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了-第 24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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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了吓阻小儿夜哭的功效。王金发还做了一件事:他潜回绍兴,杀掉了据说向贵福告发秋瑾谋反的绅士胡道南。后来绍兴同乡蔡元培有文为胡乡绅辩冤,但王金发不会放过任何为秋瑾报仇的机会。陈其美称王金发为“今之聂政”,除去称道他的暗杀技术高明之外,“有仇必报”的性格特点也在其中。

    浙江立宪派领袖汤寿潜在秋瑾案中扮演什么角色,谁也说不清。反正王金发相信,浙江巡抚张曾敭曾就“是否拿捕秋瑾”征询过汤寿潜的意见——清末的地方大吏,大多并不愿意与革命党结下死仇,善耆可以放过汪精卫,端方可以放过孙毓筠,传说铁良为了把自己从革命党的暗杀名单上抹去,还出资赞助已经财政窘困的《民报》。安庆案发,徐锡麟被捕,藩台冯煦再三为他开脱,徐死后还撰联自忏“英灵不昧,鉴兹謇謇匪躬愚”。张曾敭为何不能放过绍兴一名尚无革命实据的女人?

    据说汤寿潜极力怂恿张曾敭“杀一儆百”,才有漏夜派兵往绍兴之举。无论是否真事,王金发曾誓言要诛杀汤寿潜,并屡次向陈其美提及,陈其美则竭力劝阻,称汤寿潜“人望所归”,将来浙江光复还要借他的助力。王金发虽然是光复会出身,对引领自己复归革命之路的陈其美倒很服气,虽然从此不提刺汤,但要他甘心奉汤寿潜为浙江都督,那是万万不能。

    杭州光复,王金发是敢死队长。浙江自从徐锡麟、秋瑾先后蒙难,光复会众星散,人心颇显萧散,以至于光复前夕,新军、宪兵、谘议局,商量不出一个都督人选来,在上海代表的反复催促下,才决定独立“越快越好”,但又以浙军只有正规枪炮,不利机动为由,要求由上海方面派遣敢死队,自备炸弹手枪。于是王金发率众回杭,九月十五日(11月5日)一战,敢死队冲锋在前,其中不少是徐、秋当年的学生。

    王金发的敢死队,光复后就住在藩台衙门。他听说推举出的都督是汤寿潜,拒绝浙军政府的财政官员进入藩库查点。最后军政府派来了一个与王金发私交甚好的嵊县同乡,才能单身进入藩库检视,发现里面只有制钱,没有元宝。

    王金发到上海告状不果,回浙后不理浙军政府,带上敢死队里的嵊县人,直赴绍兴。金发强盗的号召力也真大,散处全浙的嵊县光复会员,听到消息也纷纷来投奔。王金发入绍兴时,只是几十人枪,很快扩充成一个团,跟着又扩为一个旅,甚至有计划成立一个师或军。

    王金发来之前,绍兴听说杭州光复,马上也宣布了独立。这就是鲁迅在《范爱农》里说的“满眼都是白旗。然而貌虽如此,内骨子是依旧的,因为还是几个旧乡绅所组织的军政府,什么铁路股东是行政司长,钱店掌柜是军械司长……”,绍兴分府的府长是前知府程赞清,职官以旧乡绅为主,还则罢了,治安科长章介眉,那是王金发的眼中刺肉中钉。

    【捉放章介眉】

    章介眉曾在浙江巡抚衙门当过“折奏师爷”,这是很重要的职位,因为圣眷若何,称职与否,往往取决于奏折的巧拙。当年左宗棠就是给湖南巡抚骆秉章当折奏师爷,声誉鹊起。绍兴是师爷之乡,章介眉以本省大吏幕僚身份退休居乡,势力可想而知。

    让人奇怪的是,章介眉与秋瑾,或绍兴革命党人,究竟有什么三江四海之仇?按当时传说与史书记载,秋瑾被捕,是他告密,贵福杀秋瑾,是他极力怂恿“先斩后奏”,还代拟了给朝廷的奏折,徐自华、吴芝瑛为秋瑾在西湖边建墓后,又是他出主意,让浙江巡抚增韫平毁了秋墓——章介眉这样做,所为何来?没有人知道。秋瑾胞弟所著笔记《六六私乘》里只有八个字:“事无佐证,章固弗承。”

    然而时人都相信章介眉是秋案的主要凶手。大家何等熟悉鲁迅日后被选入中学课本的这段话:“秋瑾女士,就是死于告密的,革命后暂时称为‘女侠’,现在是不大听见有人提起了。革命一起,她的故乡就到了一个都督,——等于现在之所谓督军,——也是她的同志:王金发。他捉住了杀害她的谋主,调集了告密的案卷,要为她报仇。然而终于将那谋主释放了,据说是因为已经成了民国,大家不应该再修旧怨罢。但等到二次革命失败后,王金发却被袁世凯的走狗枪决了,与有力的是他所释放的杀过秋瑾的谋主。”(《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

    《鲁迅全集》的注释说“告密者”是胡道南,然而这段话指的当然是章介眉。“告密”实在是很奇怪的罪名,秋瑾与徐锡麟的关系,尽人皆知,大通学堂也由徐手创,徐锡麟在安庆犯下泼天大案,浙江方面岂有不对付大通学堂之理?再说不管胡道南还是章介眉,都不是革党中人,他们有何密可告?无非是所谓“出首”,给地方官的捕杀行径提供一个由头而已。

    杭州光复消息传出,绍兴立刻成立了军分府,宣布独立。这至少说明从知府程赞清,到乡绅章介眉,决非大清朝的死忠顽臣。既然三年后见风转舵,何必三年前赶尽杀绝?他们难道不能像俞明震办《苏报》案,能放的全都放走,只剩下不肯走没走成的章太炎与邹容?此案殊多不可解。

    且不论事实如何,王金发怀着深仇大恨,却终于没能砍下章介眉项上人头,是因为章介眉与山阳县令姚荣泽一样,并非一名地方过气官吏那么简单,背后也有着庞大的绅商势力。不妨说,这二人是江南士绅的代表符号。在革命之前,江浙绅商,从来是近于“官”而非近于“匪”者。助官剿匪,本是士绅尽力桑梓的一种表现。光复之后,能不能以支持、配合革命的表现,赎去革命前“反革命”的罪愆,关系着绅商集团人心是否安妥,也关系地方局势能否平定,进一步说,关系着江南能否成为革命稳固的后方,以支持革命党人的北伐大计。无疑,北京的袁世凯非常愿意看到江南的革命党人与绅商集团内讧不断,自相残杀。

    王金发虽被人称为“莽男儿”,但并非真的有勇无谋。他以“有要事商量”为由,将章介眉诱至知府衙门逮捕——这也说明章介眉有所恃仗,并不认为王金发一定会杀他。就在王金发派兵封锁章宅,调齐章介眉与秋案相关的全部案卷,所有人都认为章介眉死到临头之时,他终于还是放过了这个为秋瑾报仇的大好机会。

    黄兴从南京派人来为章介眉说情,只是一个信号,显示出王金发受到的压力有多大。王金发治绍期间,处决了五十多名鱼肉乡里的土豪劣绅,无人敢管,浙江都督汤寿潜还赞其为“英雄”,但为了章介眉,想必江南整个绅商集团都在向新政权施加压力,不然何至于惊动远在南京的黄兴?王金发若杀章介眉,不仅是与绍兴一城的士绅作对,更有可能导致江浙革命党与绅商集团的大内讧。此非危言耸听,江浙联军攻下南京后,旗营参领贵林父子被人告发私藏军火,阴谋反叛,总司令部下令处死两人。浙江都督汤寿潜因为此事未得他同意,大闹意见,力求辞职,终于闹出一场小小兵变,军队回浙后都督之位被朱瑞夺得,浙江亦于民元后被纳入袁世凯的势力范围。

    章介眉虽像姚荣泽那样死里逃生,但吃的苦头也不少。在候审的日子里,章介眉被戴上纸糊的高帽,游街示众,王金发让他跪在秋瑾烈士就义处的古轩亭口,头顶套上一只火油箱做的桶,边上放着棍子和小石块,供路人经过时敲打和投掷。为了赎罪,章介眉捐出了家产的一半(三千亩田产,现洋五万元)给绍兴军政分府。据说章介眉住在乡下的儿媳在王金发来后被乱兵强奸,恨他的人会说这是“报应”,但有朝一日天地翻覆,章介眉当上了袁世凯的高等顾问,而王金发二次革命失败,赋闲杭州,你说章介眉会不会报复?

    据秋瑾家人说,二次革命后,新的秋瑾墓尚未建成,章介眉从北京“派大员一名来杭,指令将秋瑾的坟改低三尺,铜像取消,三杰所作墓碑不用”——所谓“三杰所作墓碑”,指的是秋瑾墓初建时徐自华撰文,吴芝瑛书,杭州名金石家孙菊令篆刻的《墓志铭》。

    【“大做王都督”】

    王金发释放章介眉,山会师范学校校长周树人极不以为然。周树人与学校学监范爱农一样,对于革命后的世界,有着纯粹化的想象,周树人后来一直在著作里讽刺“咸与维新”这一策略性的统战口号。他们对老同学、老朋友王金发来治绍,肯定寄予厚望,认为在他治理下,绍兴能够面目一新,实现徐锡麟、秋瑾等烈士的革命理想。

    然而王金发颇令他们失望,尽管有些雷厉风行的手段,如释放狱囚、公祭先烈、平粜施赈等,但他与绅商妥协(如释放章介眉)、任用私人(尤其是嵊县同乡)、生活奢靡(用洋油箱挑着银元回嵊县还债),这些风习,当然很惹理想主义者的不快。因此鲁迅在《范爱农》里揶揄道:“他进来以后,也就被许多闲汉和新进的革命党所包围,大做王都督。在衙门里的人物,穿布衣来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换上皮袍了,天气还并不冷。”

    单看这样的记载,似乎王金发已经变了李自成洪秀全一流人物。其实王金发至少对老朋友还不算坏。第一次在光复后的绍兴见面,范爱农看着王金发的光头有趣,毫不客气地上前摸了摸,说:

    “金发哥哥,侬做都督哉!”

    官名“王逸”的王金发都督肯定有些发窘,但也无可如何,接着便委派范爱农做了师范学校学监。据他的手下回忆,王金发在绍期间,一直保持着“欺上而不傲下”的风格:“对于绍兴的地主绅士,发现错误狠狠批评,不留情面。对老百姓总是笑嘻嘻,态度很和气。所以许多绍兴老百姓见了他,都叫他‘金发哥’。”一万多人的部队,滋扰百姓的事情很少发生,连他部下的一个连长,都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革命的名义下进行的。绍兴旧绅士的乌烟瘴气,我们很看不惯,都把他们当作革命的对象”。(龙恭《在王金发的部队里》)

    然而王金发没有力量、也无意改变绍兴的社会形构。他来绍兴,主要是想利用绍兴盛产锡箔与老酒的富庶,练军北伐。此计划深受孙中山的欣赏,称王为“东南一英杰”。问题是,练兵要钱,王金发不逼迫老百姓,只管追比绅商,甚至提前征收下年田赋,弄得绍兴豪绅骂他是“历朝以来最坏的官府,是蛮不讲理的都督”。王金发讨厌士绅,不允派兵镇压抗租佃农,但他也不阻止地主下乡硬收田租,农民当然也不满意这位都督。而且他那些平粜施赈之类的新政只到出告示为止,根本无法推行,民间歌谣唱道:“同胞,同胞,何时吃饱?都督告示多,日子过不了!”又有民谣骂王金发及属下“吃的油,穿的绸,早晚要杀头!”上下交讦,“金发祸绍”之名传遍江南。

    只有南京的孙中山深知王金发的苦衷,特地通电杭州,为王金发及其手下“辨诬”,要求查问“绍兴公民孙杰等”“捏词诬控,系何人指使?按律严究,以销隐匿而雪冤诬”。在辞去临时大总统之职后,孙中山还让黄兴任命王金发为南京留守府顾问官,前大总统给王金发的定评是“正直清亮,节镇越东,未允物情。旦夕将别有处分”。邵力子告诉王金发,这是张居正勉励部下的话,张的部下也是有能力,但舆情不洽,张居正认为调动一下为好,中山先生是借此言勉励你啊。

    王金发治绍八月,被迫离开,他不肯便宜后任,况且还想着北伐,在任所得军费一概带走,一清点,发现尚余四十多万。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祸绍”的名声何来。王金发走后,浙江革命党势力便日渐消减了。

    王金发死于1915年6月2日,33岁。离他敬爱的秋瑾蒙难,将及八年。这八年中,秋瑾墓六次迁移,从绍兴城郊迁至城门外,又再迁至西湖西泠桥侧,被平毁,再迁回绍兴严家潭,1909年迁往湖南湘潭与其夫合葬,长沙光复后迁往岳麓山,1913年又迁回杭州西泠桥。

    有意思的是,浙江督军朱瑞照章介眉所请降低了秋墓的规格,却又“假惺惺地为之撰文,刻碑,立于墓前”,这一行径后来被解读为“慕取虚名”。王金发被枪决前住在杭州一个月,朱瑞派人陪同,日日纵酒西湖,时时能看到秋瑾女士的坟墓。这,大概是他临终岁月中的最大安慰了。

    休言女子非英物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

    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秋瑾《鹧鸪天》〗

    【秋瑾的弟子】

    据说,杀害秋瑾的主事者、绍兴知府贵福,死于两双少女之手。

    “据知府衙内传出:在贵福被杀前两个月,有一少女到贵福家去当丫环,侍奉夫人。贵福死后,这个伶俐的丫环突然失踪。还有传说:贵福猝死当夜,有人看到两条身轻如燕的黑影,翻墙进入府内。在贵福妻子惊醒后的刹那间,她似乎看到有两个身材苗条的影子在床前一闪而过,还听到一个女声向同伴低唤:‘快走!’顿时像仙女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寂《盖世奇女尹氏姊妹》)

    杀贵福这事,比较像传奇。要知道这一年尹氏姊妹姐姐十七岁,妹妹十二岁……关键是她们的家人后人都没提起过这件事。

    尹氏姊妹是浙江嵊县人,王金发的同乡。她们一共三姐妹,父亲叫尹阿小,大姐叫尹金仙,家里是最普通的浙东县民。尹锐志与尹维峻可能是加入光复会后,师友帮她们改的名字。

    二姐尹锐志能在十三岁加入光复会,据说是因为她识出了省里派来嵊县破坏光复会的密探,及时报讯,让王金发等人可以避开,同时也帮助嵊县同志清除了内奸。这是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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