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来到廊道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处丛林掩映小溪流,踏过潺潺流水中的青石,大概是数过三十四步,踩过一条石板路,方才鸟歇虫静的深幽,在石板路路的终点豁然开朗,竟是一片连绵不绝的田野,天高地阔,迎面即是吹来一阵清爽的风气,只是杨戬仍然是不敢放松一丝,小心地顺着田埂走到位于此处田野中央的一座凉亭内,然而不得不说的是用水泥堆砌的它,用粗鄙来形容都不为过。
女娲穿着一袭青衫,两袖挽起到小臂的位置——她正蹲在地上,右手对着亭内炉子扇着一柄小蒲扇,左手住着头,长发微微倾斜。
杨戬没有入亭,说道:“师傅。”
“来啦。”
炉上的黑色的小锅里渐渐冒出一轮轮热气,女娲随手指了指,说道:“坐。”
杨戬仍是没有入亭。
“要下雨了。”
杨戬这才踏入亭内,跪坐在一方蒲团上,这时亭外传来一阵滴答之声,是下雨了。
此处常常诸神被戏称为“后花园”,但其实是作为问责所在,基于此项,所以即便这里的风景再好看,却是无论哪一位上神都是不愿意来的。
毕竟谁愿意挨骂呢?
“礼部行巫的报告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
女娲将蒲扇放到一边,伸了一个懒腰,坐回竹椅上,眯眼望着亭外稀稀落落雨幕,说道:
“五百年了,没想到魔种里又冒出来一个神级魔种。”
“此次孔雀明王……”
女娲摆了摆手,系在腕上红绳的铃铛随之轻响,说道:
“会泡茶吗?”
“会一点。”
“水开了。”
杨戬将茶具从竹筐里一一拿出,摆在炉旁的小石桌上,一勺开水,依次缓缓淋过茶壶,茶杯,再取出一只小竹筒,用茶拨向茶壶中拨入少许茶叶,注水,醒过后再次注水,方才斟入杯中。
杨戬擦了擦汗。
女娲端起茶杯,闻过后抿了一口,说道:“还行。”
杨戬低着头,默不作声。
“不怪你,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不用在意,让你过来,不过就是个形式,压一压。”
“其实学生今天前来,是有一事想问。”
“讲。”
“金翅大鹏与孔雀明王可是该死?”
女娲缓缓喝了一口茶,说道:“不是我。”
杨戬猛然抬头,又缓缓低头,女娲将茶杯放回石桌上,说道:
“不信?”
“学生不敢。”
“长大啦?”
杨戬说道:“学生知错了。”
女娲微微一笑,亭子外,雨幕骤歇,田野中稻子开始轻轻摇晃。
“是姜子牙。”
她抬手阻止了杨戬说话,从竹椅中站起身,说道:“随我来。”
“是。”
杨戬跟随女娲踏出亭子,随着他们一步一步向前走,身边的风景开始迅速地变换,脚下松软的土地逐渐变得坚硬——他们来到了一处巨大的穹顶空间内,只见幽蓝色立方体漂浮在半空中,不时地吐出一缕白光。
“这是?”
“它叫帝江,它就是一切的起源。”
名为帝江的立方体“调皮”地转了一个圈,似乎是在回应,然而杨戬却感受自己的第三只眼,在蠢蠢欲动。
女娲继续说道:“帝江赐予了我们力量,天书给予了我们知识,由此,神诞生了。”
她望向杨戬,问道:“但是神是无敌的吗?”
看着杨戬有些迟疑,女娲自答道:“当然不是。”
“世上一切都在以轮回的形式不断地向前发展,在诸多矛盾彼此交织和共鸣之中,逐步地走向永恒的真理。”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在追逐真理,就算神也不例外,这条注定曲折的道路,也注定充满斗争,因为通往真理的路不止一条,但究竟哪一条是正确的,如我,也不知道。”
杨戬惊讶地说道:“师傅您也不知道?”
“所以当年我们才会争吵,以致于最后演变成了战争,甚至酿成了悲剧。”
女娲转身面向帝江,伸出手,一团蓝色火焰出现在她的手上。
“但轮回中反复无常的斗争和悲剧,永远不会停止。”
杨戬忽然想起一个少年,不知他的家乡此时是否仍然在遭受魔种的袭击。
“当年那场战争结束了,但在这座悬天城里,依然是残留了许多不稳定的因素,如今乱象的萌芽已经显露,新的动荡正在从未来赶来。”
”上界的斗争,往往造成下界的悲剧。“
女娲将火焰递给杨戬,说道:“你是我的继承人,在未来你终将代替我守护这片大陆。”
杨戬双手捧起那团蓝色的火焰,看着它在空中来回不安地跳动,他彷佛看到无数过去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过,城墙上的魔种头颅鲜血未尽,大地上神的残骸被乌鸦肆意啄食,夕阳下伫立着残缺了大半的战斗机关,一处战场,两名不同阵营的士兵被同一柄长枪穿在了一起,就像互相拥抱的兄弟。
“不要让悲剧......再次发生。”女娲沉声说道。
杨戬的从来紧闭的第三只眼,缓缓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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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唯一向下界开放的地藏阁,也有传说中的隐层,不过那里并不禁止进入,只是据说进入其中的方法十分繁琐,但毕竟不过一处图书藏馆,又不是什么宝库,如此传闻,不过陈年衍生的趣事,听来权且过耳,着实不过是蘸满了口水的谈资罢了。
这一天,一点二十五分,在地藏阁即将闭馆的前两个小时零三十分钟,迎来了一位身穿黑袍的老人。
戴着一副眼镜,老人虽然相貌平平,不过打扮比一般年轻人还有精致,细心打理过头发,梳成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藏在袍子里那身看着就做工考究的西域服饰,但令人奇怪的是他手里拎着一根树枝,新鲜的就像是刚折下来的。
不过鉴于地藏阁每天来往的除了一些普通的人族以外,大多是一些佝偻着身子,穿着花花绿绿的奇异服饰,终年埋首书卷却始终无法在魔道中迈进一步,朽木一般的老人——反正只要不带着活物进入地藏阁,这里还是相当的开放的。
因为就算某个妙龄女子在此处以不得体的方式在这座九十八层地藏阁楼内上下狂奔,那些痴迷“知识”老家伙们仍是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毕竟世上万千动人,唯有书是彼岸。
曾经有一位年轻人在冬则学院的课堂上向老师提问道:那么书的彼岸是什么?
当时那位已经在冬则学院任职将近百余年的老人哈哈大笑,彼时下课铃声响起,冬则学院的那座布鲁克真维斯桥上,走过一群欢腾嬉笑的少女——那天阳光真好,老人将课本扔出窗外,说道:
“回头是岸。”
看着老人拄窗台上满脸陶醉的神情,那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冷峻少年,顿时满脸通红。
少年就是杨戬。
那位在当时为学生们讲课,修行天分不过中等的老人却早已经归于天地之间了。
黑袍老人在四点五十四分恰好来到位于地藏阁最底部的第九十八层,之前他已经在每一层太阳最后照射到的书籍里夹了一片树叶,此刻他将光秃秃的树枝丢在一旁,最后一枚树叶被他拿在手里,黑袍老人收了袍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高到天花板的书架,一步踏进。
刚来到第九十九层,老人就跌了个趔趄,原因是恰好挡在他左脚前的一摞子书。
地藏阁第九十九层是一处广阔的空间,其宽广程度远远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层,同时,杂乱的程度也超过了任何一层——到处都是随手丢扔的书籍,以及散乱的笔和纸张,如果说其他九十八层是整洁流畅的小溪流,那么这里就是汪洋肆虐的大海。
就在这座海的中央,坐着一位正在冥想的和尚。
由全息投影出来他,在此处如是顶天立地一般的存在,如果不是那位于九十九层地表下,一排排正在运转如星河一般璀璨闪烁的处理器列阵,这样的景象大概只会被认为是又一大陆上的魔道奇迹吧?
老人干脆坐了下来,环视一圈后说道:“你现在这就是,那个啥,画地为牢?”
“你还敢回来?”
“有啥不敢的?”
“就不怕我告诉她?”
“你说呗......我打不过还跑不过嘛?”
“我不会参与你们之间的事。”
“放心,我刚从‘渔夫’那里过来,就是找老相识叙叙旧嘛。”
和尚睁开双眼,说道:“累不累。”
老人出奇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谁知道呢?”
“所问非所答。”
老人沉默了一会,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别给脸不要脸。”
老人嘿嘿一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千钧一发,犹知其哀嘛!”
“贫僧的头上可没有有一根头发。”
“是啊,空荡荡的,你冷不?”
“多谢关心,不冷。”
老人摸了摸头发,指了指胸口,转身就走了。
和尚再次闭眼,这不过换了一个横卧的姿势,犹然似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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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一路向西,连续跋涉多天的魔种起义军终于可以隐约地看见远处带了那么点绿,最后总算是来到了那座连接东西方大陆的柔座高原。
孙悟空下令在靠近高原的地带暂时扎营落脚,自己与牛头酋长一起沿着海岸向前继续探路,望着那座据说潜藏着传说中的王者峡谷的高原,心中戚然,因为魔种的先祖曾经在那里为上界战斗,如今却不仅不得不以逃亡的姿态再次至此。
他们也曾荣耀过。
“牛大哥,你说金翅大鹏现在应该到哪里了。”
“大概......已经到了吧,那个什么临岛。”
“噢。”
牛头酋长,说道:“放心,就他那鬼精鬼精的,不会有事的,而且他哥不是混得也不错,是那个什么上神嘛?”
“嗯。”
“老弟。”
“哎,大哥。”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以后?”
“一旦到了那谁也没去过西边,那边也和这里一样的话,难道还要......”
孙悟空刚要说话,却突然扑向牛头酋长,同拿出金箍棒,向前一挥。
“蹲下!”
牛头酋长连忙蹲下,听得背后一阵尖利的嘶鸣和破碎的声音,转身一看,一只已经被孙悟空敲碎了大半身子铁鸟在地上来回翻滚磨蹭着,扇着仅剩半边翅膀和尖利的爪子划出一道又一道深沟,通红的眼睛仍是凶光不减。
孙悟空又是一棒,敲碎铁鸟的头颅,鸟喙一颤,吐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铁丸。
心有余悸的牛头酋长咕噜了一下嗓子,说道:
“这,这是啥玩意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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