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了-第 2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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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上灯笼火把,川流不息”,碰到可疑不顺眼的乡下人,就抓到漕运总督衙门大院照壁前砍头,一连杀了二十多人。

    防备四乡乱民,民团足够了,但如有清河乱兵到来,估计无法应付,而且这些乡勇本身多是地痞,自己就把山阳城弄得乌烟瘴气。这时本乡就有革命党人站出来,为首的是周实与阮式。

    周实是两江师范学校学生,他是南社的创社社员,被称为“社中眉目”,今年方廿七岁。周实本来想在南京城内聚众起事,以配合江浙联军攻城,不想南社大佬柳亚子一封书信,把他招到上海。柳亚子认为苏北处南北之间,位置紧要,形势复杂,劝周实回乡革命。于是他在11月7日,清江浦兵变的次日,回到山阳。

    他的好友阮式,是他宁属师范学校的同学,世代书香,家境富饶,虽然没有离乡外游,但在山阳高等小学当教习,兼着上海《女报》的编辑,在地方上也是名人。宣统元年(1909)南社成立,周实曾有书信给阮式,请他在山阳创立南社分社“淮南社”。

    周实有革命党身份与革命计划,阮式有家财与地方的人脉,而且山阳“祸在眉睫”,必须尽速安定,再谋光复。正好因为上海南京的战事,不少在宁在沪的山阳学生都返回家乡,周阮二人召集这些学生,再加上阮式在山阳高等小学的弟子,也有八九十人,立即成立“学生队”,自行巡逻,兼防内外。

    政权瘫痪,无人可恃之际,绅商最大的希望便是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哪管你姓革还是姓立?看这支学生队每日巡逻,城内秩序果然有所改观,于是局董开会商议,决定由大局供给学生队枪枝子弹,替代那帮纪律松弛的乡勇。

    学生队一掌握武装,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知府府署前,放了一排枪,把龙旗扯下来撕得粉碎,再插上白旗。这等举动本是大逆不道,然而知府潜逃,知县闭门不出,谁去管他们?而且自学生队接管城防后,城内秩序井然,商店也照常营业,周实派了南京陆军中学、小学回乡的学生各一名,教操、训练,山阳县俨然有了自己的精良武装,便是十三协的乱兵到来,似乎也不足为虑,人心大定,插什么旗有何相干?

    按说,下一步应当是成立淮安军政分府。然而周实是受命回乡,似乎不便自行宣布成立。他依足规矩,一面派人向清江浦的江北都督府接洽,一面将学生队改为“巡逻部”,周、阮分任正副部长,只待江北都督一声令下,再宣布光复。

    这就有了一个真空期。扯了龙旗,又没有宣布光复,不曾成立新政权,清江浦那边,自己还没有理清楚。山阳绅商,虽然依靠学生队守城,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学生掌权,总归放心不下。于是局董们又开会商议,推举前山阳知县姚荣泽出任县知事,总管商民政事。巡逻部尚无政权名义,也就未加反对。

    好在11月12日,清江浦举出蒋雁行为江北都督,立即传檄山阳县反正,要求山阳官绅派代表赴都督府议事。不料县知事姚荣泽,比“钦加三品衔”的蒋雁行还顽固,拒不赴会——姚荣泽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有人说,姚荣泽是逃到上海去的丁巡抚的学生,丁宝铨人虽离乡,却一直在遥控着山阳的局势。

    自然是周实等人代表山阳赴清江浦。周实前脚一走,姚荣泽便在山阳城内散布谣言,说周实是上海回来的革命党,他一回来,就要当山阳的都督,就要“杀官劫绅”。绅商们大抵不看报纸,只听传言,据说武昌事变就杀了很多满官汉官,商铺也被洗掠得厉害,想象“革命”两字是如何的杀气腾腾,不由得信了周实回来会如何如何的谣言。

    “杀官劫绅”的说法有其来由。据巡逻部宣传主任蒋象怡回忆,姚荣泽当上县知事后,曾“私募”兵士四十名当卫队。之前绅商选县知事,巡逻部可以不管,现在要自招武装力量,周、阮等人立行干预,不准招募,并要求姚荣泽交代县库的款项账目,说到火起,阮式拔出两管手枪,指着姚荣泽胸口(是不是很像刘炳志拔枪威胁蒋雁行?)。姚荣泽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保证解散卫队,三日内造册交清。

    蒋象怡向周、阮建议:旧官吏对革命前途有碍,如不加以击毙,也该驱逐出境。如果留他们在城内,还予以事权,但又对他们临之以威,恐怕是取祸之道。“周颇是予言,阮则漠然视之”。

    11月14日,周实自清江浦回山阳,在漕署召开光复大会,到会的有五千多人。偏偏县知事姚荣泽不来参加大会。这下把阮式惹火了,他在演说时放言“姚荣泽避不到会,即为反对光复之行为”,顺便把县里的“劣绅”痛骂了一顿。

    许多绅士商人,因为县知事不到,虽然与会,都一言不发。阮式的演说,似乎也在印证着那个“杀官劫绅”的传言。

    当晚,姚荣泽召集典史、参将等一众士绅在海会庵开会。据说姚荣泽提出“必杀周阮”,“诸绅士不加可否”。

    11月17日中午,周实应邀到乡绅何钵山家午宴。归途走到学宫前,突然有人拿着姚荣泽名片拦住马头,说姚知事在学宫等候议事。周实欣然前往,大约以为文官无力行刺。不料一踏入俗称“文庙”的学宫,当胸便中了两枪!

    此时的记载有分歧。一说周实倒地,前清参将杨建廷上前补了五枪,立毙;也有人说,两枪之后,姚荣泽打算让人用刀砍下这个乱党的头颅,周实“从容曰”:“文明世界,请用枪毙。”于是弃刀用枪,连发五弹。

    杨建廷撂下枪,立即带领团勇直奔阮府,先将宅子包围,自己再进门去请阮式:周部长与姚知事在学宫议事,请副部长即往。阮式刚刚吃完饭,一出家门,就被捆上了,绑到学宫。

    阮式见到姚荣泽,破口大骂“虏吏”,然后回头对押着自己的团勇说:“兄弟们,要杀就杀,快刀立断,别拖延!”

    姚荣泽恨阮式入骨,你原本是老爷我的子民,却一来持枪威吓,二来当众詈骂,我跟你阮家前世有什么仇?周实便容他好死,你阮梦桃休想!

    他为阮式准备了当地一个无赖,叫朱二。别人下不去手,朱二可以。这个冬日的午后,二十三岁的小学教员阮式惨死在供奉至圣先师的学宫里,“刳腹剖胸,肝肠俱出”,来不及消化的白色饭粒洒了一地,被血浸得通红。按民俗讲,阮式仍然算不得一个饱鬼。

    【缉凶】

    姚荣泽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杀了周阮,还能平安在山阳当县知事。但他也没想到外军来得如此之快,两天后,镇江军分府都督林述庆就派北伐支队一部来到山阳“平乱”。镇军首领当然首先追查杀周阮凶手为谁,却被姚荣泽不知如何敷衍过去,而且卑词盛筵,每日款待镇军,满口答应找出凶手为二位烈士报仇。

    稳住镇军,姚荣泽打开银库,分了部分银两给参与此事的士绅,自己带着巨款逃了。去哪方?南通张詧家。这应该是姚荣泽早就与老师丁宝铨商量好的退路。

    而周阮的同事周人菊等人当日连夜逃出山阳,立即往上海寻人鸣冤。首先出面的是南社领袖柳亚子,他联合南社首脑上书同为南社社员的沪军都督陈其美,有“虏令无状,一日杀二烈士,不扑杀此獠,无以谢天下”之语。淮安学团也派出五十余名代表往上海请愿,“一时军界、政界、学界,被害者家属的公函、公禀、呈文雪片般投向沪军都督府”。

    但是姚荣泽这边的势力也不弱。首先南通张詧拒不交人,丁宝铨在上海,也发动旅沪山阳绅商,为姚荣泽“辨诬”。上海各报,根据背后势力不同,各执一词,合力掀起舆论的轩然大波。民国元年从一月到四月,报章上的报道与评论无日无之。

    事情闹这么大,自然惊动了临时大总统孙文。孙文批令江苏都督讯办,于是江苏检察厅派人到南通拿捉姚荣泽,仍然被张詧拒绝——三大人绝无如此担当,他的态度,就是张謇的态度。

    这场斗争的背后,实则仍是共和模式之争。江苏士绅要的是“咸与维新”,推翻清廷,可以,但只要旧官吏可以任事,愿意合作,大可采用苏州模式,平稳过渡;而革命党人要的共和,岂是换汤不换药的守成?陈其美为首的同盟会,奋勇激进,在上海,在苏州,在南京,在浙江,在在都与绅商发生矛盾,在苏北亦是如此。即不论利益相关,革命党人的跋扈,也颇让从前居高临下的士绅憋气,柳亚子在悼念文字中也承认“两君赋性刚直,不能奄媚取容,而烈士(阮式)尤喜面折人过,不少假借,虎虎有生气,故忌之者尤烈云”。山阳血案,是一次集中的爆发。

    这里面还有一个法理之争,张詧坚持说,此案属地在江苏,不在上海,轮不到沪军都督陈其美过问。但同盟会与南社又不同意将姚荣泽交给江苏都督程德全(以程德全与张謇的关系,他们的担忧也颇可以理解)。

    法律手段不能奏效,陈其美的白相人脾气又发作了,他让柳亚子拟了长电,发往南通,电文中说“如仍庇抗,则义旗所指,首在南通”,还表明说:“如果诬姚,愿甘伏法”。

    士绅方面有些怕了。用柳亚子后来的说法是“倘若张詧再不就范,我们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派兵舰去攻打南通了。老张见了这电报,知道英士(陈其美)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在孙文进一步干涉下(大总统电明确指出“毋庸再行解交江苏都督”),姚荣泽被移往南京,又经过大量的往复交涉,才确定由南京、上海组成“临时合议裁判所”,审理这场媒体口中的“中华民国第一案”。

    这场案件,带有很强的“舆论审判”的色彩。公开来说,因为革命党死了两名烈士,舆论大抵同情于周阮,而士绅集团在背后的活动也非常剧烈,包括能否使用外国律师,是否应用西方的陪审团制度,争执后来集中于制度而非案情,司法总长伍廷芳与陈其美往复辩难,不知打了多少笔墨官司。

    民国元年2月11日,为了制造声势,给法庭施加压力,南社、淮安学团等组织在上海江苏教育总会召开“山阳殉义周实丹、阮梦桃两烈士追悼会”。孙文、陈其美都送了挽联。孙文的挽联只表达了对“喋血于孔子庙中”“阴灵绕淮安城上”的痛悼之情,陈其美的挽联则斩钉截铁,杀气满盈:

    “不忍见徐淮亡,以一身殉国;誓平反锻炼狱,为二公雪冤。”

    3月23日下午,姚荣泽案在上海开庭。法庭经过23日、30日、31日三次的审判,最后判定姚荣泽死刑,“自3月31日起,在三个星期内执行”。

    判决后,法庭给姚荣泽五分钟做最后陈述。姚荣泽申辩说:杀死周实、阮式并非出自本意,而系受地方绅团的逼迫所为,请求减刑。

    十二人组成的陪审团也认为,本案发生在光复未定、秩序扰乱之际,与平静之时不同,“该犯虽罪有应得,实情尚有可原”,便决定由陪审员集体禀请大总统“恩施轻减”。这时临时大总统已经换成了袁世凯,遂由张謇转请北京,特赦了姚荣泽。

    姚荣泽“死而复生”,令革命党人愤怒异常。他们大呼“天理何在?国法何在?”可是革命党在江苏的势力此时已无当三月前那么浩大,姚荣泽被特赦后即匿藏在上海法租界,同案如杨建廷等八人也消失无踪。你能怎么办?

    山阳血案的终结颇有中国特色。民国二年七月,丁宝铨又出面了。他提出的调停条件是:由八名案犯捐出田产六百亩、现款二万元充作两烈士遗族赡养费,并修改一所二烈士祠堂,革命党方面不再追究往事。这个提议得到了两位烈士家属的支持——他们实在也很艰难,已到了“悬釜待炊”的地步,而且此时二次革命一触即发,国民党方面也没有力量再来理会此事。于是几经交涉,加了一个条件:此八人以后不得再过问地方事务。

    祠堂建起来了,供奉着周实、阮式的塑像,有二百亩祭田供维持之用。另外,还配享着一位杨楚材。他在周阮死后,为同志奔走控诉,但无法雪冤,神经失常,在案结后独自再往南京控告,反被关押。南社友人救他出来,送他回乡。船走到半夜,杨楚材落入邵伯湖身亡,是自杀,还是失足?没有人知道。

    【扬州皇帝】

    孙天生进入扬州,是在九月十七日(11月7日)晚八点。扬州士绅连忙组织自卫团与民众,列队夹道欢迎。

    从南门方向,远远来了一群军人,大概有四十余名,看服色是驻在南门外静慧寺定字营的兵。六七个人骑着马,识得的有警局巡长、江都县知县、绿野茶社老板,当先一骑,煞是古怪,从头顶到脚踝,都用白色洋绉缠满,只露着一张面孔,不认得。前导两名卫队,举着两面大旗,一写“还我山河”,一写“光复大汉”。

    见他们了,道旁人众轰然叫好,说“革命军光复扬州了”!

    扬州此时也是“无王管”状态。武昌事变近一月来,扬州一直很平静,只有一些在外读书的学生,因为时局不靖,纷纷回乡。他们倒是打算响应革命,保卫桑梓,发动组织了“旅外学生队”,苦于没有武器。两淮师范倒是有学生操练用的步枪,但校方不借。后来答应借了,枪刚到手,听说扬州已经光复。

    直到11月7日,镇江林述庆宣布光复,扬州一水之隔,这才惊慌起来。扬州绅商为首的,一是取中过解元的盐商方尔咸,一是商会会长周谷人,迅即召开各界会议,议定组织自卫团,全城发动,每家出一至二人,自备红字灯笼,分区编队,担任夜晚巡逻。事到临头,效率甚高,当天便编成二十四队,一万五六千人。

    然后方尔咸、周谷人联袂去见扬州知府和盐运使,劝他们离开扬州。因为这两位是旗人,留任的话,可能给革命党人以进犯扬州的口实。

    知府嵩峋不肯走,反而说:“我只希望革命党不伤害百姓。如果还需要问事,我愿意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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