说我们有了……”戛然而止,她居然在他眼底看到化不开的寒意,瑟缩了一下:“晓佑,你怎么了?”
何晓佐用力拉开她环抱住他腰身的手,声音也比眼神更冷:“打掉它。”
莫离低头看看自己被何晓佐推开的手,又抬头看看何晓佐,表情有点受伤,茫然的追问:“为什么?”
何晓佐露出嫌恶表情,烦躁的说:“我讨厌那些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就是哭哭闹闹的臭东西,我又不欠他什么,他一来,我们要付出金钱和精力,养他服侍他,听话的倒还稍微好一点,可有很多压根就不听话,更有甚者还有受他恶气,简直就像来讨债的仇家,凭什么让我轻松快活的一辈子就毁在他身上?所以,我才不要什么孩子,去打掉,绝了这种后患!”
莫离愕然的看着何晓佐,她记得那天下午,他和那个摔倒的小孩子玩得那么开心,她更记得,晓佑最渴望的就是和她生个孩子,俊美如他,温柔似她。
“晓佑,你说的这些全都是借口,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就先把这个问题放放,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谈。”
何晓佐就像被点燃的爆竹,瞬间爆发:“少说废话,我说不要就不要,你是我的女人,就得听我的。”
莫离扭头不看他:“荒谬。”
何晓佐森森然的笑了:“你真想听实话?”
莫离点头:“是,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情就该拿出来正大光明的讲清楚,我不希望我们的生活被猜忌和怀疑搞得一团糟。”
何晓佐冷哼:“那好,我就给你个明白,我们在一起时我都做好万全的防护,可你还是有了,当我是傻的么?试问有几个男人受得了‘喜当爹’,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打掉,要么我们就离婚。”
莫离紧盯着何晓佐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分辨出撒谎的迹象,但他的“厌恶”是那么到位,竟没有泄露出一点伪装痕迹,难道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将将干涸的眼角又有新的水泽涌出来,她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晓佑,你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是你的。”
何晓佐烦躁的抓了抓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是,我确实知道,我不在家时,你就跟隔壁那个阴阳怪气的死人妖搞在一起,先前我还以为他够识趣,现在终于明白,他那么痛快就滚蛋了,原来是在你肚里落了种,怎么着,约好了吧,等孩子生下来,他就赚足银子回来接你?”
她还是哭,泪珠子大颗大颗的砸下来,颗颗都砸在他心坎子上,搞得他愈发心烦意乱。
再看她,连连摇头,似要把那纤细的脖子摇断一般:“晓佑,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你别这个样子,其实我都知道……”
何晓佐目眦欲裂,不等她说完,半路打断:“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歇了口气,又抽噎的继续:“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把它生下来。”
他狠狠甩开她伸过来的手:“你自己想清楚,别逼我亲自动手。”
豁然转身,不再看她一眼,大步离去。
何晓佐走后没多久,何以恒和季雅淑就过来了。
夫妇二人陪着她吃了晚饭,又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其实也不知道上面都在播些什么,不过却是清楚的计算着——五分、十分、一个小时、半晚上了,可何晓佐还没回来。
莫离执意不肯睡,何以恒说他出去找找,拎着车钥匙出门,没多久就回来了,说何晓佐在外面买醉,怎么劝都不肯回来。
季雅淑趁机开导莫离,夫妻间要相互理解,既然何晓佐不想要这个孩子,反正她现在身体也不好,就打掉了,以后养好一些再说。
莫离默不作声,最后只说困了,去洗洗睡了。
身体很虚,浑浑噩噩的,睡了醒,醒了睡,迷蒙一眼,天要亮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听见耳畔一声沙哑轻柔的唤:“离离?”
她想睁开眼,可眼皮千斤沉重。
先是被子被掀开,继而她交叠在肚子上的手被拿开,接着睡衣被解开,最后,炙热的吻落在了她仍平坦的小腹上,极小声的:“宝贝,对不起,爸爸不是不爱你,可我更爱你妈妈,我不敢赌,真不敢赌……”
有热热的液体落在她肚皮上,一滴、两滴……许多滴,渐渐汇聚成一条小溪,流淌进她内心深处。
她紧闭着眼,却挡不住溢出的泪痕,手指穿过他凌乱的发,感觉到他的震颤,她笑了:“晓佑,既然爱他,就不要装成讨厌的样子,那之前的表演太欠火候,怎么能骗得过这么了解你的我呢?”
何晓佐将脸埋在她小腹上,哽咽:“可是离离,我们不能留下他。”
她拨弄他的发:“晓佑,我说了,其实我是知道的,这病怏怏的身体,估计撑不了几年,可我想赌一把,我爱你,我也知道你爱孩子,如果我注定会早早的死去,至少,让我给你留下个寄托,你私藏的那些‘宝贝’我翻出来,扎到手软,终于扎出了个真宝贝,好不容易叫我称心如意了,你忍心看我为得而复失而难过么?”
听她这话,何晓佐僵直了身体,终于抬头对上她被泪水浸透的双眼:“莫离,你可不可以别这么自私,你明知道我爱你,不能没有你,可你却要生下这个孩子,万一有什么闪失,你难道希望我陪着你一起早早的死去,退一步来说,假如老天眷顾,你坚持下来了,可你既然知道自己体内积存着毒素,就该清楚,这个孩子绝不可能是正常的,你难道希望看着他身心痛苦,遭一辈子的罪,不但这样,还可能一生下来就得不到父母的爱,成为残障孤儿?”
她有孩子了,回来之前,他已经知道,还是从那个人口中听说的。
那个时候,沈夜开门见山:“她怀孕了。”
他呆愣当场。
沈夜也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孩子不能要,祸是你惹的,就该你自己解决,出去,让她打掉。”
多无辜的小生命,可他投错了胎,没有人是希望他留下来的,包括他的亲生父亲。
长久的静默后,传来莫离稍显飘渺的嗓音:“晓佑,你相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奇迹的存在?”
他明白她的意思,也要让她看清他眼中的痛苦:“奇迹,我相信,就算那个奇迹比彗星撞地球的概率还低,我还是相信,但我不敢赌,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一个赌徒。”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男儿泪,慢慢泡软了她,她也怕,怕生出来个病孩子,特别是她体内留存的毒素,全都是控制人的脑神经的,连成人都可以毒傻了,何况是那么脆弱的胚胎,如果那个胚胎已经遭受毒害,与其让他忍受一辈子的痛苦,莫不如趁他还没成型,没有痛感,早早结束。
长叹一声:“晓佑,你让我想想。”
不管她的选择是什么,他都不可能感到愉快,颓然的贴上她的小腹:“离离,你‘想想’的时候,可不可以替我考虑考虑,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
最后,他说:“离离,本来约好今年生日带你去外面看看的,现在看来是赶不及了,想去哪里,我陪你!”
她搂住他:“有你陪着,在哪里都好。”
这样简单的要求,最后也没能实现,在他们生日的前一晚,何晓佐又被抓走了,只是这次没当着她的面抓而已。
其实,莫离的态度已经松动,她跟何晓佐说,就让她过个完整而美好的生日罢,有夫有子,相依相伴。
但沈夜不知道,他见何晓佐迟迟没有动作,只当他也跟着犯了浑,孩子越大越不好处理,她拖不了太久。
瞿让把何晓佐带走之后,沈夜便挨着个通知,让之前轮番轰炸他的那些个家伙统统去莫离跟何晓佐的家里报道。
莫离的二十八岁生日,也是她跟沈夜结婚八周年的纪念日,当然,更是真正的莫离跟何晓佑的八周年祭日。
这一天存在太多的特殊性,不过赶来的人,心里就算再不是滋味,面上都还维持着平和的笑容,都怕刺激到莫离,因她睁开看到守在床头的季雅淑,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妈,晓佑呢?”
季雅淑不知该怎么回答,含糊不清的搪塞。
然后,莫离每看见一个稍微有些印象的人就追问:“看见我的晓佑了么?”
在得到一个又一个的否定答案后,她的情绪明显不好了,反复念叨:“说好陪我一起过生日的——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生日,怎么可以言而无信,晓佑,你跑哪里去了,快回来,不然我要生气了。”
大家面面相觑。
米夏霍然起身。
陶赫瑄小心护着她的腰腹:“老婆,你干什么?”
米夏眼圈通红:“我看不下去了,去找那个变态男人算账。”
有何晓佐在,莫离虽然脑子混乱,但至少看上去还是正常的。
不等米夏去找沈夜算账,莫离已经抢先一步冲出门去。
何以恒反应最快,尾随其后追了出去。
大家乱作一团,跟着跑出来,一出门就看见沈夜右手牵浅尝,左手拉辄止的横在莫离对面。
莫离的视线乱飘,不敢看浅尝和辄止,更不敢看沈夜,想绕过他们走过去,却被沈夜上前一步,拦住去路:“想去哪?”
莫离不看他,继续挪步,奈何她往这边,沈夜就挡这边,她挪那边,沈夜就堵那边,叫她忍无可忍,终于正视他:“我要去找我丈夫,拜托沈检靠靠边。”
沈夜沉着脸:“就算我靠到天边去,你也别想找到他。”
莫离咬了咬唇,恨恨的:“是你——又是你把我的晓佑带走了,对不对?”
“你说呢?”
莫离胸口剧烈起伏,十分恼怒的模样:“沈检,如果您觉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碍了您的眼,您说一声,我们走的远远的,保证这一辈子再也不在你眼前出现还不行么,算我求您,把他还给我,没有他我就没命了,我没命了,他也活不下去了,如果过去我们得罪过您,我们跟您道歉,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放我们两口子一条活路行不行?”
沈夜也浮现恼意,抬杠一般:“如果我说不呢?”
她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趁他不注意,突然往右虚闪一下,沈夜下意识的抬起左手抓她,没想到她动作麻利的缩回身子往沈夜另一侧冲去。
沈夜回神也快,伸手拦她,眼见就要被抓住,莫离更往他势力范围外侧身,虽避开他的手掌,却因太过测斜而失了重心,“啊——”的一声,跌倒后,顺着石阶翻滚下去。
浅尝吓呆了。
辄止想抓她,奈何力气太小,晃了两晃,差点跟着滚下去,还是伸着手的沈夜拽了他一把,才稳住了他。
沈夜拽住了辄止,是因为他跟自己近。
也因被辄止挡了一下,错失时机,再一次让她受伤了。
血,缓缓流出来,越来越多。
还是季雅淑的一声尖叫唤醒呆愣的众人。
“离离,快——快送她去医院。”
霎时乱作一团。
生命力一点点流失的感觉,是这样清晰而深刻。
浑浑噩噩时,她听到有个明明很平常,却如鬼魅般萦绕在她脑海中的声音,透着幸灾乐祸的语调:“啧啧——孩子没了吧,这下可是好了,大家都不必跟着一起纠结了,第二公子想让人家何少扮黑脸,到头来,这笔血债又记到自己头上了,一定很怄火吧?”
伸手摸了摸她撞破的额头:“呦,伤得可是不轻呢,本来咬咬牙,能活四十岁,现在三十岁一大关,对了,她今年多大了?”
失去孩子的这一天,是她二十八的生日。
接着是一个很动听的嗓音,她是有印象的,常常出现在她梦中,总是很冷淡的腔调,今次却难得动了情绪:“我知道你有办法延续她的生命,做到令我满意,金钱、地位、盛名,随便你选,你知道的,我可以比言休和他老子给付的利益大得多;但,如果做得不好,我绝对可以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只有在慌了心神,无计可施时,才会使出这么浅白的威逼利诱烂招吧,还真难为这老装深沉的家伙了!
后来七嘴八舌:
“夭夭,如果不是因我当年的过错,也不会连累你吃了这么多苦,你曾是我们陶家的小公主,可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是爸爸对不起你——你会原谅我么?爸爸知道你最善良,一定不忍心看家里人跟着难过,那么就醒过来,亲口告诉我,你还认我这个爸爸。”
……
“离离,还记得当初我和你约好的么,咱们两个万一成不了妯娌和姑嫂,那就结亲家好了,如果我生了闺女,就嫁给辄止,如果我生个儿子,就委屈点娶了浅尝,你醒醒啊,看看你儿媳妇,我把她养得很肥,生下来肯定会白胖白胖的,保证不会是个皱皱巴巴的猴子,如果她不漂亮,我就把她塞回肚子里重造,绝对不会委屈了咱们家小帅哥的。”
“夏夏,胡说些什么——夭夭,只要你睁眼看看咱们,我就出资出力,亲自操办你和晓佐的婚礼,花销全算我账上,你赚大了,乐也乐醒了吧?”
“这么说,好像,还是妯娌啊,那我们的闺女嫁给她儿子,算不算乱伦啊?”
“夏夏,你脑回路能人性化一点么?”
……
“爸爸,你放过妈妈吧。”
“她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不会难过么?”
“难过肯定是有的,可至少这样,我们还有妈妈不是么?”
“可她忘了你和浅尝。”
“虽然她认不出我们了,可只要我和浅尝想见她的时候,随时可以见到,”
“真的——可以一点都不在意?”
“我们爱她。”
……
“离离,我回来了,孩子没就没了吧,已经确定了,那是个畸形胎,就算我们不做人工终止妊娠术,他也不可能活下来,不必难过,我们还年轻,今后有的是机会。”
“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容我想想,儿子女儿貌似都不错呢,儿子就像我一样智慧,女儿就像我一样美丽,恩恩,都好都好。”
“什么,你说都像我不公平?可那有什么办法啊,像你这样傻乎乎、丑兮兮的,要生个儿子,怎么当大众情人,骗小姑娘;要生个丫头,那我们得倒贴多少嫁妆,才能把她嫁出去啊!”
……
“离离,如果你觉得累了,想一直睡下去,那就睡吧,我们说好的,不管你去哪,我都陪着你,你一天不醒,我就陪你睡一天,你一辈子不醒,我就陪你睡一辈子,反正,我赖上你了,你别想甩掉我。”
“在这旁边加一张床。”
“你疯了!”众人难以置信的。
“你疯了?”莫离沙哑无力的。
“离离——醒了?”何晓佐不能确定的。
“醒了醒了。”有人按铃喊医生了。
其实,她没有摔成植物人,她只是很累,睁不开眼睛而已,害得大家跟着紧张,真是不好意思。
那天夜里,何晓佐挤在她身侧,他们手牵手,她说:“我—嗯—你。”
“什么,你说得太小声了,我没听清。”
“笨死了。”
他支起身,笑看着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要波光灿烂,他说:“我爱你!”
然后,深深的吻。
他们离开的那天,来了好多人,包括被莫离深深鄙视的狗腿子瞿让同志。
登机前,那对漂亮的不像真人的双胞胎挤到莫离跟前,小姑娘眼圈红红,仰着头问她:“阿姨,我很喜欢您,您可以抱抱我和弟弟么?”
谁能忍心拒绝这个要求呢?
抱过之后,小男孩将怀中的盒子塞给了她,他的声音虽然稚嫩,但语调却和他那个变态老爸一样深沉:“这是我爸爸给您的,他让我转告你,让你一定要好好的。”那么多人中间,并没有那个让她不安的男人。
还是没忍住,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盒子,满满一盒子贝壳,漂亮的、华丽的、稀奇的、古怪的,不带重样。
好生奇怪。
更奇怪的是她的反应,眼圈好涩,泪落下来了。
他说:“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在心底默默的回:“嗯,我会的。”
童话故事到了最后,王子和公主战胜重重阻力,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直到永远——故事完结!
她和他定居的这座南半球的小镇,拥有像童话般的美好景致,像油画般的静谧氛围。
她和他的生活,也像童话般幸福美满。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和他,会有个童话的结局。
只是,她的记性越来越差,甚至连住在隔壁的莱恩医生,间隔上十天半个月的看不到,再次见面,也要他在旁提醒:“离离,这是我们的家庭医生莱恩。”
没几个比莱恩更称职的家庭医生,据说为了不妨碍他们过二人世界,所以不能住在她家,又为了方便随传随到,干脆在他们家隔壁买了房子。
当然,这里地广人稀,所谓隔壁,也是要间隔上一段距离的,这样不会侵犯到别人的私隐。
关于健康方面,其实总体来说,她感觉还是不错的,只是较之常人稍微能睡了点,情绪不能波动,偶尔出现莫名其妙的昏厥,不知道为什么需要请个一看就知道很大牌的家庭医生,貌似还是全天候服务。
即便心生疑窦,她也懒得思考,那是很伤脑细胞的行为,如果需要她知道的,何晓佐自然会说,不需要她知道的,绞尽脑汁她也不会搞明白。
人活一世,难得糊涂,知道得多了,反倒难过,说她自私也好,怯懦也罢,她就是不想为难自己。
如此,再见被选择性遗忘的莱恩,经由何晓佐提醒,莫离都拿捏出符合社交礼仪的招呼:“莱恩医生好。”一板一眼,像个由家长牵引的小学生。
也有她见过几面就记住的人,譬如米夏——“晓佑”堂哥的老婆。
他们刚在这里安顿下来不久,丈夫的堂哥就护着大肚子老婆追了过来。
发现他们家很大,环境也好,直接赖进门,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后,被何晓佐以严重妨碍他们私隐生活为由赶了出去。
后来,陶赫瑄干脆也在附近置产,计划长期居住,可毕竟工作重心在国内,那栋别墅,大部分时间是空着的,还要花钱雇人打理,被何晓佐讥讽败家无数次。
米夏回国待产前,不顾何晓佐脸色,把一双钟灵毓秀的娃娃塞进他们家。
按照米夏说法,这是她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家的侄子侄女,倍天才,为了学习,半年国内半年国外的倒腾,因她现在情况特殊,所以拜托莫离给照看一段时间。
莫离有点搞不懂,小镇子不大,远离闹市,镇子里没有顶好的私立学校,为什么一定要把这对娃娃寄住到这里。
不过何晓佐表情虽臭,对那两个孩子确实很上心。
她三十岁生日那天,来了好多人,甚至连浅尝和辄止的父亲也到了。
虽然她忘了很多人,很多事,可见到那人的一瞬,心一抽,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看到趴在床头,面容憔悴的何晓佐,她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事后才知道,她昏迷了两天,吓坏很多人,浅尝和辄止被他们爸爸带走了。
家里前所未有的安静,静得让她心惊,突然想到,假如她就这么死掉了,守着这样空荡荡的房子,她的“晓佑”没准真会给她陪葬,假如有了寄托,为了责任,大约就会坚强的活下去吧。
可三年来,他们没做任何防护措施,也没见她怀上身孕,难道是她身体太弱,不易受孕?
后来,她鼓足勇气,就这个疑问,偷偷咨询了莱恩医生。
莱恩愣了一会儿,眼底闪过一抹异光,随后怪腔怪调的笑着反问:“晓佑没告诉过你么?”
她有点懵:“告诉我什么?”
“他结扎了。”
原来,他时常说的那些话,统统都是骗她的,说什么儿子像他一样智慧,女儿像他一样美丽,不过都是安抚她的谎言。
可这个谎言,却叫她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她曾不止一次见到他看着睡熟的浅尝和辄止发呆,也曾听他梦中喊儿子,借着窗外的月色,她看见他嘴角溢出满足笑容——他很渴望能有个孩子。
不必佯装天真的问他为什么结扎了,他的每一个决定就是为了她。
因为了解,所以沉默。
却没想到,莱恩竟神秘兮兮的凑近她:“想要给他留个孩子么?”
她侧目:“可以么?”
“当然,我们可以赌一把。”
莱恩说,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是个奇迹,如果肯全力配合,或许能产生新的奇迹也说不定。
其实,莫离也知道,莱不是个机会主义者,奇迹什么的,于他来说,不过是实际检验中,发挥超高的水平完成超低的可行性概率。
所谓赌一把,不过是投她所好,以期能开始新的理论实践过程。
或许在他眼中,她是个试验用小白鼠的形象远大于病患。
可,就算是个小白鼠又有什么关系,人和人相处,很多关系也都是利用与被利用,他利用她完成科学研究,她何尝不是利用他得到个孩子。
圣诞节前夕,她出现明显的早孕反应。
确诊后,何晓佐杀气腾腾的冲进莱恩家,徒手把人家揍得头破血流变猪头。
在莫离仅存的印象里,何晓佐是个完美的绅士,别说打仗,连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真没想到,抡起拳头竟也可以跟疯子媲美。
随后两个月,每次见到莱恩,他都顶着一张新鲜出炉的走形大花脸,后来听米夏偷偷跟她说,除了何晓佐的拳头问候过莱恩,陶赫瑄、陶甯、何以恒统统登门拜访过,包括米夏也踹了他几脚。
如果不是其仍有可利用的剩余价值,早被某位真正的爷丢南太平洋喂鱼去了。
那位爷是谁,莫离没问。
其实连何晓佐自己都不知道,当初他一门心思想着莫离,怕她再受伤害,所以在没跟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结扎了自己。
可何以恒还有陶远锡不知从什么途径获悉这个事,在何晓佐手术前,找到他的主治医师,偷偷保存了他的精子。
当然,也不是不能通过手术恢复,走正常受精过程,但那先得做通何晓佐工作,之后手术,再之后修养。
想想,获悉莫离怀孕,何晓佐一直尝试劝莫离打掉孩子,直到孩子太大,引产可能危及莫离生命,他才罢休,如果走正常过程,那将多么漫长,莫离等不了。
翌年九月末,莫离剖宫产诞下儿子洛洛。
初次听到这个名字,何晓佐很是不爽。
敢怒不敢言,只好背后跟陶赫瑄吐槽:“为毛我儿子名字里,要嵌入那家伙的字啊,害得我到现在都不敢叫儿子一声。”
陶赫瑄淡定开导何晓佐:“你应该换个角度去思考,别总想着你的儿子名字里嵌进了洛邈的姓,应该想着,从今往后,你可以正大光明管他叫儿子,一受老婆气,就把他拽过来胖揍一顿,多爽!”
何晓佐快速思考三秒钟,嘴角咧开邪恶的笑容:“好像不错哈。”
一声女人怒喝:“要死了,你个猪头,我表哥可是你大舅子,这只小白鸭要是当我表哥的老子,那你算怎么回事?”
被米夏揪着耳朵的陶某人,抬手想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反抗家暴,动作看上去甚滑稽,呲牙咧嘴:“老婆大人,一不小心忘了辈分问题,我错了,哎呦——要揪掉了,快松开,松开啊……”
没有同胞爱的何某人,无视堂哥正在受苦受难中,佞笑着:“哈哈,洛儿子。”
结果,自私自利的家伙,被人家两口子合伙痛殴。
其实,像这样轻松的氛围,只是偶然出现,更多的时候,大家都被愁云笼罩着。
首先就是莫离的状态,虽然经过莱恩博士这几年全天候治疗,只要有疗效,不管再珍贵稀缺的药品都给她用上,使得她看上去只是较之常人稍微虚弱了点。
可是药三分毒,何况之前注入她体内那些控制神经的药是无解的,目前也只是以毒攻毒,她的记忆力减退就是十分明显的副作用。
此次生产,又消耗掉她大部分精力,加速了她的衰弱,她昏睡的时间,远远高于醒来时,莱恩说,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一睡不醒了。
还有就是小洛洛,简直跟何晓佐幻想中的模样天差地别,幸好是见过风浪的妇产权威,不然见到小洛洛,没准得吓个半死,全身布满大大小小的紫红色小疙瘩,完全看不到正常肌肤,经诊断,这就是个毒孩子。
最初连自主呼吸都困难,花了好大力气才保住性命,莱恩致力脑神经方面的研究,经他检查,断出小洛洛的脑子是有缺陷的。
没有他的智慧,也没有他的美貌,可何晓佐却宠这个孩子至极。
出了保育箱之后的两年时间里,几乎都是被何晓佐抱在怀里的。
所以,不管是谁来探望莫离,总会撞见何晓佐抱着那个不会说话,不会笑,甚至连哭闹都不会的丑孩子,坐在莫离床头,微笑着跟昏睡中的她慢慢的讲他的育儿心得。
米夏曾玩笑着说莫离现在过的可是像树懒一样的幸福生活——每天睡二十个小时,两小时吃东西,两小时发呆。
米夏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表情,可眼角却有晶莹落下来。
然后,自他们搬来这里,七年过去了……
七年前的混乱,有些事情,尘埃落定。
生活不是艺术,并不是每一段苦恋都可以得到皆大欢喜的结局。
no1譬如莫阑珊和陶远锡:
陶远锡因放下心结,这几年精神好了很多,不过仍瘫痪在床,多半时间独自生活。
莫阑珊终于洗清清白,但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莫离还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陶远锡,是风流倜傥的,那个时候的莫离,还是活着的,她怨恨害了自己一辈子的女儿,可不想陶远锡的时候,她也是爱着莫离的。
她认不出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永远活在记忆中,住在疗养院里,等待着那个幻想中的男人来接她回家。
no2譬如林钧婷和陶赫瑄:
其实,回头想想,当年林钧婷那么痴迷沈夜,只是因为求而不得罢了,她真正爱着的人是陶赫瑄。
可男人也有自己的骄傲,九年的守候,终至绝望,最后,他的爱情,给了另一个女人。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他和米夏只是惺惺相惜,如两尾渴水的鱼,相濡以沫,没有一见钟情,却在互相舔舐伤口时,滋生比一见钟情更醇厚的感情。
现在,他们是真正的深爱彼此。
在米夏怀着第二胎的时候,陶赫瑄抱着陶家长孙女陶朵儿陪米夏去做产检,在医院门口看见出狱的林钧婷。
米夏很大方,微笑着松开陶赫瑄的手,放他去跟林钧婷说话。
陶赫瑄表现的也很正常,反倒是林钧婷看上去有点不自然,将视线从陶赫瑄脸上移到拥有一双大而明亮的桃花眼的小女娃身上,尴尬的笑着:“你女儿。”
陶赫瑄宠溺的揉揉一手擎抱的女儿,点头:“是啊。”
林钧婷深吸一口气:“长得真像你,很漂亮。”
“谢谢。”
“赫瑄,你幸福么?”
陶赫瑄目光温和的看着林钧婷:“还不错。”
林钧婷叹息一声,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又岂会看不出他的温和不过是疏离的假象。“还不错”也是因为不想和她过多的谈他和另一个女人的感情生活。
他是把她彻底的当成路人甲了,其实早就知道,可当面确认,还是觉得心抽痛,冲动的脱口而出:“假如,我告诉你,我真的爱你呢?”
他还是温和的笑:“我也爱过你。”这个句子,是过去式。
她努力堆出笑容:“我要走了。”
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么,祝你一路顺风了。”想了想,到底补充上一句:“如果有机会再回来,我们一家四口给你接风。”
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离别后才发现,他是这样温柔的一个男人,可惜,今生错过。
莫名的想知道,他和那个女人是怎样相处的,佯装告辞后,悄悄尾随。
结果,那个女人没有追问他们单独说了些什么,陶赫瑄也没有过多解释。
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他问:“老婆,中午吃什么?”
女人试探着:“随便我点?”
他果断的:“不该吃的不给点。”
女人瘪嘴:“还以为你良心发现了呢。”
“这叫底线。”
“呸!那你亲自煮给我吃好了。”
“好。”
“我要吃#¥%……&*”
“猪啊。”
这本该属于她的幸福,却因她的贪心不足,成了别人的,怪得了谁呢?
林钧婷出国,在陶赫瑄的儿子周岁生日时,曾回来过一趟,带着她的外国男朋友,岁数蛮大,但,很爱她。
no3譬如米夏和潘良良:
因为深爱,伤害来得才更为蚀骨。
米夏曾那样爱过潘良良,可潘良良却对她做出了那样的事情,米夏自问自己绝不是圣母,所以,不可能做到无怨无悔。
潘良良初进大狱,表现得十分消极,潘良良的母亲为此特意登门拜访过米夏。
虽然她怨恨潘良良,但潘母对她还是不错的,抹不开面子,又不想去见潘良良,左右为难,还是陶赫瑄从中调和。
后来,米夏去探视了潘良良;
再后来,潘良良在狱中表现良好;
最后,减刑,提前出狱,可因不良记录,加上受过伤,身体素质不行,找不到工作,还是陶赫瑄出面,给潘良良安排了个还算对口的工作,只是距离米夏,千里之外。
潘良良离开的那天,也和林钧婷一样特意来看过米夏。
和孩子在一起的米夏,透出别样美感。
原本不在意,失去后才发现她的珍贵,可又有什么办法。
潘良良试探的问她还恨不恨他。
米夏想也不想的直接回答:“我答应过赫瑄的,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连恨都没了,是真正的不在乎了吧!
潘良良走过,米夏问陶赫瑄:“怎么搞到那么远啊?”
陶赫瑄搂着米夏的腰,将脸埋进她颈窝,啃咬:“觊觎我老婆的家伙,是肯定要流放的。”
米夏:(#‵′)凸
总体来说,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三年抱俩,由此可证,他们不但恩爱,某种生活还很勤奋……
no4还有叶小宛和莫尔岚:
叶小宛在最艰难的时候,结识了现在的华裔丈夫,是民国时出来的大资本家后代。
叶小宛接受他的原因,最主要就是他不嫌弃她的孩子。
结婚后,他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过得也算美满幸福。
而莫尔岚,追究起来,真正莫离的死亡,是和她们母女脱不开关系的。
如果不是莫尔岚的母亲克扣了言休寄回来的医疗费,莫离的病情也不会发展到不可控制。
现如今,莫尔岚的母亲也体会过了为筹措医药费,债台高筑的滋味,最后干脆要放弃对莫尔岚的治疗。
总归是亲闺女,莫尔岚的父亲不舍得,偷偷把沈夜还有何晓佐给他的后续治疗费让给自己的女儿。
后来莫尔岚的母亲听说女儿的病好不了了,那就是无底洞,再多的钱砸进去也是白搭,一咬牙,卷着钱跑了。
舅舅断了治疗,医生通知沈夜,等沈夜直接拨款给医院,舅舅已经熬不住,毕竟多活这几年,也是托了莫离的福,偏得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尓岚。
沈夜给了舅舅保证,舅舅带着对莫离的愧疚,对女儿的不舍,去了。
走的时候,身边只有沈夜。
再后来,沈夜接过了莫尔岚的后续治疗费,逮捕了莫尔岚的母亲。
生活在继续,时间在流走,不到死亡,就谈不上结局,或许,即便是死亡了,也不代表就是终结。
洛洛两岁半的时候,表皮开始皲裂,大块大块的脱落,一层又一场,直到换出正常的婴儿肌肤,甚至较之普通孩子,更为白嫩。
洛洛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发声,是“离离”,这两个字,何晓佐每天都不知道要念上多少遍,只是还不会走。
洛洛三岁半的时候,莱恩偶然发现,他的样子似乎不同了,做了个全面系统的检查后,惊诧的发现,被他诊断为脑子有缺陷的孩子,已经恢复到正常值。
洛洛长得很像何晓佐,洛洛,有偏差的聪慧。
对洛洛的误诊,除了莱恩自己外,大家都表现得很正常,因他误诊又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说莫离活不过三十岁,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何况,何晓佐在洛洛身上,花费了对正常孩子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关爱,无论是饮食的控制还是陪他聊天,教他说话,更有不厌其烦的给他做肢体按摩,搀扶走路……
洛洛的奇迹,也算是验证了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句老话吧。
浅尝和辄止仍旧往返于国内外。
看到莫离抱着洛洛,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但时间久了,也开始喜欢这个弟弟。
比起当年的他们来,这个弟弟虽有父母的关爱,但身体上的痛苦,是一般的小孩子绝对承受不了的,那大块大块脱落的死皮上,很多时候,是血淋淋的,看着就疼。
莫离三十五岁生日之前的一天,洛洛被何以恒还有季雅淑抱走,何晓佐开车去市里接浅尝和辄止,途中竟接到沈夜打进来的电话。
“你在哪,离离在你身边么?”
听见沈夜声音,何晓佐愣了一下:“正走在去接你儿子姑娘的途中,离离在家里休息,怎么?”沈夜几乎都不给他打电话的。
就听见沈夜紧张的喊:“快,赶快掉头回去,言休越狱了,离离有危险。”
何晓佐感觉自己的心一缩,电话自手中滑落,手凉脚凉,脑子空白一片,下意识的照着沈夜刚才的吩咐,掉头,一路狂飙。
与此同时,小镇家中。
憔悴苍白的言休将莫离堵在三楼阳台上,他抬起手腕,露出当年佛珠,目光灼灼的盯着莫离,声音飘渺:“离离,还记得这串佛珠么?”
莫离一脸茫然,她的记忆力自生产以后,更是每况愈下。
言休更进一步:“你总是说我阴暗、狠戾,专门为我求来了这串佛珠,希望我可以平心静气,这些年,我很听你话的克制自己,可你怎么能把我忘了。”
莫离退无可退,抬眼不安的看着言休:“实在抱歉,我的脑子生病了,不很明白你在说什么。”
言休一把握住她手腕:“离离,跟我一起走吧,我答应你,既往不咎,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莫离慌乱中,抓起搁在阳台上的一把修花小剪刀,随手一挥,竟把言休腕上佛珠割断,还带出一串血珠子。
佛珠乱蹦,砸醒惊呆的两人。
莫离一把丢开剪刀,哭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言休目眦欲裂的逼近。
“离离。”
是最亲切的声音,莫离转身大喊:“晓佑。”
言休幽幽的声音响在耳畔:“离离,你是我的。”
这一句,听进莫离耳中,鬼魅般瘆人,慌不择路,竟在言休失神的瞬间,从三楼跳了下去。
自她嫁了他,不管遇见什么,他总会尽可能的保全她。
在她做自由落体时,何晓佐已在楼下找好角度接她。
三楼,不高,又有何晓佐护着,只是脚落地的时候,稍稍崴了一下。
莫离听到何晓佐一声闷哼,紧张的问他:“晓佑,没事吧。”
他笑着:“老婆,该减肥了。”
忽听见楼上戾气丛生的喊:“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丢下我?”
在莫离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何晓佐突然翻身,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然后,几声枪响。
何晓佐的身体颤抖。
沈夜冲了过来:“离离。”他手里拎着枪。
楼上的言休身中数弹,血喷溅出来,可他扶着阳台,还没倒下去。
在沈夜靠近的时候,吃力的抬手,扣动扳机。
也就在这一瞬间,何晓佐抱着莫离撞开沈夜,踉跄倒下。
言休笑得诡异:“别想独占她。”
失去“方向”的人生,是可怕的。
死在自己的梦里,也好。
梦里,他的“方向”还活着。
莫离松开了坠楼之前攥住的手,手心里是一枚念珠。
她说:“我想起来了,他最爱的那个人是我姐姐,而我和姐姐,这辈子最近的距离就是出生之前,和死亡之后!”
她哭喊:“晓佐,那感觉太痛苦,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先于何晓佐昏厥过去。
何晓佐抱着莫离,失血的唇瓣擦过她的额角:“我终于不再是个替身,而是真真实实的走进你心里了对么,真幸福啊,如果可以,好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可不行啊,我得放开你了。”
他吃力的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的沈夜说:“抱歉了,这些年,我一直占着她,现在我不能陪伴她了,求你看在她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的份上,在我走后,去找莱恩,他有能力,让她……忘掉我……她这辈子够苦的,不能再受一点点伤害了,就让她忘掉我吧,这辈子全当没见过我这个人,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先找到她,小心守着她,让她没机会遇上言休,遇上洛邈,遇上你!”
沈夜冷冷的:“流了这么多血,还能如此啰嗦,你都不觉得口干么?”
何晓佐虚弱的:“你真不懂得煽情,难怪离离不选你。”
沈夜将昏厥的莫离从他怀中小心翼翼抱起来,对随后赶来的瞿让说:“别让他翘了。”
两天一夜的抢救,终于将何晓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瞿让表示不能理解:“哎,多好的机会啊,干毛下那大工夫把那孙子救回来。”
沈夜静默许久,久到瞿让以为不会等到他的回答时,才听到他淡淡的说:“我从没考虑过,爱她到了什么程度,甚至是与我最为熟识的你都怀疑,我究竟有没有爱过她,但那一刻,我知道,我爱她爱到了这样深刻的程度。”
“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像我父亲,母亲一直都以为他不爱她,才会跟着别人走了,但事实确是,父亲这位功勋卓越的老将,威名赫赫,这辈子,却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我的母亲。”
“对于她的背叛,他是痛心的,但她死后,葬在家乡,墓室豪华,姥姥有着老人家的迷信,她说,我承认他们造了孽,可还是把他们的尸骨合在一起吧,老辈人都说,孤坟,下辈子也要一个人的。”
“父亲执意不肯,我以为他是恨她的,就算死了,也要把他们分开,其实,何必搞得那么麻烦,以他的能力,真想分开他们,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分开,不管天涯海角,他都会找到他们的。”
“后来,父亲老了,他从来不当着我的面评价母亲,却有一回提到过我的继父,他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配当个男人。”
“再后来,他跟我说,等我死了,不必入第二氏祖坟了,我家有自己的坟地,他是封建大家族的老人,作古之后,不会去挤公墓,而会选择落叶归根,听他那样说,我还以为他转性了,打算遵从现代规矩进公墓了,可他却说,你妈的行为,是不会被第二氏祖宗认可的,所以,也不可能让她入了第二氏的祖坟,但她一个人在下面,会孤单,我去陪她。”
“我才想起,不管什么时候回去看母亲,母亲的坟一直被打理的好好的。”
“呵——我是他儿子。”
瞿让静静的看着沈夜,很久,最后长叹一声:“你他妈的比煤泥还黑。”
言休的父亲在押,后事是由其母言敏主持操办的。
因着牵丝挂缕的关系,何以恒和季雅淑一同出席了言休的葬礼。
言敏神情憔悴,可总归是从大风大浪闯出来的女人,应有的气度还是具备的,“将军”和言休留下的正规产业,都是言敏在打理。
经得何家和陶家的同意,将言休的骨灰安葬在死去的莫离跟何晓佑夫妻墓旁边,骨灰盒内陪着当年莫离送得那串佛珠。
葬礼完后,季雅淑陪着言敏单独待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样,言敏也是最初给过小莫离温暖的人。
靠在窗边,看着阴云笼罩的天空,似在回忆,很久之后,才听到言敏不似女人的粗哑嗓音:“从前听过一则小寓言故事,大概意思是说一个富商老来得子,珍惜得很,奈何儿子长大,活泼过头,尤其喜欢打猎,一次被狮子所伤,急救回来,富商怕了,想出个办法,建个悬空的房子把儿子关进去,怕儿子无聊,请来画家画了许多惟妙惟肖的猛兽,儿子看着画上的狮子,像真的一样,就对狮子挥出拳头,却打中画后的钉子,儿子就这么死了。”
“我一直害怕自己的儿子走他父亲的老路,挖空心思去规避,却忽略了他的心理问题,其实,早在他遇见离离那年,已经有过异常举动,我只当他是青春叛逆期,情绪不稳定,不但没有想办法疏导他,反倒时常关起门来打骂他。”
“初次听到那则寓言,我还嘲笑那个富商真是愚蠢,可到头来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把夭夭害成这样,如果赔上一条命,也是罪有应得,我想,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定希望,我代他跟夭夭还有晓佐说声对不起,原谅与否,只有当事人有权利说话,可作为他的母亲,我还是希望,他能获得原谅,假如,有一天,夭夭能原谅他,那么就来他坟前看看他,我替他谢谢了。”
儿子死了,怎能不恨,可她恨自己超过恨亲手了结言休的人,所以,她可以坦诚的说出这番话。
面对老来丧子的母亲,怎能忍心拒绝,季雅淑陪着她一起,默默流泪。
言敏说的不错,他们并非当事人,又怎能替莫离原谅害她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言休。
如果不是言休,不管她跟何晓佐还是跟沈夜,都会幸福的白头偕老,而现在,就算夭夭一再创造奇迹,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跟喜欢的人白头偕老,只能算是个奢望。
二十岁到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七年又七年,她的人生还剩下几个七年?
是沈夜找的关系,把百分之三十的手术成功率,愣是提升至百分之八十。
出了手术室,只一天两夜,何晓佐就醒过来了。
虚弱的何晓佐先问了莫离的情况,得知她还在昏迷,一阵心痛,却没有要求立刻去见她,而是先让人帮他喊来了沈夜。
见到沈夜,他先说:“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下人情债,你这家伙,肯定很清楚这点对吧。”这是肯定句。
他又说:“她既然已经想起我是何晓佐,那肯定也会想起你来,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很清楚,她最爱的人还是你。”
他深深的喘了口气,酸涩的笑了笑:“这些年,你为她做了这么多,怕刺激到她情绪,每次来这,都是躲在暗处,我看着都替你辛苦,哈,比起你来,我还是很幸福的,毕竟,这七年最好的时光,是我守在她身边,此生足矣,现在,我把她郑重的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何晓佐很清楚,自己伤得很重,在她身边,早晚会被她发现,与其日后看她担心,莫不如现在就此消失,这就叫做长痛不如短痛吧。
还有,混沌的莫离喜欢的是何晓佑,曾经的陶夭深爱的是沈夜,不管是哪种状态,都没有他何晓佐的存在,洛洛已经是上天的恩赐,还要求些什么呢?
与其让她左右为难,不如他早早退让,也算识趣。
却没想到,沈夜在长久的沉默后,竟冷淡的说:“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害怕面对,就佯装大度的把她让出去,她不是货物,你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虑过么?”
何晓佐怔住了,接着听见沈夜接续道:“我敢保证,除了莱恩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阶段性治疗的结果,虽然她叫了你七年半的‘晓佑’,但事实上,她怀上洛洛那年,第一阶段治疗已完成,就是因为情况大大好转,她才敢去冒险,而那个时候,她只是记性不好,思维却是清楚的。”
何晓佐似不能理解的:“你什么意思?”
沈夜也笑,笑得比何晓佐还酸涩:“很清楚不是么,那个时候,她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顿了顿:“你是谁。”
何晓佐彻底呆掉:“你是说,她……”
沈夜还在笑:“所以,选择跟谁在一起,不在你我,而是看她,如果她选你,那么如论如何,你都别想半路抛下她,如果你敢丢下她,我敢保证,让你后悔这辈子投成人胎;当然,如果她选我,就算你现在就解裤腰带上吊,我也不会阻止你,或许,一时高兴,我还能搭把手,助你早登极乐。”
何晓佐盯着沈夜看了很久,最后咧嘴笑了起来:“你一点都不讨喜,我敢拿这条小命担保,在同一水平线上竞争,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沈夜竟一本正经的点头:“是,你阅人无数,而我这辈子仅她一个,自然不如你懂得讨女人欢心。”
何晓佐蹙眉:“你还真会蛇打七寸。”
沈夜不怒反笑,俯身靠近何晓佐,同他耳语:“我还会见缝插针。”
何晓佐噎住了,正这时,病房的门开了。
米夏搀扶着莫离走进来。
何晓佐瞪大一双眼睛;
沈夜直起腰,微笑着转身。
莫离看看何晓佐,又看看沈夜,声音干哑:
“晓佐。”
“沈夜。”
“离离?”
“夭夭!”
每一段人生,结局都是不同的,生活还在继续。
谁敢保证,暂时无病无灾,就能长命百岁;
谁能放言,今晚活蹦乱跳,就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有些必然的结果,可说尘埃落定;但也有些存在不确定因素的事情,要等到后来。
而她的故事,还在继续,因为,她仍活着……
瞿让:“你成全了他们?”
沈夜:“不,我只是在等待下一个时机。”
抬头看,今天的天真蓝呐!
笑笑,明天会比今天还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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