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乎是将落鹰山脉四分之二的北部挖空后,由盾山们组成的,无数条蓝色长河终于停止了流动,并以此宣告了这座名为长城,横跨下界南北共计三个大区的工程初步完工。
巍峨的城墙下,盾山们正在进行最后一项工作——它们中的大多数将永远地化成长城的一部分,其余留下来的少数也将暂时地成为长城根基的一部分,以此帮助那些注定成为加固城根养料的盾山们融合的更加彻底和完善。
那些长着红眼睛的铁鸟们仍在长城附近的天空徘徊,此时处于“婴儿期”的长城仍然是“脆弱”的,在这座注定要载入史册成为东方神国上界所缔造的奇迹之一的它,真正被“唤醒”之前,这些飞翔的守卫们会阻止任何没有权限标识,就妄想试图接近这里的生物,至于如何对待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只需要看一看它们锋利的爪子和犹如刀刃一般的两翼就好了。
坠乌,这柄金色的长弓曾经被它的主人用来射杀过无数曾经拥有强大之名的存在,但是它只是藏身在只字片语的记载里,并没有被浓墨书写,只是作为传说中一个文字符号。
与它同样岌岌无名的主人将长发束成一辫,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晒太阳,后羿轻轻拍打着木把手,哼着一支小曲儿,眯眼看着太阳。
“兴亡也,风骨也,风呼呜呼一抔土,流连也,常情也,常耶叹耶半碗粟......”
那个后羿只知道叫做“明”的少年,两撑在城垛上,半空中郎当着双脚,往下瞅那些城根处星星点点,一双双逐渐黯淡的蓝色光芒,将一对小脸涨得通红,看了有一会后,两手一推,重新轻轻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你唱啥呢。”
“没啥,就是以前听过的小曲儿,那年因为要找一处’养弓‘的地儿才回到下界,碰巧我那老伙计选的地方正赶上闹饥荒,有一天,遇到一个人族的老书生在路边敲个破碗吟哦,挺有趣的,就赏了他几个铜板,要了词来。”
“你还有这爱好?伯伯说,这是乐善好施叻,后来呢。”
“我的上界小少爷,就您从小锦衣玉食的待遇还想体谅下界冷暖?”
“咋,要我去回头问问伯伯去?”
后羿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后来几个不长眼的见那老书生揣着钱,差点没把他打死,那时候我还年轻,就顺手又帮了一帮。”
“没了?”明拽了一个椅子坐在后羿旁边,满脸天真和期待。
“你烦不烦啊?”
“快说嘛!”
“后来,再后来不过他每天拿着一篇新词来我那换一顿饭,在我走的时候,他临送了送我,说什么以后报答的事,真是迂腐做派,啧啧。”
明摇头晃脑地说道:“有始有终,善莫大焉。”
“我指望一个半残的人族老书生来报答我?”
“可不是。”
“哪凉快去哪玩去!”
明撅了撅嘴,开始扯一支牡丹花的花瓣,说道:“天机难测,事在人为......要不,我帮你算算?”
“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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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骨沙漠的半空中,一艘飞空船舶正在疾驰。
身穿金缕衣,围着一件白色披风的金翅大鹏正坐在船头甲板上,旁边的一张椅子里,裹着件袍子的孔雀明王不时地咳嗽一下,尽管这段时间休养总算是有恢复,但终究是伤的太严重,如果不是他始终吊着心中那一口傲气,恐怕是精气神儿都留不住了。
刺眼的阳光,泛白的沙漠,枯草,枯树,枯骨,卷缩的阴影,以及那些肉眼可见,四处徘徊的热流,一直到漫漫到远处地平线那里,如波纹一般摇晃,荡漾。
黄昏战争中,这里几乎是所有的生命都被女娲强行献祭给了祈祷天平,同时也摧毁了这里的生态结构——失去了森林的调节作用,使得变成大陆上面积最大的热沙漠,除了少许的绿洲和特殊地带以外,全年都是由干旱和酷暑把持。
“凭你会看不出来这次所谓的‘征讨’真实目的?”
“什么目的?你觉得有什么目的?”
金翅大鹏冷笑道:“这不明摆着是上界拿你当枪使,要在平时,哪个不拼了老命也要千万百计地把自己的神位往上挪一挪,你以为他们会好心地把功劳无条件地放给你?”
“这样啊。”孔雀明王打了一个哈欠。
“御日神羲和重伤而逃,让他们摸不准第七区的魔种的实力,所以派你过来,让魔种打魔种,一来他们不用冒头,二来就算你成功解决掉了孙悟空,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作壁上观也有得利。”
金翅大鹏沉声说道:“所以,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是你哥哥。”
金翅大鹏一愣,双手慢慢握住了栏杆,一边绷着笑一边说道:“千万别和我说,你是为了来救我......哈哈哈。”
“不然?”
“你可知你我经营了五百年才有如今在上界的地位,如今却就要烟消云散!”
“都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孔雀明王淡淡地说道。
“你忘了当初爹娘死后,你我沦为玩物的经历了吗!?”
“爹娘临死前让咱们务必活下去,但是没告诉咱们为什么要活下去,这么多年活得像一个‘等’字,等夜晚,等清晨,因为这样就是又能多活一天了,为了活而活,能活着才是活着,对于你我,活下去不才是意义吗?“
“闭嘴!他们死得快是他们没用,不肯低头!为了那所谓的传说,什么保留魔种最后一枚希望的火种,结果是什么?其实他们到死都不知道‘火种’是什么,就凭那老头一句话,就算死了,也都不肯告诉他们的亲儿子?”
“他,不是善人,但是说的的确是真话。”
“你知道火种是什么?”
孔雀明王没有回答。
金翅大鹏指着孔雀明王说道:“你知道,对不对。”
“这都是命。”
“命?什么命?我们为了活下来出卖了至亲,为了活下来去当那个伪神笼中物,为了争取上界的一个席位,成为那个伪神的手中刀,最后‘释迦’出面‘招抚’你,你以为你凭得是什么?命?”
“你才是最不清醒的那个吧?你以为进入上界他们就会忘了你的出身?别忘了,魔种永远都是魔种,棋子,也永远都只能是棋子。”
金翅大鹏突然一微笑,说道:“没用的棋子当然就是弃子,棋子想要在棋盘上活下去,当然就要想办法保持自己的可用性。”
优雅的少年——他俯身向孔雀明王轻轻地说道:
“而你不过是一把开道的刀,如今折断的你,有什么用?嗯?”
“感谢你啊,我亲爱的哥哥,我知道‘火种’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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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渔船从东海一处废弃的港口秘密驶出,由一个身材矮小的渔翁撑船。
这艘渔船身上被画满诸多掩盖痕迹和船体的符号,由此来隐藏行踪。白天就在海上随波逐流,到了晚上,那个矮小的渔翁才在那一方小船舱里点燃一枚暗红色小石头,放在一张青瓷碟里,然后只见碟上的山水开始流动,待到山水流转三圈,他才拎着一根长篙,行将站在船尾,往下一撑,一撑,借着那一撒,一撒的月光,哧溜几下似如滑行一般向前航去了。
如果你仔细地看,你会发现斗笠下渔夫还戴着兜帽,只露出两盏黄澄如灯笼似的大眼睛,一边撑篙一边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一边默默念着:
“等着师傅,一定要等着师傅回去救你。”
陈塘关总兵府上的一间房间内,到处挂满了红色的铃铛,还有十二盏以五级铭文”长生“作为灯芯的长明灯,而在这座由它们围成的”莲池“炼成阵中央,一位红发的少年郎浸泡在浓黑之中,睡得正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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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骨沙漠上空向东航行了大概有一个月,金翅大鹏等三人终于是来到了那座雄伟的长城之下,那些飞翔的铁鸟有的徘徊在船舷两侧,有的干脆在桅杆上落了一排,红色的眼睛左右扫视,尖利嘴一开一合,发出呲嘎呲嘎得磨合声。
金翅大鹏和孔雀明王并肩站在甲板上,旁边的周青行佝偻着身子,他换上了印有三叠青色圆环的下界案从官官服,胸前别着一枚黄金材质,瞳孔制式的别针。
“这座城墙是什么时候建的?”金翅大鹏和周青行已经是将近十年不曾回到大陆中部,向一旁孔雀明王问道。
仰望黑黝黝城墙壁,是一种被其遮天蔽日的错觉,逼仄,沉闷,似乎天上的阳光都被吸进城墙内,再吐出一片片威严化成的无形薄膜,不断地笼罩,压在船上三者的双肩上。
“不清楚,我从上界出发的时候还没有这座城墙。”
金翅大鹏眉头紧皱,自打梧桐城一战后,他就开始厌恶这种横亘一方的存在。这时,墙头上出一颗小脑袋,左摇右晃了一会后,又缩了回去。
金翅大鹏朗声道:“我等分别是第七区日之塔监造官与案从官周青行,及统兵元帅孔雀明王求见此地长官,恳请放行通过,我等有要事亟需向上界禀报!”
城墙上,明使劲摇了摇后羿,“醒醒醒醒,快醒醒!下面来人了!”
“老子困着呢,不接客!”
“又不是让你去卖!接什么客!”
“反正不起来!”
“他们是啥金翅,啥官啥的,说要去我家呢。”
“老子管你......你说啥?!”后羿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你确定?”
“确定确定,你快去看看吧。”
后羿抻了抻胳膊,拿好那张坠乌长弓,和明一起又去城墙下看了看。
飞空船舶上的铁鸟越来越多,让金翅大鹏越来越觉得烦躁,在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出现在城墙上后,他再次喊道:
“可是此地长官?我等分别是第七区日之塔监造官与案从官周青行,及统兵元帅孔雀明王,还望行个放便,我等有要事向上界禀报!”
后羿揉了揉眼睛,裂了咧嘴,对明说道:“怎么讲?”
“你等会,我看看伯伯给我的字条上写了啥。”
就在船上的金翅大鹏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终于有应答幽幽地从墙头上飘忽下来:
“请稍等,这就为诸位开门。”
城墙上的黑色渐次分离一枚枚细小的鳞片,涌动如同波浪,呼吸起合栩栩如有生,一对朱红色,数十米高的巨门出现了,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露出黑暗深邃的通行道。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阵阵冷气,金翅大鹏再次朗声说道:“多谢!”
飞空船舶再次开动,铁鸟们已经四散离去,但仍是不甘心地回旋在附近,发出嘶哑如铁片摩擦的叫声。
穿过长城的通行隧道,他们终于是来到了第五区平原地带,调整航向至东北方向后,便开始继续行驶。如果全速航行的话,此处距离降临半岛也不过几天的路程,金翅大鹏取来了酒水,给孔雀明王与周青行各是斟了一杯。
“你不要做蠢事。”孔雀明王一面喝酒,一面以心声说道。
两者的酒杯轻轻一碰,“火种值得你我搭上自己的一切?”
“你还小,不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我只知道如何才活下去。”
孔雀明掐断了心声,于是金翅大鹏对周青行微笑着说道:“周案从,回到上界咱保不准要进一趟刑部喽。”
周青行手腕一抖,说道:“你我又没犯什么条律,进那做什么,真是。”
“哎,只是神意难测啊。”
“只要按咱路上商量好的说,放心,不会有纰漏的。”
“走一个?”
“哈哈,走一个,快回家了,但饮无优!”
“但愿。”
一坛酒尽,望着各自视线所及的风景:逐渐青郁平原,和从森林流向远处,反射着银光的河流,仔细地看的话还能看见一群又一群黑点在地面上移动,以及两声清脆的鸟鸣。
鸟鸣?已然有些醉意,干脆坐在地上继续喝的周青行抬头一看,却是被两碗酒水洒了眼睛,接着只听见扑通一声,原来那金翅大鹏喝孔雀明王都喝醉了倒在了地上,可是等到他抹了抹,定睛一看,啊呀一声,扔了手里的酒碗,连忙跪伏在了地上。
颤抖,不住地颤抖——是两枚金色的箭矢,以及地上潺潺的酒水,不过微红。
长城,
后羿眯眼望着两道金光消失的方向,在确认无误后,重新把坠乌弓挂回架子上,一旁明晃荡着双脚坐着城墙上,手里牡丹花凋零得只剩下花茎,片片红色花瓣在风中变成了粉末,手上粗糙黄米纸上是工工整整的楷书:
“六月六日,芒种,当收旧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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