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了-第 2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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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持下去,如果用不着我,我就走。”真跟这位大爷说不通,各地光复,用旧官吏的很多,你几曾听说过用旗人来维持的?

    盐运使增厚倒还好,经过反复劝说,他带着家眷和印信,于11月7日下午五点越墙逃走。

    咦,为什么要越墙?因为已经有人来报,南门外定字营一群士兵,荷枪实弹,冲进城内,直奔盐运使署,声称是索饷。这下不但盐运使大人要急急逃离,连来劝说的绅商代表,也慌忙作鸟兽散。

    定字营冲进运署,将运库洗劫一空。这天傍晚,扬州街道突然多了许多独轮车,每个独轮车上都坐着两个定字营士兵。这很古怪,扬州从来也没有用独轮车运人的习惯呀?后来才知道,兵大爷抢的元宝太多,沉甸甸的,路都走不动,只得抓了一帮运盐的苦力,用独轮车把他们运回兵营去。

    当晚,乱兵散后,自卫队出来巡逻。九点,突然呼喊声响彻夜空,江都、甘泉两县监狱大门打开,囚犯们一冲而出,大喊大叫,铐镣声“震动全城”,军警根本不见踪影,自卫队不敢也无法制止,只好逐段卡死道路,持枪而备,驱送他们出城。

    后来才听说,乱兵冲击运署,两县大狱放囚,都是孙天生在背后的鼓动所致。这两件事震动人心,但并未扰民,市民并不恨孙天生,但组织自卫队的绅商心里的惶恐忐忑,可想而知。

    11月7日的扬州,是多么的忙乱啊,组织自卫队,劝说知府与盐运使离开,乱兵抢劫运署,自卫队巡逻,两县监狱报破,孙天生进城……真称得上一日数惊。

    孙天生进了城,第一件事就是问方尔咸周谷人:运司的库房里,盐课(贩盐交的税)还存着多少银子?方尔咸忙说:“今岁盐课已多数解往南京,剩下的也被定字营抢得差不多啦。”孙天生大失所望:“我还指望拿库里的银子发军饷哩!”

    运署自然就成了新的都督府,孙天生骑马走到衙门门口,突然停下马,看看围观的民众,道:“署内的家具什物,你们随便去取。我们发大财,你们发小财。”这下民众一拥而入,将运署物件抢个精光,连木地板也被人撬走了。随行士绅哭笑不得,只好从别处找来床椅桌凳,不然新都督睡哪里呢?

    当夜也没有别的事,只是吩咐全城悬挂白旗。这本是各地光复都有的举动,但扬州独立来得太迅急,各家来不及准备,一时找不到白布的,有用白纸糊的,有用毛巾代替的,总之,闹到半夜,扬州总算光复成功啦。

    当合城民众终于在惴惴不安中渐次睡去时,方尔咸、周谷人派出的使者已经渡过了长江,去迎接徐宝山。

    迎徐是早定下的方略。徐宝山,人称“徐老虎”,本是扬州盐枭,江南一直流传着他与“白寡妇”的故事(看过高阳小说、李翰祥电影的举手),早几年被刘坤一、张謇收伏,反过来巡防江淮,为朝廷效力。他与扬州盐商,亦敌亦友,曾多次到方、周等人府上做客。此时徐宝山已向镇军都督林述庆投诚,变成了光复军。把扬州交给他,当然比交给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行径乖张的孙天生要放心得多。

    第二日起身,听说知府嵩峋终于不敢再留,逃到天宁禅寺去躲起来,临走时把知府大印扔进了瘦西湖,总算他尽了守土之责。再看满城的白旗,都写上了字,写的是“大汉黄帝纪元元年”,这未免有些启人疑窦,有那从外府来的,或是喜欢看报纸的,都说别处光复,没有“大汉”的国号,而且黄帝纪年今年也不是元年啊?一问才知道是孙都督下的令。莫非传令错误?

    于是又上街去看都督府告示,落款写的是“大汉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年数倒对,“大汉”总是怪异。再仔细一看,更不对了,都督府的印信居然是“扬州都督孙天生之印”,把自己名字刻到印章里,莫非他日换个都督,大印又要重刻?这,这不是儿戏吗?

    正在疑虑不安,议论纷纷,孙天生颁出了两条命令:(一)扬州百姓三年不完粮,捐粮全免;(二)严禁奸商哄抬物价,限定大米每石不得超过三元(时价已超过七元),猪肉每斤不得超过二百文。孙天生还传见了商会会长周谷人,要求他约束全城商贾一律遵奉。

    这些措施无疑坚定了扬州绅商迎徐代孙的决心。但扬州市民很欢迎这个皮五辣子(扬州评话《清风闸》主角,喜欢以无赖方式劫富济贫)式的都督,短短一天,孙天生周围就集合了一批市民与游民,姓名可考的有:

    〖袁德彪(甘泉县公差)、刘癞子(教场口卖拳的)、夏菩萨(小东门做泥菩萨的)、曹小癞子(东关居民)、谢大花(东关削筷子的)、陈长林(教场口做厨子的)、夏恩培(教场口卖膏药的)、尹祺祥(运署附近卖古董的)、黄石岩(警局文牍)、姜善放(城营西门汛官)〗

    显然,孙天生在扬州建立了一个“流氓无产者乌托邦”。绅士和商人都认为他是假革命党,而不少市民直到五十年后,仍坚持说孙天生是“革命党的坐探”。

    乌托邦好景不长。11月9日上午,徐宝山进入扬州,绅商们赶紧在校场口设筵相迎。还未敬酒,孙天生突然带领一小队定字营士兵出现,破口大骂徐宝山贼骨头,祸害扬州。这正触了徐宝山的忌讳,马上下令麾下士兵放枪,孙天生身手敏捷,杂在人群中,倏忽不见。徐宝山命令举城大索。

    抓到孙天生是在11月10日。徐宝山要他带路去起回埋藏的运库银两(大人们都相信抢劫运库是他的指使),徐军士兵押着孙天生走过扬州街市,只听他沿途大叫:“扬州同胞们,要学我孙天生的为人,我在扬州做了三天皇帝,谁敢说个不字!”

    这个人从此没了下落。听说徐宝山怕在扬州城内杀孙天生激起民变,借口押他去泰州收集定字营流散的枪械,路上悄悄把他做了。

    孙天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众说不一。他一口本地口音,肯定不是外乡人,有人说他在扬州妓院当过龟公,也有人说他是工匠出身,失业后跑到上海,起事前从上海潜回。相信他是革命党暗探的人,说他还有一方印布,是上海革命党发的,被捕后交出证明身份。李涵秋写《广陵潮》,说此人本姓黄,西郊廿四桥人。但也有人说他姓巴,是小牛肉巷人,光复时听见有人叫他“小巴”,祖上在甘泉县钱粮房当过公差。甚至有人说,孙天生在清江浦十三协办的学校里读过书,所以能跟定字营的士兵勾连。

    五十年后,还有许多扬州人记得这首歌谣:

    “扬州城,新旧十二门。九月十七日,来了一个冒充孙天生。鼓三更,进衙门,库银元宝四下分,放走监牢众犯人,宣统江山坐不成。”

    这些扬州人记得孙天生的乌托邦,又模糊听说被杀的是个冒充的,他们以为孙天生是真的革命党,但是他没有来扬州,来的这个是假的,所以叫他“冒充孙天生”。(《孙天生起义调查记》)

    孙天生从校场口逃跑后,躲在多宝巷一家花烟灯上(就是妓院,或许这就是“龟公”说法的来源?),有人向徐宝山告密,遂被捕。告密的人叫王德林,在得胜桥开一家剪刀店,扬州老人说,当皇帝的那三天,王德林“是孙天生一起的”。

    为秋瑾报仇

    【浙江老乡发飙】

    沪军都督府收掌科长应梦卿,正在办公室里检查昨夜收到的公文信函。号房走了进来:“应科长,有两个人要见都督。”

    应梦卿刚要起身去看看来者何人,两个人已经走进来了。头前一人廿七八岁年纪,个子不高,宽颊大鼻,一脸悍勇之气,府绸长衫里的身躯似乎随时会爆发。后一人年轻些,长相英俊。兩人一进门,一团激愤之气扑面而来。

    两个人都是熟人,而且是浙江同乡。“老应,陈都督在吗?”“在楼上。”

    不等通报邀请,两人径直往楼上走,应梦卿吓了一跳,忙跟在后面。

    沪军都督陈其美正在跟参谋长黄郛谈话,头一人昂然走进都督办公室,招呼也不打,喊道:

    “汤寿潜是反对我们革命的,我们革命党为什么要推他出来当都督?”

    后一人更踏前一步,大声说:“你们怕死,我来死给你们看!”居然从身上掏出一把手枪,往自己胸口拄。

    都督府的三个人都吓坏了。陈其美与黄郛立即站了起来。应梦卿离得最近,一伸手,握住持枪的手,一夺,也就夺了下来,他一手拉着年轻人,一手将枪急忙交给黄参谋长。

    黄郛拉开书桌抽屉,把手枪塞到最里面,一边说:“自己弟兄,有事好商量!”陈其美也走上来握住头一人的手,道:“我们还有许多大事要做,我们马上要北伐,光复全国,我们都要到中央去做事,何必计较地方一个都督呢?”

    他转头对年轻人说:“介石,你就做第一师副师长兼第一团团长,给膺白做副手去。”黄郛当时兼任沪军第一师师长。

    又对头一人说:“季高如果要回浙江,就做建设部部长。”

    年轻人被应梦卿与黄郛拉住,不说话了。头一人还是气冲冲地,嚷道:“不要做什么建设部长!我要回到浙江绍兴去反对汤寿潜!”

    陈其美摇头道:“浙江事刚弄好,你这样一来,岂不是又把大事弄坏了吗?”他见那人不理他,只好说:“你们刚来,还没吃饭吧?老应准备些饭菜去!”

    应梦卿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却听那人说:“我不要吃!”黄郛熟悉他的脾气,便说:“那么我们出去吃,出去吃。”于是让应梦卿去叫两部马车。一会儿,四个人下楼,马车也来了。

    应梦卿望着马车远去,好像发了一场白日梦。他跟马车上的四位都是老相识,能感觉出年轻人蒋志清多少有些虚张声势,他与都督、参谋长是换帖兄弟,岂能说翻脸就翻脸?不过头前那一人就不好说了,他的脾气……

    下午三四点钟,护兵回来了。应梦卿问他们都督哪里去了,“护兵说他们到一品香吃大菜,吃了大菜就到清和坊堂子里(妓院)打麻将去了”。第二天,应梦卿听说,那人独自离开了上海。

    浙江,绍兴,那个叫王金发的人回来了。

    【痛失导师】

    王金发与汤寿潜的仇怨,还是起自秋瑾之死。

    王金发是徐锡麟在浙东游说革命时结识的,算是他的弟子。1906年暑期,王金发自日本归国,凭借大森体育学校优等生的资历,到徐锡麟创设的绍兴大通学堂当体操教员。这年冬天,秋瑾从上海回到绍兴。自此,秋瑾便是王金发的同事、战友。据当时大通学堂学生朱赞卿回忆,秋瑾的形象是这样的:

    “秋瑾是每天来校的,朝来晚归。她坐一只中号花浪船,两名船夫把她接来送去。她一上岸,一直踱进校长室或者教员室。她并不兼课。她的身体不高大,高鼻梁,时常梳一条辫子,着一件鱼肚白竹布长衫。脚虽缠过,但着一双黑色皮鞋。”(《大通师范学堂》)

    秋瑾不太与学生打交道,但王金发与之交往颇密,而且很崇拜这位巾帼英豪。有一次王金发带老师徐锡麟的密信去给秋瑾,回来后写了两句诗:“莫道男儿尽豪侠,英雄还让女儿占。”他后来流亡上海,开办了一所学校,作为反袁基地,名字即叫“竞雄女校”,以纪念号为“竞雄女士”的秋瑾。

    1907年5月,秋瑾在绍兴召集“浙东光复军”,推在安徽的徐锡麟为“首领”,自任“协领”,王金发任光复八军中的一军“分统”,主要负责家乡嵊县的会党联络。秋瑾的计划,是先在金华、处州发动起义,待杭州清兵出援这两处,再以嵊县光复军急袭杭州,一举奏功。故此嵊县军是浙东光复军的精锐,人数也超过四分之一。起义日期先是订于阴历五月廿六,徐锡麟将于同日在安庆发动。后来因为准备未妥,金华等地又有泄密迹象,秋瑾将日期改在六月初十。

    五月廿六,徐锡麟刺杀恩铭后死难。王金发在嵊县,看到上海报纸消息,立即率三十多人,于廿九日夜赶到绍兴。按王金发的想法,大通学堂立即起事,先杀绍兴知府贵福,再谋攻杭。秋瑾则坚持等到六月初十——我猜秋瑾听到徐锡麟死事的消息,已觉事无可为,无意让大通学堂学生冒险。

    知府贵福肯定比秋瑾更紧张,他与大通学堂的关系颇深,秋瑾还在他家里当过家庭教师,认过太夫人做干娘。早前有人在绍兴大街小巷张贴揭帖,称大通学堂为“匪窠”,他也没有过问太多。因此所谓胡道南等绅士告密,其实多半是借口,这场起义根本没有太多秘密。贵福唯一可做的事,就是连夜赶往杭州,请来新军弹压事变。

    浙江巡抚张曾敭派出三四百人马前来,六月初四进入绍兴。王金发又劝秋瑾固守抵抗,秋瑾却只是催学生及办事人员从速走避。王金发当然不肯走,秋瑾“促之再四,声色俱厉”。此时清兵已临校门,大通学堂并无边门后门,学生只好从大门往外涌,结果两名专修科学生中弹。“不多时,李益智的部队把大通围得铁桶一般,阖城大小文武官员都到了。什么名册呀,文件呀,书籍呀,老毛瑟枪呀,夹壁里的一箱一箱子弹呀,凡是可疑的东西和人们,都捆载的捆载,逮捕的逮捕了”。

    王金发就在这个时候逾墙渡江而去。他深夜返家别母,再仓卒出奔。其母逃走,其妻沈雄卿被捕。沈氏学了《水浒》里宋江的手段,在公堂上撒屎拉尿,胡言乱语,地方官拿她也没办法,只得骂几句“土匪婆”后收监。

    六月六日,秋瑾就义于古轩亭口。在王金发从事革命的岁月里,称得上他导师的,大约便是徐锡麟与秋瑾二人。两位导师,不到十日内,皆死于清廷之手,对廿四岁的王金发来说,是怎样的一种打击?

    【“今之聂政”】

    在1908年陈其美派人找到他之前,王金发在嵊县当强盗头子,这便是鲁迅所说“绿林大学”的由来,嵊县人称他为“金发强盗”,并且这个名字也迅速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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