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己和洛溪,真是朋友吗?
硕麦爷爷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没有答案。
他踌躇许久,最终,他决定放弃寻找洛溪!自己只是一个瘸了腿的老头,就算找到洛溪,又能做些什么?既然什么都做不到,找到洛溪又有什么用?
硕麦爷爷是一个矛盾的人,在洛溪失踪之后,他寻遍村里村外,如今得知洛溪身在何处,他又想放弃将他寻找……
眼下,洛溪仍是獠牙众想要除掉的人,根本没有人能把他救下!阿帆这一身的伤,不用想也知道是寻找洛溪之时惹来的,他可不想像阿帆一样倒在血泊之中……
他的心想逃离。
他的人却往村外的玛訇荒坡走去。
这样矛盾的心绪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
鬼才知道吧!
光秃秃的鬼訇荒坡上,一棵像被人剥光了皮的巨树之上,挂满了奇怪的巨大果实,那些果实状若滚石,颜色呈诡异的血红。
硕麦爷爷凑近巨树,状若滚石的果实突然裂开,每个果实里面都装着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孩子。果实内部有种类似舌头的奇怪东西缠住了孩子们的身躯,似乎正在吮吸他们的血液,同时吸食他们的灵魂。
弃儿们都已失去意识,像一具具傀儡,扭曲地填满每一个巨大的果实。
硕麦爷爷大惊,这棵奇怪的巨树是獠牙众用他们的灵力与血喂养的撩命之树,除了巨树形态,它还可以化作四足异兽,是獠牙众无法忽视的战斗力,诡秘莫测……
獠牙众曾把撩命之树唤到村里惩罚一个犯了错的村民,变成果实不久,那个村民就被吸光了血液,化成白骨。
硕麦爷爷知道,弄伤阿帆的,一定就是那棵诡异莫测的撩命之树,不消多久,这些弃儿都会变成一堆白骨……
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办?是拿命冒险拯救这群可怜的孩子们,还是趁着尚有逃命的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撩命之树后面,一个黑色大箱子传出敲打之声,似乎有人关在箱子里面。
正准备逃离的硕麦爷爷楞了一瞬,随后,他用他瘸着的腿尽力地挪动着,像一只奔跑的乌龟,来到大箱子身旁。
还没有等他打开箱子,撩命之树伸来的枯枝便紧紧缠住了他。
他拼命挣扎,可是他越是挣扎,就越被缠得紧紧的,身体被缠住以后,便开始陷入麻痹,很快,他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意识濒临模糊……
无力挣扎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他在渐渐模糊的眼前,看到了父亲的脸,看到了,父亲那张沾满了鲜血的脸。
眨眼时,挂在父亲眼睫毛上的鲜血滑落脸颊,像是他掉的眼泪。
父亲在说:“硕麦,努力活下去吧,用你的方式……”
这是父亲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硕麦爷爷落下了眼泪,神色茫茫。
“父亲,您说让我努力活下去,用我的方式,努力活下去,可现在我就要死了……您看,我的方式,一文不值,没法拯救自己,也没能拯救别人。”
年少之时,他固执地觉得,即便不是修炼者,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扭转只能沦为蝼蚁之辈的命运,摆脱妥协者的角色,成为一个为弱者请命的“拔刀相助者”,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坚持心之所想,绝不改变!
这是他的方式。
于这残酷世间生活下去的方式……
他拼命修习格斗技,妄想用所有人都可以修习的格斗技成为一名强者。
父亲为此与他闹了好几次架,可还是没法劝住初生牛犊似的他。
最终,母亲偷偷拿来一些积蓄,放他踏上了修习格斗技的路程。
他以为初生牛犊的勇气添上百倍、千倍的努力,便可以杀死凶恶的老虎,直到他返回故里之时,才明白初生牛犊的勇气,只是不谙现实的幼稚错觉。
致命的错觉……
母亲旧疾复发的那年,已经好久没联系过硕麦的父亲给他写了信,要他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可年少的硕麦回到家中,瞧见的却是伤痕累累的父亲。
打伤父亲的人,是两个外来的修炼者。
之所以打伤父亲,是因为这两个修炼者想借助刚刚辞世不久的母亲的遗体作为修炼的辅助之物。
传闻吸取刚死不久之人身上残留的灵气,便可以提升修炼者的灵力。
这是一种有悖人道的行径。
可是……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人道在疯狂的欲望面前,又算什么?
千赶万赶,还是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硕麦痛苦不已,面对两名气势汹汹的修炼者,他没有丝毫犹豫,操着武器直接与那两名修炼者搏斗起来。
父亲从血泊之中站起身来,拿起沾满鲜血的兵刃,与他的儿子一起,血战实力远比他们强横的修炼者。
这是硕麦头一次看到父亲狰狞如兽般的面孔,以及,他倾尽力气挥舞着利刃杀向“力所不敌者”的愤怒神色!
在他的眼眸里,竟然闪烁着令人惊奇的光芒,那衰老的脸庞,如同被曙光照亮的老树之皮,上面涂满了坚韧……
父与子携手血斗。
在这场毫无胜算的战役里,父亲总是频频回头,笑着注目着硕麦,眼里是肆意畅然的光,像一只勇敢挣脱囚笼的老鸟。
可是,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硕麦被击倒在一旁,两名修炼者嘲讽地看了他几眼,便将刀锋,对准了他的父亲。
残忍的修炼者要让他亲眼见证锋利的刀如何插进他父亲的胸膛……
硕麦挣扎着,叫喊着,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不是修炼者的对手!
是的,他根本不是对手……
无论怎么努力,他也只是一个没有天赋的凡人,怎么会是修炼者的对手?
即便拼尽一切努力,修炼了格斗技又如何?自己依然敌不过对方……
平庸之辈穷尽一切的努力,根本敌不过持有天赋的修炼者啊!
日复一日刻苦修习格斗技的日子化为跳动的画面,在他的眼里一遍遍的上演,混合着倍受折磨的父亲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与父亲痛苦的喊叫声。
徒劳的修炼画面、浓重的血腥味、痛苦的喊叫声凝聚为一体,化为一只满脸嬉笑的兽,撕咬着硕麦的灵魂。
躲藏在灵魂最里面的,是他年少之时幼稚美好的梦愿——成为一名为弱者请命的“拔刀相助者”,游走万里河山,惩恶扬善,救人于水火,给人以希望……
他流着泪,嘴角却在上扬。
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一名拔刀的勇者?
他笑了,被自己幼稚的梦愿与徒劳的努力惹笑了……而他的眼泪,却像他徐徐绽放的笑容的修饰,是愚弄者的口水。
兵器落地。
硕麦放弃了抵抗。
他乞求修炼者放过父亲……
蛮横的强者欣赏着他跪倒在地的狼狈模样,然后把他的乞求拒绝。
父亲最终断了气。
闭眼之前,父亲衰老的面孔浮现出愤怒之色,张嘴,大吼着什么。
硕麦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从此以后,他成了孤家寡人,陪伴他的,是那头住在他心底,不断地啃食他的灵魂的满脸嬉笑的兽。
后来的硕麦,经过残酷世事的喂养之后,成为了疲倦怯懦的老牛,遇见凶恶的老虎,只能选择躲避,而非抵抗。
随着初生牛犊的死去,那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也已经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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