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沈沛元已经有些酒意上头了,昏昏沉沉间,他只觉眼皮沉重,睡意渐浓,全靠小顺子奉上的一杯又一杯浓茶才勉强支撑到了现在。听到脚步声响,沈沛元强自睁开眼睛,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施礼,语无伦次道:“王爷,让您久等了。”
安亲王一愣,接着轻笑道:“思齐兄,你真是有些醉了,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扭过头来,又冲杨德宝瞪眼道:“都怪你!”
杨德宝一缩脖子,点头哈腰道:“是,王爷教训的是,都怪老奴笨手笨脚。”他把手中托盘放在桌案上后,又冲沈沛元满脸堆笑道:“沈大人,咱家给您赔不是了。”
沈沛元身体摇晃了半天,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囫囵不清地说道:“失礼了,沛元不胜酒力,也该起身离去了。”
“不急,不急,大不了在王府过夜就是。”安亲王伸手把挣扎着要站起身来的沈沛元按回座椅,吩咐道:“小顺子,去弄些醒酒汤来。”
“时,时候不早了。”沈沛元还要坚持,可惜酒后乏力,别说往起站了,没钻到桌子底下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安亲王还要吩咐杨德宝几句,没想到大总管已经是心领神会,跑去准备了湿巾,边递给沈沛元,边说道:“沈大人不如就在王府歇息,难得王爷今天有雅兴,你们多聊聊也好。”
沈沛元迷迷糊糊地接过湿巾擦了把脸,总算是恢复了三分清醒,刚要开口推辞,只听安庆王说道:“刚才只顾着闲聊了,还有正事没有和思齐兄讲,你且稍坐,我们边尝杨德宝的手艺,边再聊上几句。”
沈沛元一双迷离的醉眼猛地睁大了几分,脱口问道:“什么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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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齐兄,你不要心急嘛,先尝尝这道汤……唔,杨德宝,你手艺不错啊,比天香居也差不了多少。”
杨德宝老脸一红,接话道:“王爷你们先聊着,老奴再催催醒酒汤去。”
沈沛元还没反应过来,杨德宝已经“咚咚”地下楼去了,安亲王放下手中银勺,轻笑道:“这个老小子跑得真快,想必是怕赏他几板子,哈哈。”
沈沛元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开玩笑,干笑一声后追问道:“王爷,不知是什么正事啊?请您示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安亲王还要卖关子,却见沈沛元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开口说道:“是关于玉柱宫的事情。”
“玉柱宫?”沈沛元的酒意又少了几分,急道,“玉柱宫怎么了?”
“思齐兄,你别急嘛!”王爷不再遮遮掩掩了,轻叹一声后,慢吞吞地说道,“你想必知道,本王和玉柱宫几位已经驾鹤仙去的道长有些交情,其中缘故你能猜到么?”
“这……”沈沛元没想到王爷突然会提及这件事情,虽然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但还是摇摇头,示意自己猜不到。
“哎,说出来不怕思齐兄取笑,虽然本王的日子过得还算逍遥,但却有一件事情,一直萦绕心头,不能释怀啊!”安亲王说至此处,又端起了手边的酒杯,抿了一小口后,涩声说道,“我这个人,别的都不怕,却只怕一个死字,哎,我们老朱家,算了,不提了。”
虽然王爷话没有说透,但沈沛元已经是恍然大悟,心中暗道:老朱家,哎,老朱家的人虽然尽享荣华富贵,但几位先帝爷却一个个都是天不假年,寿元有限,除太祖爷和成祖爷外,竟然都难过半百之年。
他偷眼望向安亲王,目光在对方那消瘦的脸颊上略一停留之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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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后,安亲王开口了,悠然说道:“范文正公尝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却恰恰相反,当真算得上是先天下之乐而乐,后天下之忧而忧,别人口中的贤王,实则不过是一个闲王而已。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些贪生怕死,想多看看这花花世界,思齐兄,你不会笑话我吧?”
“怎么会呢,王爷您言重了。古往今来,能笑看生死之人寥寥无几,倒是求长生者数不胜数,王侯将相如此,贩夫走卒也是如此,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沈沛元此刻心中念头纷杂,语气一顿,迎着安亲王的目光,动情说道,“不止是您,沛元亦是如此。不瞒王爷,沛元总想着将来致仕后,能有闲暇时间读读书,写写字,最怕的就是自己将来耳聋眼花、有心而无力。”
安亲王听完沈沛元这段话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亲自为沈沛元满上一杯,举杯道:“思齐兄,我敬你一杯。”
沈沛元被安亲王此举吓了一跳,刚要推辞,却发现安亲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别样意味。他心中一动,站起身来从安亲王手中接过酒杯,一扬脖倒入口中,长笑道:“好酒,痛快啊,哈哈!”
安亲王也是大笑不已,口中还不忘打趣道:“思齐兄好酒量,刚才你何故装醉啊,哈哈!”
“王爷有所不知,在沛元眼中,您现在已经是四个脑袋了!”沈沛元说话的同时,摇晃着坐回椅子上,长吐一口气后,劝解安亲王道,“醉生复梦死,前路未可期。王爷请恕沛元直言,生死之事,多想无益,您还是看开些吧!”
“思齐兄所言极是,这些天来我苦苦思索,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试想,那几位玉柱宫的仙人都脱不了生死轮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该如何呢?只是……”
安亲王说至此处,话题一转,重提正事道,“只是玉柱宫一事干系重大,如今有些小小波折,思齐兄还须早作筹划啊?”
“波折?”沈沛元猛地一个哆嗦,结巴道,“什,什么波折?”
安亲王冲沈沛元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思齐兄不要着急,先耐心听我为你细说分晓。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此事对你而言并非坏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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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沛元不说话了,向安亲王投去探询目光的同时,他心思飞转,把玉柱宫起火一事的前因后果默想了一遍,越想竟越是紧张,郝先生和艾仙子那天所说,如一座沉重的大山,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魔修!沈沛元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只有这两个字,桌案之下,他紧握的双拳中,手心处已经是汗水涔涔。
安亲王没有发现沈沛元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或许你还不知道,其实啊,就在起火的前几天,玉柱宫的文慧道人找过本王一次。”
“文慧道人?玉柱宫的主持道人?”在沈沛元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个死而复生、面如厉鬼的道人形象,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错,就是他。你知道他找我做什么吗?其实呀,就是想让我说项说项,寻个机会在你面前美言几句,好把玉柱宫西面临街的那十多亩空地拨给他扩建道观。哎,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提及此事,文慧道人便仙去了,这偌大的玉柱宫竟然也付之一炬,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玉柱宫西面啊?王爷所说的那块空地我是清楚的。”沈沛元听安亲王提起这块空地,开口解释道,“前些时日,架不住专司上京学政的何御史一再催促,我抽空去府学转了转,发现许多殿舍都是前朝时所建,蛛网从生,破旧不堪,甚至大成殿的墙壁四周还有许多裂缝。更令沛元痛心的是,殿内孔圣人的雕像都残缺了一块……”
安亲王打断了沈沛元的这番诉苦,插话道:“难不成,你已经把那块地划出去了?”
“王爷明鉴!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重建府学一事我已经答应了何御史,原想着年后再操办此事,那块空地……”
安亲王一皱眉头,伸出右手食指轻敲桌案道:“思齐兄,重建府学一事容后再说,那块空地你还须另作安排,此事非同小可,直接关系到你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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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沈沛元面露为难之色,接话道,“王爷,沛元有些糊涂了,那玉柱宫不是已经化为灰烬了吗,那几位道人也……王爷,您,您是说李道人?”
沈沛元突然明白了,他双目圆睁,看向安亲王,只见王爷轻轻点头,慢吞吞地说道:“你明白就好,中京那边传来的消息便是如此,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沈沛元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定定地看着安亲王,目光之中神色复杂。过了许久之后,他端起面前的酒壶来,好一番痛饮,直呛得咳嗽不止,哑声道:“醉生梦死,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
安亲王面露不忍之色,好言安慰道:“思齐兄,你看开些吧!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何我今日会如此高兴吗?”
沈沛元抬起惺忪醉眼,一脸茫然,昏昏沉沉间,只听安亲王低声说道:“据可靠消息称,张明辛已上书乞骸,皇兄有意让你回京任职,接替那个老糊涂出任礼部左侍郎,并兼太子宾客。思齐兄,你入阁之日怕是不远了。”
闻听此言,沈沛元脑袋中嗡鸣之声大作,嘴里嗫嚅了半天才吐了一句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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