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洞主暗自沉思:“这弼马温,传闻他曾反过天宫,果然有些手段。这会子怕是回了禅院,看我激他一激,再与他争斗一番,他打又打不赢,只得委请菩萨帮忙罢。”遂写了贴子,吩咐小妖如此如此。
大圣正行间,只见一个小怪,左胁下夹着一个花梨木匣儿,从大路而来。
行者度他匣内必有甚么柬札,举起棒,劈头一下,可怜不禁打,就打得似个肉饼一般,却拖在路旁,揭开匣儿观看,果然是一封请帖。
帖上写着:“侍生熊罴顿首拜,启上大阐金池老上人丹房:屡承佳惠,感激渊深。夜观回禄之难,有失救护,谅仙机必无他害。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会,谨具花酌,奉扳清赏。至期,千乞仙驾过临一叙。是荷。先二日具。”
这段话其实是很矛盾的,那洞主从金池长老方丈室中盗了袈裟,避之唯恐不及,二人的关系微妙,洞主并不敢明面得罪,哪里敢当面邀请正主过来。
行者见了,不知是计,呵呵大笑道:“那个老剥皮,死得他一毫儿也不亏!他原来与妖精结党!怪道他也活了二百七十岁。想是那个妖精,传他些甚么服气的小法儿,故有此寿。老孙还记得他的模样,等我就变做那和尚,往他洞里走走,看我那袈裟放在何处。假若得手,即便拿回,却也省力。”
好大圣,念动咒语,迎着风一变,果然就象那老和尚一般,藏了铁棒,拽开步,径来洞口,叫声开门。
那小妖开了门,见是这般模样,急转身报道:“大王,金池长老来了。”
那怪闻言大喜,定是那猴子变化而来的,不然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转了转眼珠子,暗使个眼色,让一小妖出去打探,呵呵道:“刚才差了小的去下简帖请他,这时候还未到那里哩,如何他就来得这等迅速?想是小的不曾撞着他,断是孙行者呼他来讨袈裟的。管事的,可把佛衣藏了,莫教他看见。”
小妖不知是计,信以为真,便按他之言行事。
行者进了前门,但见那天井中,松篁交翠,桃李争妍,丛丛花发,簇簇兰香,却也是个洞天之处。
又见那二门上有一联对子,写着:“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
挺有仙家气象。
行者暗道:“这厮也是个脱垢离尘、知命的怪物。”
入门里,往前又进,到于三层门里,都是些画栋雕梁,明窗彩户。
只见那黑汉子,穿的是黑绿纻丝袢袄,罩一领鸦青花绫披风,戴一顶乌角软巾,穿一双麂皮皂靴,见行者进来,整顿衣巾,降阶迎接道:“金池老友,连日欠亲。请坐,请坐。”
行者以礼相见,见毕而坐,坐定而茶。茶罢,妖精欠身道:“适有小简奉启,后日一叙,何老友今日就下顾也?”
行者道:“正来进拜,不期路遇华翰,见有佛衣雅会,故此急急奔来,愿求见见。”
那怪闻言暗笑,道:“老友差矣。这袈裟本是唐僧的,他在你处住札,你岂不曾看见,反来就我看看?”
行者道:“贫僧借来,因夜晚还不曾展看,不期被大王取来,又被火烧了荒山,失落了家私。那唐僧的徒弟,又有些骁勇,乱忙中,四下里都寻觅不见。原来是大王的洪福收来,故特来一见。”
正讲处,只见有一个巡山的小妖来报道:“大王!祸事了!下请书的小校,被孙行者打死在大路旁边,他绰着经儿变化做金池长老,来骗佛衣也!”
这巡山小妖来得倒巧。
那怪闻言,也不答话,急纵身,拿过枪来,就刺行者。
行者耳朵里急掣出棍子,现了本相,架住枪尖,就在他那中厅里跳出,自天井中,斗到前门外,唬得那洞里群魔都丧胆,家间老幼尽无魂。
这场在山头好赌斗,比前番更是不同。
他两个从洞口打上山头,自山头杀在云外,吐雾喷风,飞砂走石,只斗到红日沉西,不分胜败。
那怪见时候差不多,道:“姓孙的,你且住了手。今日天晚,不好相持。你去,你去!待明早来,与你定个死活。”
定个死活是假的,反正就是不肯与他争个生死。
行者叫道:“儿子莫走!要战便象个战的,不可以天晚相推。”
看他没头没脸的,只情使棍子打来,这黑汉又化阵清风,转回本洞,紧闭石门不出。
黑熊精暗道:“打又打不过,攻又攻不进,不请菩萨来怎的?”
行者却无计策奈何,只得也回观音院里,按落云头,道声“师父”。
那三藏眼儿巴巴的,正望他哩,忽见到了面前,甚喜;又见他手里没有袈裟,又惧。
问道:“怎么这番还不曾有袈裟来?”
行者没脸再狡辨,他哪里肯承认自己对这个妖精毫无办法,只将事情推在金池长老身上。
袖中取出个简帖儿来,递与三藏道:“师父,那怪物与这死的老剥皮,原是朋友。他着一个小妖送此帖来,还请他去赴佛衣会。是老孙就把那小妖打死,变做那老和尚,进他洞去,骗了一钟茶吃,欲问他讨袈裟看看,他不肯拿出。”
“正坐间,忽被一个甚么巡山的,走了风信,他就与我打将起来。只斗到这早晚,不分上下。他见天晚,闪回洞去,紧闭石门。老孙无奈,也暂回来。”
三藏见他没了往日傲气,像是吃了憋似的,问道:“你手段比他何如?”
行者只得老实道:“我也硬不多儿,只战个手平。”没办法,形势比人强,也不敢再吹牛皮了。
其实能入菩萨法眼的人物,哪里会是平庸之辈?
三藏见他低下了声气,不像往日般斗志昂扬。心中嘀咕,此事看来只得请菩萨出马了。
借故看了简帖,又递与那院主道:“你师父敢莫也是妖精么?”
那院主慌忙跪下道:“老爷,我师父是人。只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来寺里与我师父讲经,他传了我师父些养神服气之术,故以朋友相称。”
这黑熊精是懂佛经的,而且懂得养神服气的法术。
其实与佛中神圣并没多大差别。
行者闻言,便道:“这伙和尚没甚妖气,他一个个头圆顶天,足方履地,但比老孙肥胖长大些儿,非妖精也。你看那帖儿上写着侍生熊罴,此物必定是个黑熊成精。”
一个妖精,能在观音禅院与院主讲佛经,这个妖精大有来头,因此行者马上改了口,说他非妖精也。
三藏道:“我闻得古人云,熊与猩猩相类,都是兽类,他却怎么成精?”
行者笑道:“老孙是兽类,见做了齐天大圣,与他何异?大抵世间之物,凡有九窍者,皆可以修行成仙。”
有九窍者,皆可以修行成仙,这是修仙天规,并非只有人才能修炼仙道。
三藏又道:“你才说他本事与你手平,你却怎生得胜,取我袈裟回来?”
行者道:“莫管,莫管,我有处治。”
三藏察言观色,料他唯有请菩萨这一招,遂不再说他。
正商议间,众僧摆上晚斋,请他师徒们吃了。
三藏教掌灯,仍去前面禅堂安歇。
众僧都挨墙倚壁,苫搭窝棚,各各睡下,只把个后方丈让与那上下院主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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