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卿议论了一阵,班中闪出武曲星君,躬身道:“启禀陛下,天宫里各宫各殿,各方各处,都不少官,只是御马监缺个正堂管事。”
众仙闻言,皆笑。玉帝亦笑道:“御马监正堂管事乃阉人之职,因阉人宦官之流,身有缺憾,心亦生疾,成仙者极少,故空缺。且御马监专司养马之事,那猴精在下界称王日久,恐心有嫌弃,不肯担任。”
武曲星君笑道:“那猴精自石里爆出,无父无母,安能辨雌雄?且下界有言,猴子能僻马瘟,于马颇有益处,此位正合他身份。”此语直攻猴精男女难辨,与太监无异,极其刻薄。
玉帝目中精光一现,却笑吟吟不语。
李天王暗自琢磨,不知玉帝心意如何,但与武曲星君对立,总不会有错,便列出班中,朝上道:“武曲此言刻薄少德,非丈夫所为。那猴精问世至今,已三百余年,岂不知其雌雄耶?且御马监一职,官职低微,那猴精若知晓内情,恐又生祸端。”
武曲星君笑道:“李天王多虑了,谅一村野猴精,有何能耐?此处不比下界,若他果野性难驯,陛下只须一道口谕,恐他性命难存矣。”
众仙议论纷纷,玉帝则沉静少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却说李长庚领玉帝圣旨径至花果山水帘洞寻访美猴王,悟空听了,喜不自胜,即领了圣旨,与李长庚一同上天。
金星因见悟空野性未脱,有意刁难,故意驾云落后许多,好让他这村野山夫见识一下天宫的气派。
悟空心中得意,筋斗亦翻得特别勤快,不久就先到南天门了。正欲收云前进,被增长天王领着庞、刘、苟、毕、邓、辛、张、陶,一路大力天丁,枪刀剑戟,挡住天门,不肯放进。
猴王道:“这个金星老儿,乃奸诈之徒!既请老孙,如何教人动刀动枪,阻塞门路?”
正嚷间,金星倏到,实则是在旁看了动静,才委身出现。
悟空就觌面发狠道:“你这老儿,怎么哄我?被你说奉玉帝招安旨意来请,却怎么教这些人阻住天门,不放老孙进去?”
金星笑道:“大王息怒。你自来未曾到此天堂,却又无名,众天丁又与你素不相识,他怎肯放你擅入?等如今见了天尊,授了仙录,注了官名,向后随你出入,谁复挡也?”
原来神仙与妖精的区别不在法力大小,亦不论出身高低,只在于是否授仙箓,注官名。若不经天庭注授,任你法力再高,神通再强,人见了,亦说妖精。
即使昔日身为妖精,若是经上天授了仙箓,人亦称仙也。
悟空自离方寸山,闯龙宫,闹地府,呼朋唤友。有道是近墨者黑,他与六魔走得近,性子已跟着逐渐高傲,道:“这等说,也罢,我不进去了。”
金星又用手扯住道:“你还同我进去。”
将近天门,金星高叫道:“那天门天将,大小吏兵,放开路者。此乃下界仙人,我奉玉帝圣旨,宣他来也。”这增长天王与众天丁俱才敛兵退避。
猴王见天王不敢为难,金星的话语长了他的脸面,始信其言,同金星缓步走入。
但见宫殿里面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玉龙绕柱,金凤飞翔,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一片辉煌。
太白金星,领着美猴王,至于灵霄殿外。不等宣诏,直至御前,朝上礼拜。
悟空挺身在旁,且不朝礼,但侧耳以听金星启奏。金星奏道:“臣领圣旨,已宣妖仙到了。”
众仙见悟空已到,皆回班中静立无言。玉帝垂帘问曰:“那个是妖仙?”
悟空却才躬身答道:“老孙便是!”
仙卿们都大惊失色道:“这个野猴!怎么不拜伏参见,辄敢这等答应道:‘老孙便是!’却该死了!该死了!”
玉帝笑道:“那孙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礼,且姑恕罪。”
众仙卿叫声“谢恩!”猴王却才朝上唱个大喏。
玉帝目视文选武选仙卿,教看那处少甚官职,着孙悟空去除授。
旁边转过武曲星君,启奏道:“天宫里各宫各殿,各方各处,都不少官,只是御马监缺个正堂管事。”
玉帝心中早有答案,传旨道:“就教他做个‘弼马温’罢。”众臣叫谢恩,他也只朝上唱个大喏。
玉帝又差木德星君送他去御马监到任。
木德星君领他至府,聚集大小人员,对悟空道:“你初来步到,尚不熟悉此间事务,我跟他们交代一声,你可先巡视四周。”
悟空谢了,假意四处打量,却侧耳打听木德星君与众仙官有甚话说。
木德星君吩咐众人道:“汝等都听好了,这位是新任的正堂管事,因他初升仙官,不熟此间大小事务,汝等务必助他打点一切,不可怠慢。”
那监丞、监副、典簿、力士,大小官员人等听了,皆俯首称是。
木德星君又叮嘱道:“他于下界为王甚久,性子高傲,汝等须小心服侍,窃不可出甚纰漏,否则玉帝怪罪下来,汝等担当不起。”
众卿听了,恭顺道:“我等必不负陛下圣恩,不负星君所嘱。”
木德星君笑了笑道:“如此甚好。”转过头对悟空道:“这里事毕,我先行回府了。”
悟空走过来,拱手道:“有赖星君主持,深感大恩。”
木德星君还礼,自回府去。悟空清了清嗓子,学木德星君的语气道:“本官新任仙位,不熟事务,全赖汝等扶持,今后还请多多提点。”
众仙卿不知他底细,谢了恩,忙请他安坐,拿典籍文簿在旁添注讲解。
悟空也认真查阅,原来在他来到之前,这里一切事务均有人办妥:本监中典簿管征备草料;力士官管刷洗马匹、扎草、饮水、煮料;监丞、监副辅佐催办。
悟空吩咐一切照旧,众人始忙碌工作,他却在旁监督偷学。
因初授天箓,悟空亦壮志满满,昼夜殷勤,将天马养得神采飞扬,肉膘肥满,一点松闲不得。
日长渐久,众被他苦劳,皆有怨言。一日,众人趁悟空在远处放马,偷偷商议道:“这猴子好不懂礼数,百般苛刻,他不用睡觉,也累得咱们昼夜辛苦。”
御马监实属闲职,马又是天马,不同凡马,自不用多管,大小官员等自休闲惯了,哪里经得起闹腾。
不想孙悟空不懂此为官体制之道,一味辛勤,搞到此处上下之人无不心存积怨,
监丞摇头苦叹道:“往日没有他,咱们虽是养马小官,倒也自在逍遥。自他到任,没一时消停,马虽养得肥,却只拖累我等。”
监副听了,伸长颈脖,眼睛碌碌,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轻轻道:“我这几日间来往木德星君那处暗中打听清楚了,原来他是一只野猴成精,在下界占山为王。因他性子粗野,屡犯天规,陛下本想派兵剿灭他,被太白金星劝住,招安上天,封他为‘弼马温’,派来我处管事。他出身村野,又没人指点,自然不懂此中规矩,我等若是不想受苦,须想个法子将他挤兑走,方可无虞。”
众人不知此消息是木德星君处故意泄露,还是真被他偷偷打听到,反正不管如何,似乎天庭没有人喜欢这只猴子。
监丞道:“我原想也觉得奇怪,这正堂管事乃阉人之职,为何让一猴子接手,如此看来,这野猴或许并不知晓其中奥妙。”
典簿道:“他在下界占山为王,自在逍遥,何故肯来养马?皆为授天职也。我记得木德星君曾言他性子高傲,我等只须略施小计,激他一激,看他有甚话说。”
众人商议毕,以接风贺喜为名去安排酒席,欲相机行事。
悟空见众设宴,欢天喜地入席。杯觥交错间,忽听一人道:“大人,在此已一月有余,可还欢喜不曾?”
悟空笑道:“有赖诸位相助,倒没甚难处。”
众道:“久闻大人曾在下界为王,却不知是否与天上一样,手下安排几等官衔?”
悟空也没多想,答道:“自然是有几位得力左右扶持。”他眼珠一转,忽停杯问道:“我这‘弼马温’是个甚么官衔?”
众人心有灵犀答道:“官名就是此了。”
悟空又问:“此官是个几品?”
众人异口同声道:“没有品从。”
悟空道:“没品,想是大之极也。”
众人道:“不大,不大,只唤做‘未入流’。”
悟空道:“怎么叫做‘未入流’?”
众人道:“末等。这样官儿,最低最小,只可与他看马。似堂尊到任之后,这等殷勤,喂得马肥,只落得道声‘好’字,如稍有些尪羸,还要见责;再十分伤损,还要罚赎问罪。”
悟空闻此,不觉心头火起,咬牙大怒道:“这般藐视老孙!老孙在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养马者,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岂是待我的?不做他!不做他!我将去也!”
忽喇的一声,把公案推倒,耳中取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一路解数,直打出御马监,径至南天门。
众天丁知他受了仙录,乃是个弼马温,不敢阻当,让他打出天门去了。
御马监众仙见他忿怒撒野离去,皆相拥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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