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工作队给他“扶贫”了一头母猪，想让他好好喂养下崽。可工作队前脚才走，他转手就把母猪卖了，揣着三百块钱进城快活去了。等到这钱花得差不多的时候，牛大富才知道犯愁：回去怎么交代啊？他左思右想，正巧碰到一个在工地上打工的老乡，便撒谎说自己欠了赌债，想找个地方躲躲。朋友说，正好工地上要找个临时做饭的，管吃管睡。牛大富一听，立马跟着就走。
这天牛大富做完饭，懒洋洋地躺在工地沙堆上晒太阳，猛看到对面一幢住宅楼二楼一家阳台上，突然走出个中年女人，把手里什么东西埋进一盆竹子的盆底，嘴里还对着它喃喃地说了好一阵子话，然后才回进房间。牛大富心里一个“咯噔”：这女人在藏什么东西呢，莫不是金银首饰？对了，听说有的城里人怕小偷光顾，家里特别贵重的东西不放抽屉，就专门找旮旯地方藏。这女人倒好，索性藏到阳台上来了。
一想到金银首饰，牛大富的手就痒了。这以后，他的两只眼睛有事没事就老爱往对面这家阳台上看，结果发现这女人天天都到阳台上来，给所有的花草浇过水之后，就独独捧着这盆竹子说上一会话。牛大富于是更加断定：这花盆里肯定有名堂。牛大富实在按捺不住了，决定当晚就下手。
天黑尽了的时候，他悄悄潜到这幢楼的楼底下，几乎没怎么费劲就蹿上了二楼的阳台，拎起那盆竹子，“吱溜”一下回到地面。他找了个角落，迫不及待地把花盆翻倒过来，“嚓”亮起打火机细瞧。可奇怪的是，花盆里什么都没有。他不信，又把从花盆里倒出来的土用手细细滤了一遍，可还是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女人什么时候把藏在里面的东西拿走了？牛大富气得抓起花盆就要往地上砸，可转念一想又放下了。你想呀，女人把这盆竹子当宝贝，绝对不会是故意装给他看的，因为她不可能知道对面会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看。牛大富灵机一动，决定还是明天先看看女人的反应再说，花盆动过她应该能看得出来。于是，他迅速把倒出来的土又重新装回盆里，把花盆送了回去。
果然，第二天，牛大富发现这女人一到阳台上神色就变了，肯定是因为发现这盆被人动过了。只见她先是慌张地四处张望，后来又拼命探头往楼下瞧。牛大富一拍大腿：看这女人紧张的样子，这花盆里肯定有名堂。他又激动又纳闷，到了晚上，不甘心地又去把这盆竹子拿下来，一把土、一把土地抓出来滤，就差没用显微镜照了。可忙乎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收获。牛大富没了辙，决定先把花盆带回去再说。当天夜里，牛大富翻来覆去一夜憋得慌，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天，他再看对面阳台，发现那女人正站那儿发呆。女人越是这样，就说明花盆里的名堂越不小，可到底是什么名堂呢？
这天，牛大富有意无意转到对面楼下，突然看到那里贴了一张“告君子书”，上面写着：君子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挑中我家阳台上这盆普通的竹子？尽管它不值几个钱，可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我求你千万不要损伤它，并且尽快给我送回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报酬。下面还有女人留下的电话号码，落款是：伤心的失主。牛大富差点乐出声来：自己不就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敲她一笔钱吗？他转身跑到街上电话亭里，照女人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说：“我捡到一盆竹子，不知道是不是你丢的？既然是一盆普通的花，你为什么还要出钱找回去呢？”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惊喜的声音：“啊，是被你捡到了吗？太谢谢了，麻烦你把它送来好吗？我愿意付你五千元报酬！”五千元？五千元可以买回几头母猪了，还怕回去挨骂吗？牛大富乐得简直合不拢嘴。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担心这是女人设下的陷阱，于是就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直到确信女人没有报警之后，才上门去。
女人开了门，一眼瞧见牛大富手里的竹盆，立刻激动不已，就像看见自己亲人一样，伸手就要接。牛大富赶紧一闪身，说：“你还没给钱呢！”女人一怔，眼角里闪着泪花，点点头说：“好，请你先进来吧，我这就给你拿钱去。”牛大富探头一看，屋里就她一个女人，谅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招，就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女人对牛大富挺客气，给他倒了杯茶，然后拿出一只信封，信封里是五张一百元的大票，女人全抽了出来。“同志，我对你说实话吧！”女人在牛大富对面沙发上坐了下来，“五千元是我故意说多了，因为我一心想要你把这盆竹子送回来。其实不瞒你说，我只有这五百元，我儿子在上大学，我工资也不高，家里就这点钱了。花盆是你捡到的，五百元应该也不算少吧？”
牛大富心里一阵冷笑，说：“你要在街上对我说这话，说不准我还信，可你是住这栋楼里的，我早打听过了，这里住的十有八九都是当官的，当官的会没钱？”女人愣住了，缓缓地点点头，说：“没错，我们家是有个当官的，可他是个穷官啊！”牛大富差点笑出声来：“你想蒙我？骗鬼哟！”
女人的眼眶红了：“是啊，别说你不信，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也不信，老子当着局长，可就一台几千元的电脑，他也掏不出钱来给儿子买。这些年，他去蹲点扶贫，心思都花在了那里，老拿自己的钱去办那里的事。有人扶贫只是做表面文章，可他却那么当真……”女人的眼光越过牛大富的头顶，直直地盯在对面的墙上。
牛大富回头一看，愣住了：“这……这是你老公？他……他不就是黄局长吗？”女人惊讶极了：“你认识他？”牛大富“刷”地低下了头，再不敢看女人一眼，因为这黄局长，就是带队到他们村去扶贫的工作队长啊！
牛大富谁也不怕，就怕黄局长。为啥？因为黄局长对他太好了，牛大富拿扶贫款去赌钱，拿扶贫米去换酒喝，谁见了他都摇头，要把他从扶贫名单中除掉，只有黄局长没有放弃他，总是尽量挤时间找他谈话，要他好好做人。牛大富知道自己对不起黄局长，所以就怕遇着黄局长不好交待，没想这回竟撞到黄局长家里来了。
牛大富再也坐不住了，把盆竹子往茶几上一放，站起来就要走。女人把五百元钱塞到他手里，说：“我说话算话，这是你的报酬，拿着吧！”牛大富脸憋得通红，一脸羞愧地说：“这钱我不能拿。我不瞒你，黄局长我认识，他就是在我们那里扶贫的工作队的队长！”
女人惊愕地看着他。
牛大富结结巴巴地说：“其实……其实这……这盆竹子是我故意偷走的。我看见你往里面藏东西，以为……以为……”牛大富没脸说下去了，转身就想走。
女人把他拉住了。女人说：“你们那里其实是黄局长最挂念的地方，他总是念念不忘那里的人、那里的事，如果能够看到你们过上好日子，我想这会让他更高兴。现在既然你来了，那就请你把他带回去吧！”说着，她捧起那盆竹子，交给牛大富。
牛大富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黄局长……他人呢？”女人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竹盆上。牛大富脑袋“轰”的一下，刹那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两只手不禁颤抖起来。
女人告诉牛大富，黄局长因为疲劳过度，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遗体火化后，她悄悄留了一些骨灰，埋在这只丈夫平时最喜欢的竹盆里，想着从此能和丈夫日夜相伴。牛大富不知个中缘由，自然什么也找不到。
听了女人这番话，牛大富呆立半晌，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黄局长，我对不起你啊……”
（宾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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