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了-第 27 部分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什么好果子吃。

    幸或不幸,姻亲俞廉三在此时又伸出了援手。俞廉三与皖抚恩铭有师生之谊,前任浙抚寿山又是恩铭的连襟,故此在俞廉三来信“务加重用”的请托下,恩铭改派徐锡麟为巡警会办,加授陆军学校监督,还奏请朝廷,加徐锡麟二品衔,所谓“私恩”,确实不可谓不厚。

    徐锡麟陡然窜红,难免为安徽官场所忌。便有人在恩铭面前说徐的坏话,大抵是在乡行为不端,曾经留日,不可不防之类的话。以恩铭与徐锡麟的连带关系,本不该对徐有所疑忌,但想必徐锡麟豪燥决裂的做派,实在不像个做官的人,不然何以袁世凯疑他,张曾敭也疑他?当安徽臬台世善暴死之后,徐锡麟谋升此职,恩铭没有同意,而是奏升了安徽首道毓秀,没有让徐独当一面。

    这就埋下了一个隐患。徐锡麟谋划起义,此时能动用的力量,便是巡警学堂的三百名学员。这些学员不比陆军小学校学生都是十几岁的学生,均已成年,且每人配有一枝九响的毛瑟枪,可算得一支武装力量。但徐锡麟只是巡警学堂的会办,相当于常务副校长,学堂的“督办”即校长例由臬台兼任。清末军队、警察中,顶头上司最有权威,徐锡麟以会办的副职,要让学员听从,颇有难度。徐锡麟供述誓言必杀恩铭,亦必杀毓秀,便是这个道理。

    【两个徐锡麟】

    在后来的记载与回忆中,实际上存在两个徐锡麟,一个深谋远虑,打算利用安徽的地当冲要,做一番大事,他时常于星期日,约教员学生,驰马郊游,暗中窥察安庆地理形势,以谋大举。他密刊木质印信一方,文曰“江皖革命新军总司令印”,并印就反清文告数千张,“先期暗结日本留学生、南洋革命党及内地宁皖党人”。

    安庆驻军有六十一标与六十二标,六十一标标统是汉人,六十二标标统是旗人。徐锡麟主要在六十一标宣传鼓动,“常请我们这些营长们吃饭,意思是在联络感慨,到必要时可以帮助他”(常恒芳),据巡警学堂学生凌孔彰回忆:有一天晚间,徐锡麟“邀请这个标的许多军官到安庆对江大渡口芦苇滩里秘密集会,歃血为盟,齐喝雄鸡血酒,誓愿同心同德推翻清朝,参加起义,永不背叛”。

    而另一个徐锡麟,仍然深陷冲动狂热之中,似乎在安庆的使命便是博浪一击。他虽然带着巡警学堂师生四处踏勘,但直到起义,知道他的用意的不过陈伯平、马宗汉等二三人。陈伯平拟就了《光复军告示》,他只是在告示后加上几条“杀律”:

    “一、满人从不降者杀。二、反抗本军者杀。一、乘机打掠者杀。一、造谣生事,妨害治安者杀。一、仍为汉奸者杀。”

    虽然徐锡麟提前发难,有革命党人叶仰高在上海被两江都督端方拿获,供出有党人已打入安徽官场的原因,但是否真的需要如此仓促起事,颇可商榷。根据蒋介石1927年的说法,徐锡麟是被陶成章“逼死”的,不少台湾学者也以此来证明蒋介石刺陶的合理性。陶成章对徐锡麟的确存在误解,而且随着徐锡麟的升职,误解也越来越深。章太炎书信中曾说“伯荪入官颇得意,焕卿等不见其动静,疑其变志,与争甚烈。”徐锡麟致陶成章的长信,也为自己辩解:“自问生平遇最苦之境地,值最难之际遇,而麟出以无形之运动,期曲折以达目的,其中忍耐坚苦备尝之矣,可为知己道也。麟自早至暮,无一念或忘,无一事不从此著想。”这当然也可能成为徐愤然起事的动因之一。

    即便如此,安庆起事,仍然在经光复会同意的计划之外。安徽巡警学堂的学生分甲乙二班,每班二百人,训练三个月为一期,甲班毕业后再训练乙班。徐锡麟的原计划是“甲班学生训练期满,把这批毕业学生分发到各军警机关工作,从事秘密活动,联系和发展革命力量,准备待机起义;等到乙班学生训练期满,再利用举行毕业典礼的机会发难”,如今连甲班的训练尚未期满,安庆的新军也不能说联络妥当,而由秋瑾负责响应起义的浙东会党也未集结完毕。

    反过来说,虽然有人说此时恩铭对徐锡麟已经起疑,但从恩铭把缉拿革党之事仍然交托徐,又欣然来参加甲班毕业典礼来看,他对这位老师、连襟联袂推荐的下属仍是“信之不疑”,直到徐锡麟都在他面前掏出枪来,他还问:“会办持枪何用,岂要呈验乎?”

    骤然发难,把握太小,这一点徐锡麟未必看不到,只不过他率急的性格发作,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这时候,我们能看到那个匆匆出发去追赶游方僧的幼小身影,那个连续射击俄兵标靶,虽自伤不惜的愤怒青年,他从光复会的计划轨道中跳了出来,要执行自己的“杀律”。

    因为恩铭要去总文案张次山家贺其母寿,巡警学堂甲班的毕业典礼又被提前了两天。五月廿六日毕业典礼,前一天下午,徐锡麟召集少数学生讲话。很明显,这些学生都是他平日的亲信。徐的讲话大意是“明天是本会带领全体同学起义救国之日,师生都要同心协力,患难与共……同学有难,本会办当披发缨冠而救;本会办有难,诸同学也应当披发缨冠而救……”直到此时,他似乎仍无法直接向学生们分派起义任务,而这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辞,又因为“说的是浙江土话”,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太听懂。

    第二天上午,徐锡麟集合全体学生集合训话,要学生“行止坐卧,咸不可忘”救国二字,“反覆数千言,慷慨激昂,闻者悚然。然众学生均不察其命意之所在”——也就是说,还有三个钟点便将举事,整个安庆城内,知道徐会办今日要杀官举事者,只有他自己、陈伯平、马宗汉三个浙江人,这,这有点开玩笑了吧?

    恩铭当然也不知道,他到了学堂,听到巡警学堂收支委员顾松通过臬台毓秀密禀说“徐道台不是好人,请大帅不要在这里吃酒”,于是辞谢午宴,于是,他的死亡也就提前了。

    【行刺成功,造反失败】

    徐会办呈上学生手册,突然大声说:“回大帅,今日有革命党起事。”这是个暗号。恩铭刚问了句“徐会办从何得此信”,陈伯平扔上来一个炸弹,但没有爆炸。

    虽然一直不断有人向恩铭密告徐锡麟是革命党,我认为恩铭也一直不会太相信这种说法:如果造反是为了功名富贵,那么一个三十五岁的二品大员、受巡抚信用的红道台有什么必要造反呢?在1907年之前,像徐锡麟这样的身份,同情、容放革命的人或可一见,自己参加革党的闻所未闻,更何况自己待徐不可谓不厚,以中国传统伦理而言,此人岂有刺我之理?

    此刻容不得他不信了,徐锡麟一面说着“大帅勿忧,这个革命党,职道终当为大帅拿到”,一面掏出了双枪。可是,徐锡麟是个大近视,距离这么近,他居然看不清恩铭的要害,持枪乱放一气,恩铭身中七弹,嘴唇、左手掌心、腰、左右腿都受了伤,但无一致命。徐锡麟子弹打完了,跑进内室装子弹,手下的巡捕背起恩铭往外跑,陈伯平追上来放了一枪,“自尾闾上穿心际”,这一枪要了恩铭的命。

    徐锡麟装好子弹冲出来,发现恩铭已经不见了,只剩藩台冯煦还呆呆在站在堂上,似乎没回过神来。徐锡麟推了他一把:“冯大人你快走,不关你的事。”冯煦急急忙忙跑了。徐锡麟又去找毓秀,也已经踪影全无。

    以下的进程充分说明,这场起义的筹备里有多少昏招。徐锡麟抓住了顾松,问他如何知晓自己是革命党的秘密,顾松说,日本方面给会办的信都是用胶水粘的,有几封因为受潮,封口裂开了,我偷看了信,知道会办是革命党——就算信封胶水受潮无法可想,秘密信件就不能整点密语隐文吗?连一个收支委员都能看懂。这是昏招一。

    徐锡麟没有告诉学生今日要起义,只是派了一个人守住门口不让学生走,觉得刺杀恩铭后,一呼百应,自然学生们就会揭竿而起。他没想到枪声一响,场面大乱,一个人怎么拦得住汹涌的人流?大部分学生都随着省里官吏跑掉了。这是昏招二。

    谁都知道起义首要夺取军械,但徐锡麟并没有派人(估计也无人可用)事先控制军械所负责人,结果负责人带着钥匙跑掉了,巡警学堂学生虽然占领了军械所,地下室弹药库打不开,能找到的枪弹互相不配合,战炮上也缺少机铁。这是昏招三。

    徐锡麟倒是想到了派学生去跟六十一标的官兵联络,请他们进城来领子弹,共同举事,但这人明显派出太晚,占领军械所之后才出发,此时安庆四门紧闭,禁止行人往来,信根本送不出城去。这是昏招四。

    徐锡麟在军械所遇到了安庆巡防营统领刘利贞,未带军队,徐对刘说:“你是汉人,我们推翻满清是民族革命,你应当协助,现在请你到电报局去监视电报机,不准人向外发电报,起义成功之后,你自然有大官做。”刘利贞答应着走了。刘回去后立刻反水,组织巡防营向军械所冲锋,徐锡麟等无枪无人,力战被擒。这是昏招五。

    陶成章说徐锡麟“动与人忤,然性慈爱人”,真是没有说错。他不杀冯煦,轻信刘利贞,战事不利,陈伯平提议焚毁军械所,与清兵同归于尽,他认为这样会导致安庆城“玉石俱焚”。看来,徐锡麟从事暗杀尚可算人才,领导起义,难称合格。

    此人自然极是汉子,在供词中承担了全部罪责:“众学生程度太低,均无一可用之者,均不知情。你们杀我好了,将我心剖了,两手两足断了,全身碎了,不要冤杀学生,是我逼偪他去的。”别人问他是不是受孙文指使,他坚持“我与孙文宗旨不同,他亦不配使我行刺”。

    面对伦理方面的指控,徐锡麟说出了惊世骇世的一段话:“尔等言抚台是好官,待我甚厚,但我既以排满为宗旨,即不能问其人之好坏,至于抚台厚我,系属个人私恩;我杀抚台,乃是排满公理。”清末革命,以排满为号召者不少,但真正信仰“排满”的不多,像徐锡麟这样坚持“杀尽满人,自然汉人强盛,再图立宪未迟”的极端主义者,就更少了。他是在以种族规则为旗,与世俗伦理作战。

    伦理反过来要惩罚他。恩铭的夫人希望按照“张文祥刺马”的逆伦案例,将凶手剜心后再斩首。如果是别的家眷,也不见得有人理会。但恩铭夫人是庆亲王奕劻之女,有司不敢不重视她的要求。藩司冯煦念及徐锡麟的活命之恩,暗中指使刽子手先杀人再剜心。也有记载说要让徐锡麟先死,动刀又易为人所觉,于是先“将阴囊击碎”,再取出心脏,被恩铭的卫兵炒食殆尽。

    徐锡麟惨烈的死法,与秋瑾的被处斩一道,为上海中外报刊大肆报道。虐杀与杀女人,是西方现代文明中最不能容忍的做法。清廷在丁未年一役大大失分,为四年后的崩盘埋下了伏笔。

    行刑前,循例为死囚摄影一张以备案,拍完,徐锡麟说:“面无笑容,怎么留示后世?再拍一张!”但不笑的,笑的相片,都没有能留下来。

    外来的和尚

    【饿着肚子闹革命】

    安庆有家客栈,坐北朝南,大门遥对着姚家口十字街上的斜坡。

    你在饭点走进去,看见人头涌涌,客来客往。但没人搭理你,你敲敲桌子:“伙计!点菜!”老半天才有个人远远地说:“客人若是住店,自己去后面看看有没有空房。吃饭请到外面街上,本店不开伙好些时了。”可不是?满店的客商,没有一个吃饭的,只管走来走去,大声小声谈话。

    这家客栈,名唤萍萃楼。大家知道武昌黄土坡的同兴酒馆,是共进会的据点,专门吸收新军弟兄入会,才造成了武昌事变。萍萃楼的资格,却比同兴酒馆老得多。

    八月十九武昌事变之后,本来就十分兴旺的萍萃楼更加热闹非凡,门庭若市,说着安徽各地方言的客人在这里进进出出,有些人进来就关起门来开会。

    别家客栈的老板、掌柜,通常是坐在柜台里,一边算帐,一边瞄着店面,伙计有没有偷懒,客人有没有伺候不周。萍萃楼的老板毕少斋,日里也坐在柜台里,但无所事事,除去与相熟人客打打招呼,简直就是个甩手掌柜。

    只有看到有些人进来,他才不免用寿县话低声抱怨几声:“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再不动,我这家店要关张了!”

    不明就里的人未免奇怪:这么好的生意头,哪能关张?不过听话的人当然知道底细,总是笑笑:毕老板莫急,快了!快了!

    它从宣统元年开市,大约办了两年多,一二十个房间,既设住宿,又包三餐,只要两角钱。从开张那日起,就称得上客似云来,但月月都在蚀本。为只为有太多的老主顾,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占着房间,每日吃喝,偶有新来的伙计不晓事,提起要帐的话头,他们总是点点头:“挂帐!”伙计回头看柜台里的东家,东家也在点头,那还有什么话说?

    白住白吃就算了,走的时候,或者还会走到柜台前,将手一拱,东家居然就乖乖地从钱匣里摸出两串三串铜钱递上。这样豪燥的开店法,便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消耗哩。

    到得宣统三年的夏末秋初,店里连伙食都开不出来了。奇怪的是,萍萃楼并未关张,每日大门敞开,也照样客似云来。毕老板照旧坐在柜台里,无事可管,无帐可记。老主顾们依然每日回来住店,每日出去办事,有时关起门来嘀嘀咕咕。只是少了吃饭这一项要务,店堂里不免烟冷灶凉。但人气依然很旺,老板饿着肚子开店,主顾们饿着肚子住店,伙计也几乎不用,大家自己拾掇铺盖,倒也爽利。

    好容易等着了九月九日,萍萃楼早早便砰砰地上了门板。店堂里坐满了人,有新军六十一标、六十二标马、炮、工程各营、陆军小学、陆军测绘学堂各处的代表。主持的是个合肥人,叫吴春阳。身边站着个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