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十多年欠了修理,昔日之奢华已在岁月的腐蚀之中逝去,剥落的墙漆、门漆,院子杂草丛生有如腰高,更有那不知名的藤蔓把原本干净平坦的路径穿绕,且还意犹未尽的跟各种草木缠绵上了。放眼过去,用满目疮痍形容,都不嫌过分。
黄昏,西边天际的夕阳已有一半泡入海里,海面通红如血,晚风徐徐送来了几许淡淡的咸腥气息,眯眼望去,使人当真有面对一片血液的错觉。
伫立在海边岩石上的许皓喃喃低语:“为什么我似乎看见了血,人说在大海中,不都是顿有心胸开阔之境么?难道我看的是假海?”
“海当然是真的,”不知什么时候,小杨出现在他的身边,吸了口烟,长长吐出,悠悠道:“大海不是普度众生的佛,它更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心境的镜子。”
许皓微一怔,道:“镜子?你是说,我感觉看见了血液,是由于我心里隐藏着杀机?”
小杨微微点头,神色有点凝重:“不错。”
许皓立刻否认:“不可能!我就一学生,平时与人为善,既没得罪人,更无怨恨别人,哪里来的杀机?”
小杨淡淡道:“或许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毕竟,换谁被无缘无故打了一顿,不生怨恨,那是假的。”
许皓又是一怔。
小杨道出了他的心声,的确,刚才,他忆起了昨晚上的遭遇。正如他所言,他平时待人随和,言语素雅,不仅舍友喜欢,同学们的关系也极是融洽,可说是好好同学一枚。而这舍友聚餐,却平白无故被砸个伤员模样,他的心里不仅有怨恨,而且是很深的恨意,恨不得把那男子掐死,扔进这大海里喂鲨鱼。
俗话说,别教老实人生气,老实人一般不容易生气,但生气起来,自己都害怕。
许皓心头生出一丝悸动,道:“那我该怎么办?”
小杨道:“这两天,你随便走走,便当是给自己放个假,旅游两天,船回来了,会有人送你回去。”
话毕,小杨背着双手转身就走。
许皓也转过身来,道:“大哥,我叫许皓,还没请教?”
小杨足下微微一顿,头也不回,淡淡道:“我只不过是这孤岛的一只散野之鬼,我们之间,以后不会相遇,所以没有必要相互记挂。”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脚步起落间,逐渐远去。
******
厨房,香气阵阵,不用看,也知道何叔在做水煮鱼。
小杨手扶门框,吊儿郎当的看着正在忙碌晚餐的何叔,以背向门的何叔也并没搭理他。
小杨突然道:“你可知道阿凌为什么把他带回来?”
何叔手上一凝,道:“不知道。”
然后一边撤退柴火,一边缓缓道:“阿凌只说他经过那儿,顺手把他救出来的。”
按理说,用脸盆做锅,架柴灶上煮食,肯定会把盆底烧个黑漆的,但事实上灶孔上平放了一块铁板,脸盆放在铁板上,然后铁板下面受柴火燃烧,再传热至脸盆,保持了脸盆的洁净。
小杨冷笑一声,道:“顺手救的,也不用往这里带吧,往医院一扔,大不了花点钱就可解决了。”
何叔道:“或许医院的手续繁琐,他没有那个闲暇罢。”
小杨微微皱眉,道:“十年以来,这里没有外人进来,万一……”
何叔淡淡道:“这有何难,揍昏他送出去呗。”
小杨微一怔,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的好法子。
“好!老何,这里你年纪最大,自然是经验最丰富,由你完成这个任务,绝对是众望所归的。”
“别!这事还得你来,毕竟你业务精深,年少有为——”
何叔忍不住着急的转身过来,小杨却是不见了,手上的勺子当的撂在灶台上,低声嘟囔:“呸,我这不是坑自己么……”
******
次日下雨了。
这是一场豪雨,一下便是两天。
两天当中,许皓大部分时间在厅里喝茶度过,无聊极处时,便钻进厨房给何叔打下手。
下雨天的,他以为何叔要冒雨捉鱼的,这时才知道,从厨房的后门穿出去,筑有一个大鱼池,养着好几十条肥美大鱼。不止如此,鱼池旁边,更有一片菜地,植着绿油油的各种蔬菜。
把许皓看得怦然心动,忍不住摘了一把,改善改善伙食。
看的出来,这都是何叔的手艺,小杨太懒了,除了日常三餐准时进厅开吃,平时基本上看不到人,就钻进在他的屋子里睡觉。
有时候,许皓忍不住想着,这孤岛没有网络,做宅男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个大好青年也不可能那么嗜睡,至少,每当到点就餐时刻,他掐的非常精确,精确到何叔和许皓刚刚端来脸盆碗筷,他的身影便在厅门口出现了。偏偏,他的目光清澈,完全没有梦中方醒那种睡眼惺忪之态。
他是如何做到的?
而且,他还发现,连何叔也是如此,除了日常三餐和做饭时候见到他,其余之时,亦是人影不见。许皓的确有些好奇,但并不强烈。
正如小杨所言,如此一去,别后之余生再无交接,相互记挂,毫无意义。
这两天,几乎可说是许皓长这么大,过得最难过的。
幸好,许皓原本为人处善,随遇而安,除了在临时安置的房间歇歇,便在厅里泡茶一个人喝,偶尔撑伞漫步在雨中,分享天地间的气息,闪电,雷鸣,更有孤岛独享的阵阵劲风掠过,扑湿了脸面衣裳,他的心境居然是出奇的平静。
偶尔,他忍不住想,假如有一天,让他在此隐居老去,也许,也不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隐居?
人家功成名就,厌倦了世间的尘嚣,方返璞归真,回归平淡。
他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资格谈隐居二字。
或许,他会考上一所好学校,读个好成绩,然后出来社会找份好工作,然后,有房,有车,娶媳妇,生儿育女,过着很多人羡慕其实又羡慕更多人的平凡一生了。
忍不住一声长叹。
许皓在叹息的时候,小杨也同时叹了口气。
许皓在夜色中漫无目的的去到了宅院的后面,所以他不知道大厅多了三个人。
两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他俩便是出外回来的阿凌和阿彪,另一个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
大姑娘不知是初临陌地的惶恐不安,还是遭遇某事之惊吓,窝在沙发上,双手扣着膝盖,微微颤动着,低垂的脑袋使长发掩去了脸,后颈却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晶莹。
如果许皓在这里,他便立刻可断定,这个女孩,就是三日前他在那个大排档见过的那个女子。如果追责他何故会来到这个米饭都吃不上的孤岛之缘由,罪魁祸首,便是她。
“完了完了,”小杨边喝着阿凌他们带回的二锅头,边摇头晃脑,念念叨叨的,“好不容易有个清净之地,怕是一去不复返了。我随便问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准备拉人过来开派地?”
牛仔裤运动T裇的阿凌和休闲套装的阿彪相视无言。
大姑娘双手互扣,眼泪扑簌簌落下,低声哽咽道:“救救我爸,救救我爸,我求你们了,我知道你们可以的……”
小杨道:“你爸是什么人?”
大姑娘终于把脸抬起,秀发往后分开处,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老实说,她的五官并不出彩,不是远山淡雾式的娥眉,也没有传说中的樱桃小嘴,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人生出一种温馨的柔和,亲近,尤其是干干净净的脸蛋,自带着接近圣洁的祥和,令人油然生出一种把之呵护的情结。
当然,如果遭遇恶毒歹徒,那就不是呵护,而是将之占有。
她的目光包含了太多的焦虑,恐惧,和渴望:“我爸方元刚,他是个普通的商人,也许赚了点钱被歹徒惦记上了,把我绑架了,勒索我爸。”
何叔忍不住道:“可如今你已经从歹徒手上安全出来了,你爸也不需要拿钱赎人了。”
“是的,”大姑娘眼泪汪汪的点点头,却又随即摇头,“两个大哥把我救了出来,但是,我在被囚禁的过程中听到他们的说话,他们已是死心眼的对付我爸的钱,我不在了,他们一定会直接对付我爸,所以,他非常危险!求求你们,救救我爸。”
“咳咳,”何叔干咳两声,悠悠道:“看来,你爸赚了可不是点点小钱呀。”
阿凌没好气的道:“方元刚是江中市首富。”
何叔轻轻一拍脑门,一脸释然状:“难怪觉得名字有些熟的,原来是大有来头啊。”
小杨白眼一翻,道:“别说没用的,把他们两个都送走。”
他看了大姑娘一眼,神色古怪的道:“特别某些年轻漂亮的女生,我看见就来气,恨不得扒下她们的衣服,扔进海里去。”
大姑娘一怔,似是从来没遭受过如此严厉冷漠之言语,怔怔道:“你,你冷血。”
小杨淡淡道:“我不是警察叔叔,没有为人民服务的义务。”
他顺手抓过一瓶酒,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阿凌手抬起,在空中停了两秒又放下,小杨止住脚步,等他说话。
阿凌道:“许皓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
小杨的表情在烛光中显得有些凝重:“多久?”
阿凌道:“这得看你。”
小杨转身过来,道:“什么意思?”
阿凌伸了伸懒腰,轻轻道:“这个任务就是由你负责,什么时候完成,自然取决于你。”
小杨沉默了一会,拔开瓶盖,美美的喝了一口,然后默默的转身朝外行去。
在门口处,却与许皓擦身而过。
许皓呆呆的,仿佛一座雕塑,纹丝不动。
小杨没有跟他招呼,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远远听见,他大声喊道:“为什么?凭什么?你们无权决定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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