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眼目送韩鼎大步离去后,沈士言匆匆赶至房间,本想询问四弟一些事情,却发现四弟正在被窝里酣睡,小脸酡红,酒气扑鼻,一看就是醉得不轻。沈士言不禁有些茫然,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四弟怎么就醉了呢?韩先生他唱的这又是哪一出啊?
当看到摆在四弟枕边的碧绿葫芦时,沈士言顺手便把葫芦抄在手中。随着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至,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有心偷偷地尝上一小口酒,可他卯足力气拔了半天,葫芦嘴上的那个软木塞就是拔不出来,直急得他满头冒汗。
恰在这时,熟睡中的沈全发出一声呓语道:“师兄……你不要走……不要走……”说话的同时,两颗豆大的泪珠滑出沈全眼角,滚落枕边。
沈士言心头一颤,只觉手中这个小小的葫芦竟似乎无比地沉重。发出一声轻叹后,他把葫芦又端端正正地摆回原处,然后悄然掩门离去。
站在当院,沈士言感觉自己鼻子酸酸的,忍不住也想要哭了。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那次送别大哥时,大哥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实在是想哭的话,就试着抬头看看天,那样的话,或许眼泪就会流回去了。
想到这里,沈士言慢慢地抬起了头,仰望天空,一息,两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士言猛地打了一个冷战,他这才发现,天色竟阴沉得可怕,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像是要变天了。
会不会又下一场大雪啊?沈士言突发奇想道。
他想起前两天下大雪时,自己本想和四弟堆雪人,却最终也没有堆成。对了,当时郝先生说什么来着?低头思索片刻后,八个字悄然浮现他的脑海——天地如笼,人生如棋!
天地?人生?笼?棋?沈士言伫立当院,状若呆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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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肆虐咆哮,携严寒席卷而至,厚重的乌云攒集堆叠,使夜色更显阴沉。
前厅内,围坐在方桌旁准备吃饭的人数突然少了很多。
沈沛元面沉似水,他四下打量了周遭众人一眼后,对边往桌子上陈放碗碟、边在口中念叨着白飞不是的沈寿说道:“阿寿啊,阿吉和士功想必是赶不回来了,开饭吧!”
“哦。”沈寿答应一声,把已经摆好的竹筷收起一双后,开始一个一个地揭开反扣在菜肴之上的碗碟。眼珠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后,他心中暗道:这都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我今天炒的菜可没敢放辣椒啊?
这时,正手捻佛珠、闭目默诵佛号的沈秦氏突然睁开眼睛,悠悠说道:“你们吃吧,我没什么胃口。孩子们过年的新衣服还没有没备齐,我得回房间去赶一赶工。”
一副痴傻状的沈士言听到“孩子”两个字,猛地回过神来,撅着小嘴说道:“娘,你吃完再去做嘛!”
“你乖乖吃吧,记得要多吃些蔬菜。”沈秦氏说话的同时,已经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沈沛元想要说些什么,但咽了一口唾沫后,还是强行忍住了。
沈秦氏迈着小碎步行至门口,刚把厚重的棉帘掀开一角,就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探目看时,门外竟已是白茫茫一片,她忍不住轻呼道:“哎呀,又下雪了!”
又是一场雪,又是一场大雪!
在呜咽呼号的北风推波助澜下,这场大雪比几天前的那场大雪来得还要急,还要猛。短短时日,整座上京城便裹上了一身银装。积雪还未消尽的沈府院内,此刻又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并且越来越厚,越来越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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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惊醒后,沈全只觉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晓知道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有多久。从被窝中伸出胳膊后,他本想揉一揉有些酸痛的眼睛,却无意间触碰到了一件东西,触手有些冰凉。
嗯,是什么东西啊?沈全侧目而视,待看到躺在枕边的那个小小葫芦后,他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地翻身坐起,一把抓起葫芦的同时,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飞快地打量着四周。
在熹微的晨光中,房间内的一切朦胧可见,古色古香的一应桌椅摆件陈列依然,但是,师兄韩鼎已经杳无踪迹!
“师兄!”沈全发出一声惊呼,之前发生的种种情形在刹那间闪现脑海,他终于明白,师兄走了,悄无声息走了!
他光着一双脚跳下地来,疯了似地扑至门口,伸手一拉房门,却被门外的漫天飞雪惊呆了……
天色已微亮,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一整夜,却仍是丝毫未见停歇,像是恨不得把一切都统统掩盖在厚厚白雪之下,让这个尘世少一些污垢,也少一些灰暗。
寒风凛冽刺骨,卷裹着颗颗雪粒“啪啪”地扑打而至。
沈全脸上有些隐隐作痛,但这点微微刺痛对他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此时此刻的他,只觉心口像是有把小刀在不停搅动。忆起和师兄在一起度过的这段时光,想到师兄这一走,再要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突如其来,他的脑海中猛地冒出一个三哥之前曾经说过的词来——天人永隔!
念及此处,沈全再也无法抑制悲痛之情,长号一声“师兄”后,他一头扑倒在雪地之中,放声恸哭起来……
风更急,雪更猛,天地间茫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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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
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破空而至,吵醒了正在门房内睡熟的沈祥,他蓦地睁开眼睛,侧耳凝听了半晌后,终于确认这阵嘈杂的敲门之声正来自于屋外。
窗纸蒙蒙发亮,沈祥猜测这会儿也就刚过卯时,他边穿衣服边高声应道:“来了来了,我这就开门,阿吉,是你吧?”
敲门声仍未停歇,似乎力道又大了几分,一个焦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呼道:“来人啊,快开门呐!”
这个声音听起来极为陌生,既不是阿吉,也不是二少爷。沈祥深感奇怪,急忙趿拉着一双鞋拉门而出,却被门外随风飞舞的雪花吓了一跳,他心中暗道:这雪怎么还在下呀?敲门的会是谁呢?难道是夫人专门叮嘱过的那些送礼的吗?
“外面是谁啊?你来太早了吧,这天还没大亮呢?”沈祥嘴上说话的同时,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院门处。
“是沈沛元沈老爷府上吗?”门外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接话道,“快点开门啊,我这里有急事要找沈大人。”
沈祥已经搭放在门闩之上的一只手重又垂落腰间,轻咳一声后,他慢吞吞地说道:“不管有什么事,还是等年后再说吧,老爷他回淮阳过年去了,不在家……”
沈祥这一番说辞让门外之人有些始料不及,顿了一下后,来人转又语速飞快道:“沈夫人呢,我找她也行?”
“夫人啊,她当然也回……”
沈祥话未说完,门外之人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言道:“那我找沈全,沈全在吗?”
啊?找四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祥不由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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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找四少爷啊?等一等,我这就开门……”沈祥手忙脚乱地拨开木闩,结果,院门刚被拉开了一条一尺余宽的缝隙,门外之人已经像游鱼一般钻了进来。
沈祥差点被来人撞个正着,匆忙躲闪间,他发现来人身穿一袭青衣,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骨瘦如材,一脸菜色,但眼神凌厉至极,让人不敢直视,颧骨更是奇高无比,一副冰冷的模样,看似极难说话。
沈祥突然间有些恐慌,他上下嘴皮哆嗦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只见青衣男子眉头一皱,急声说道:“沈全他人呢?快带我去找他!”
“这,这……”刹那犹豫之后,沈祥壮着胆子询问道,“敢问,您是哪位啊?找四少爷有什么……”
“你别问了,我有急事。”来人一把拽住沈祥的胳膊,催促道,“往哪边走啊,这边还是那边?”
“这,这边……”沈祥差点被来人拽倒,他伸手一指方向后,结巴道,“转过影壁后,去西,西跨院……”
他话还没有说完,青衣男子已经撒手放开他的胳膊,绕过影壁,箭步如飞地去了。
沈祥顾不上揉搓有些隐隐作痛的胳膊,急忙拔脚追上。结果,他刚从影壁转身出来,却发现了几件怪事……
第一件怪事就是,不过才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跑出去老大一截,几乎已看不到人影,速度实在是有些可怕。
第二件怪事是,茫茫风雪之中,对方身形起伏,犹如蜻蜓点水,却没有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可谓是踏雪无痕。
还有一件怪事,也就只有像沈祥这种走南闯北、心细如发之人才会发现,那便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只在对方身旁一尺开外翻飞,却没有任何一片雪花落在对方身上,恰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挡了一般……
沈祥只觉浑身冰冷,头皮发麻!略一犹豫后,他顶风冒雪一路小跑,踉踉跄跄地直奔堂屋而去。
心中惴惴不安的同时,沈祥暗自揣测道:这个人好生奇怪,他究竟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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