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忽见两人拿着一张写上“孙悟空”三字的批文,走近身,不容分说,套上绳,就把悟空的魂魄索了去,踉踉跄跄,直带到一座城边。
悟空忽感阴冷,打了个机灵,酒醒过来,忽抬头观看,那城上有一铁牌,写着三个大字,乃“幽冥界”。
悟空吓了一跳,暗道:“幽冥界乃阎王所居,为何到此?”
那两人道:“你今阳寿该终,我等奉旨勾你来也。”
悟空为躲阎王之灾,才有寻仙学道之行,既注神体,此刻怎肯相依,道:“我老孙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已不伏他管,为何敢来勾我?”
那两个勾死人只管拉拉扯扯,不肯明言,定要将他拖进去。
悟空大怒,耳中取出宝贝,迎风一幌,碗来粗细,只一下,把两个勾死人打为肉酱。解开绳索,轮着棒,打入城中。
吓得众鬼东奔西跑,无处躲藏,众鬼奔上森罗殿,报与阎君,慌得那十代冥王急整衣前来,高声叫道:“上仙留名,切莫动手。”
悟空道:“你既不认得我,怎么差人勾我至此?”
十王道:“实不知,却不知上仙如何称呼,师承何人,几时得天道?”
悟空见他们又查来历底细,怒道:“休啰嗦,我本是花果山水帘洞天生圣人孙悟空。你等又是何人,居何官职?”
十王因不知其来历,遂躬身行礼道:“我等是阴间天子十代冥王。”
悟空也学他们那招,道:“快报名来,免打。”
十王道:“我等是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
悟空道:“汝等既登王位,乃灵显感应之类,为何不知好歹?我老孙修了仙道,与天齐寿,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为何着人拘我?”
十王实在不知为何有人勾他魂魄至此,只得陪笑道:“上仙息怒。普天下同名同姓者多,或是那勾死人错走了也?”
悟空却不信这套,道:“胡说!胡说!常言道:‘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快取生死簿子来我看!”
十王闻言,因信确无此事,即请上殿查看。
悟空执着如意棒,径登森罗殿上,正中间南面坐上。
十王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来查。那判官不敢怠慢,便到司房里,捧出五六簿文书并十类簿子,逐一查看。
裸虫、毛虫、羽虫、昆虫、鳞介之属,俱无他名。又看到猴属之类,原来这猴似人相,不入人名;似裸虫,不居国界;似走兽,不伏麒麟管;似飞禽,不受凤凰辖。
另有个簿子,悟空亲自检阅,直到那魂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上,方注着孙悟空名字,乃天产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
悟空道:“我也不记得寿数几何,且只消了名字便罢!取笔过来!”那判官慌忙捧笔,饱添浓墨。悟空拿过簿子,把猴属之类,但有名者,一概勾之。
捽下簿子道:“了帐!了帐!今番不伏你管了!”一路棒,打出幽冥界。
那十王不敢相近,面面相觑。都去翠云宫,同拜地藏王菩萨,具言其事。
地藏道:“此事我已知晓,因有玉帝旨意在,我不及知会你等,既他改了寿数,添了笔墨,阴阳簿上笔迹,可作物证参本。”
十王道:“那人究竟是何来历?”
地藏道:“他本天产石猴,修成天道,玉帝欲擒拿上天,怎奈出师无名,遂降旨着我差人勾他魂魄至此,令其乱我幽冥,好兴兵讨伐也。你等只须凭此参本表奏上天即可。”
十王拜服,见他不与自己等人商量,就擅自行事,心中颇有不满,却反自责道:“不知上天旨意,几误大事。”
地藏见他们似意有所指,笑道:“玉帝恐此事走漏风声,嘱我秘密行事,因此未能知会你等,休怪。”轻轻一语,便托玉帝出来,意思是你等若有胆色,便去找玉帝责问,不关我事。
作为佛门四大菩萨,哪一个都不是易与之辈。他在此幽冥为尊,手下十王又是道教封任,若没有一点本事,恐怕早已被驾空。
十王哪敢造次,慌忙躬身道:“不敢,但凭菩萨作主。”
却说玉帝于灵宵宝殿聚集文武仙卿早朝,内有四天师启奏道:“启禀陛下,通明殿外有东海龙王敖广及冥君秦广王进表,听天尊宣诏。”
玉帝传旨道:“宣进来。”
二者宣至殿下,礼拜毕。旁有引奏仙童,接上表文。
玉帝览毕,便知地藏菩萨清楚自己的意图,本来他对卷帘交待得含糊,也是想地藏的本事,可现在看见地藏菩萨清楚无误执行旨意,又觉得不怎么高兴。
心中不禁嘀咕,这位菩萨倒也心机灵敏,不可小看,却又是佛家的人,为何人才都在如来那边?
他环视众人,道:“此事朕已知晓,卿等且回府等候,朕即遣兵擒拿。”
二者顿首拜谢,乃退。玉帝问道:“这妖猴是几年生育,何代出生,却有这般道术?朕为何不知?”
班中千里眼,顺风耳闻言大惊,立时跳出来道:“启禀陛下,此猴乃三百年前天产石猴,当时不以为然,不知这几年在何方修炼成仙也。”
玉帝方醒悟,道:“可是花果山借石化猴者?朕几忘矣。”
千里眼,顺风耳躬身道:“正是此物,初,石猴问世,目运金光,惊动陛下,令我等查看。是我等查明,回禀陛下,陛下垂恩,言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
玉帝闻言笑道:“是有这事,朕不曾想此妖猴修仙道,注神体。凭手段强夺龙宫之宝,闯地府擅改阴阳箓簿,此风不可长,那路神将下界收伏?”
言未已,班中闪出太白长庚星,俯首启奏道:“启禀陛下,上圣三界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此猴既已注神体,颇晓神通,与人何异?老臣斗胆,启请陛下降一道招安圣旨,把他宣来上殿,授他一个大小官职,注仙箓,管伏于他,岂不胜过劳师动众?亦显陛下英名也。”
玉帝闻言暗喜,却见班中闪出武曲星君,反对道:“太白之言甚谬矣,若依此,天下众妖皆效仿此道,扰司府,窃天职,以为是上乘之机,则天规天条何立?陛下天威何存?”
玉帝不动声色,道:“然卿以为如何?”
武曲星君道:“臣请陛下降旨,遣天兵天将下界剿灭妖猴。”
太白金星进言道:“石猴出身村野,不懂礼数,非有意冒渎天威,若此小过,便派兵剿灭,恐三界误以为天庭不能容人也。”
武曲星君道:“即便如此,也不可随意着他授官职,注仙箓,否则臣下闻之,岂不寒心。”
玉帝见二人争吵不休,笑道:“二位贤卿不必再争,朕已有主意。武曲星卿,你既有心诛灭妖猴,朕心甚慰,即命你领天兵天将,下界降妖,可有异议?”
武曲星君闻言脸色一绿,忙道:“回禀陛下,臣虽有心,怎奈法力低微,道行甚浅,恐负陛下圣恩。”
开什么玩笑,他本是太上老君这边的人,早知猴精来历与老君关联甚深,哪敢胡乱出手。
玉帝皱眉道:“卿居武曲星位,仍言弱小,既欲诛妖猴而后快,又不敢领天兵,然则是要朕亲自挂帅耶?”
武曲星君哑口无言,有苦说不出,只得趴身跪伏,再不敢有言语。
李长庚心中暗笑,看来这厮终于见识到玉帝的言辞锋利了。
遂上前启奏道:“陛下息怒,妖猴野性未去,不懂规矩,怎敢动劳陛下前往。只须一表奏章,老臣管教他服贴归顺。”
玉帝目视众人,威盼四顾,道:“众有何议?”
众仙卿皆没言语,此等重要关头,不知玉帝到底闹哪样,谁敢乱说话,一会引火自焚,那就不是随便玩玩就完事的。
玉帝见没人出声,才答应道:“既如此,依卿所奏,可招他上天,卿可代朕管教于他。”
李长庚跪谢道:“老臣遵旨。”即着文曲星官修诏,令太白金星招安。
早朝散后,李长庚看看无人,赶上托塔天王李靖,笑道:“天王好自在啊。”
李天王左右瞧了几眼,方道:“星君此言何意?”
李长庚道:“刚才殿上,陛下与武曲星君之言,李天王有何看法?”
李天王道:“陛下英明果决,我等大为敬服,能有何议?”
李长庚笑道:“恐李天王言不由衷吧,依天王看,那妖猴与佛门有关联否?”
李天王笑道:“此等秘事,李某实不知。”
李长庚用手指了指他,摇头笑道:“你啊,虽然懂得装糊涂,然陛下并不吃你这一套。他已知你与佛门交深矣。”
李天王心头一跳,表面却保持镇静,勉强笑道:“星君何出此戏言?李某蒙如来赐手中宝塔,以威服孽子哪吒,此事天下皆知,纵与陛下面陈,李某亦问心无愧。”
李长庚笑道:“好一句问心无愧,然天子圣意,不是你我所能猜测,望你好自为之。”言罢飘然而去,留下李天王独自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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